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此時的感覺和季白相仿。季白若知道, 恐怕要掬一把淚。
實是凌昭不該光明正大地出現, 這內裡隱而不宣的東西, 隻能藏在幾個人的心口裡。
林嘉隻能道:“哦, 九公子。”
張安問:“嘉嘉,你認識凌翰林的?你跟他