何止用心,季白心想,這是全心全意地去經營了。這是真的把張家當作自己的家了。
理論上這當然沒有什麼錯。
這女子嫁入了那個家庭後,冠上了那一家的姓氏,延續那一家的血脈香火,一輩子融入這個家庭,自然該全心全意地去經營。便是季白自己,也希望桃子能全心全意地融入他家。
每個男子對自己的妻子都有著這樣的期望,希望她能像林嘉在張家一樣全身心地融入。
但問題在於……你期望的那個人現在她嫁入了別家。
咳。
季白把視線放低,避開凌昭的臉,低聲問:“我們要做些什麼嗎?”
他沒直接問是不是要幫一下。因就連季白這自認為眾人中最了解主人做事風格的人,都不知道現在凌昭如果出手,究竟是會幫著向前推,還是下黑手向後扯。
真,吃不準。
許久,凌昭道:“不用,什麼都不用做。一個小小鋪子,一間小小院子,她可以的。”
林嘉從小就和凌府姑娘一起上府裡的家學,一直上到和她年齡相仿的十一娘、十二娘訂親後不再上學,她也才一並退了。
她基本上已經完整地完成了一個女孩子能在學裡接受的全部教育,已經具備了成為一家主母的基本素質。
接下來十一娘、十二娘在六夫人那裡被手把手地教導主持中饋的細務。
具體的流程、內裡的貓膩、世僕間的關系、利益派系、遇到問題的應對方法……這些她是學不到了,但一個簡單小院子,一二丫頭婆子,也根本用不到這些深宅大院才需要的東西。
凌昭知道,以林嘉的頭腦,她能應付得來。
“讓她放手去做吧。正好給她練練手。”凌昭道,“季白,我還有一年的時間。”
Advertisement
季白垂下了頭。
凌昭差不多還有一年才出孝。太早把林嘉從張家弄出來,萬一中間出了什麼紕漏泄露出去,就會成為孝期的大醜聞。
所以凌昭快不得。在那之前,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讓她先在張家安穩待著,徐徐圖之。
“是藥三分毒。”季白沉沉地道,“不能一直喝。”
“那怎麼辦?”
凌昭的聲音輕輕落下。
“季白,我睡不著。”
“她在張家一日,我便一日睡不著。”
第 119 章(講學)
第119章
因著林嘉出嫁的事, 十二郎凌延這些日子一直堵心。
十三郎跑來找他:“你聽說了沒有,九兄要過來講學。”
凌延嚇得筆都掉了:“當真?”
十三郎嬉笑道:“就來一日。”
凌延提腳踹過去,十三郎跳開, 笑罵:“你可是成了親的人了,穩重點!”
“哎, 對了, 十六郎那邊新來一個附學的,生得十分好看。你瞧見沒?”十三郎問,“十六郎說,乍一看, 相貌不輸給九兄。”
“那人年紀不小了, 聽說十六郎是咱家的, 還想攀親戚。十六郎煩他, 說, 妾的親戚算什麼親戚。”“我一尋思, 哪個妾的親戚?莫非是你那個?”
凌延愕然抬頭:“他可是姓張?”
十三郎以拳擊掌:“果然是你那個!”
凌延吃驚:“他一個商戶子……”
說到一半住了口, 猜到張安該是因為林嘉攀附了姓肖的那一家,借著這關系進來附學的。
“是商戶子吧。十六郎也是這樣說的。”十三郎道。
他其實心中略有不滿。
雖說有教無類,凌氏族學裡有許多各種關系進來附學的,也不是沒有過商戶子。隻通常那種,多少是因為有點天分。凌家信奉有教無類, 也樂於做伯樂。若特別窮困的好苗子,還會免去束脩,甚至給予資助。
但十六郎說, 那個張小郎水平不怎麼樣。十六郎抱怨, 三房真是的,什麼人都給弄進來。
因十三郎聽十六郎說什麼妾的親戚, 就猜可能是三房那個。因此他們二人都以為,張安是被三房弄進來的。
“話說,她嫁了,你不傷心?”十三郎打趣凌延。
十三郎與凌延關系好,當初凌延堵林嘉,十三郎幫著打過掩護的。
隻這一年,凌延好像對那個姑娘意思淡了,沒聽他再提過。後來他又娶了親,好像徹底偃旗息鼓了。若不是十六郎來說張生的事,十三郎都不知道林嘉發嫁了。
凌延板起臉:“少胡說。”
打發了十三郎,凌延親往十六郎那邊去探看,果真見到了一個俊美少年,說不比凌昭生得差,不算誇張。
凌延頓了頓,過去問:“請問可見到我十六弟?”
他這麼一說,張安就知道他是尚書府的子弟,頓時臉上堆笑,十分親熱:“可是尚書府的十六郎?他去先生的公房了。”
剛才瞧著容貌出色,堪比凌九郎。
一開口,那氣就泄了。凌延幼時也曾對別人點頭哈腰巴結討好過,自成為尚書府三房的十二郎後,漸漸端起來了。他經歷過這等身份的變化,對這種氛圍最是敏感。
隻這麼一說話,便知道張安是個什麼貨色了。
他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你是哪個,我怎沒見過你?”
張安道:“我叫張安,內人和尚書府掛著些親戚。”
凌延道:“我名延,延續之延,我在家裡行十二,你可以喚我十二郎。”
張安立刻順杆爬,親親熱熱地喚了聲:“十二郎!”
凌延矜持地笑:“都是親戚,以後有事找我。”
張安喜出望外。
從十六郎那邊出來,凌延使他的小廝往東樓去找自己親生的小弟,詢問凌明輝可在家。
小弟道:“還沒回來。”
凌延恨恨,凌明輝如今在城裡務工,他卻在城外讀書,兩人聯絡也不是那麼方便。
隻好先等著,等旬日與凌明輝碰頭再說。
七月初八,尚書府的探花郎來到族學,與學中子弟講學答疑。
族學裡人烏泱泱的,不止族學裡的學生,族中一些讀書人也來了。甚至附近村落私塾裡的無論學生還是先生,都巴巴地趕來了。
凌氏族學敞開了任這些人來旁聽。還貼心給準備了涼茶、綠豆湯等降暑之物。
又是一時盛事。
凌昭一個人講了上午、下午兩場。上午講學,下午答辯。
先開始還有許多學生舉手請釋疑,漸漸地提的問題深了起來,舉人們說話,到最後,隻剩老進士們與他辯。
少記多少。
雖安排了專門的書記,但想必事後定有許多人搶著傳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輪到自己。
這一天下來,探花郎坐在上面,豐神俊朗,神華內蘊。他侃侃而談,舌戰眾人的模樣刻在了眾人的腦子裡。
直到散場了,還揮之不去。
還有人贊嘆:“宛若天人。”
又有人道:“翰林說的實在很有道理,寺廟道觀廣佔良田,又不繳稅,還庇護罪人,美其名曰出家即出世,不以俗世罪論。這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道理豈不是正相悖?神權再大,豈能大過皇權?”
旁人道:“隻太後篤信佛教,如今天下寺院大興,豈能說改就改。真要收回,這些素日裡慈悲的大師父怕是第一個要操起禪刀拼命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是說著玩的。”
還有人道:“翰林是陛下身邊近臣,這莫非是陛下的意思?”
皇帝與太後之間的明爭暗鬥豈是他們能論的?
老成的趕緊道:“住口,住口,打住了,莫再多說。”
凌昭這邊,送走了諸位叔公、太叔公輩分的耆老們,隻西樓的十二太叔公,也就是如今族學的山長還留下與他說話。
凌昭道:“五姑姑可在,我娘讓我代她探望五姑姑,捎了些東西來。”
十二太叔公不太喜歡這個孫女,道:“應該在。”
凌昭微微一笑:“五姑姑今天不來看看熱鬧嗎?母親說她是極愛熱鬧的。”
十二太叔公咳了一聲,道:“應該與她哥哥在一起。”
凌昭道:“正好,也去拜訪一下三叔。”
這幾個在雲南邊陲之地長大的孫子孫女,行事頗有荒唐之處,與中原風俗相悖,都不怎麼得十二太叔公喜愛。
眼前的探花郎,行事端方,為人肅正,雖年輕卻沉穩,貌若天人卻不輕浮,才是十二太叔公心目中夢想的孫輩。
可惜是別人家的,十二太叔公隻能羨慕嘆氣,袖起手,老神在在地道:“你去看看也好,我家那兩個長在外面,十分野,不曉得規矩為何,你去說說他們。”
凌昭道:“我怎能說長輩。”
十二太叔公道:“沒事,小三也比你年紀小。至今還是白身。”
凌昭道:“把雲南經營好了,也是一份家業。”
十二太叔公這個兒子,扎根在雲南不肯走了。實是雲南那邊有茶馬商道,又與許多小國相鄰,能做寶石生意。
凌三和凌五的父親就借著做官的便利,做著寶石生意,實在掙下了好大一份身家。
當然,作為流官他能扎根在那邊不挪地方,也跟金陵的凌尚書、京城的凌侍郎的運作脫不開關系。
舍不得那邊的暴利,卻耽誤了孩子的教育。果然天道是一損一補。
十二太叔公嘆息:“該早點叫他把孩子們都送回來我管著就好了。過於溺愛,耽擱了。”
凌昭道:“五姑姑天真直率,我母親十分喜歡的。”
十二太叔公心想,你母親就出了名不是個靠譜的人,能得她喜歡,難道還是什麼好事了?
正佐證了凌五也不靠譜。
隻四夫人雖不靠譜,命卻好,已經有過了夫君,更生了一個靠譜的兒子。
凌五還未嫁,十二太叔公尚不知道她做下的醜事,已經為她的性格深深發愁了。原看著兒子信裡說降低門戶找一個,他還不以為然,等真接觸了凌五,才覺得……不降降可能真嫁不出去。
偏那死丫頭非挑相貌,說要找個不能輸給小九郎的,否則寧死不嫁。
她爹還在信裡說,勿要強迫她,順她的意。
十二太叔公隻氣得胡子直翹,十分想把凌五扔回雲南去發嫁在當地一輩子別回來了。
凌昭有一點倒是沒說謊,凌五和四夫人當真投契,都覺得對方是一眾無趣親戚裡難得有趣的那個。
她倆相見恨晚後,常派人互遞東西,也通書信,交流些吃喝玩樂的信息。
四夫人推薦的那些好吃好喝的地方,凌五都親自去過了,還給四夫人寫信反饋吃後感。
可以說是平輩的忘年交了。
凌昭從母親的描述中,便已經知道凌五是個什麼性子的人,他料到她今日必來看熱鬧的。
果不其然,從十二太叔公那裡辭別出來,還沒上車,就被人喊住:“小九郎!小九郎!”
凌昭聞聲望去,一個女子坐在車裡撩開車窗簾子,正是他那位青春年少的五姑姑。
旁邊還有一個同她一樣膚色微黑的少年郎,臉色頗尷尬。
凌昭微笑過去見禮:“五姑姑。”
凌五笑眯眯應了,指著少年郎道:“這是我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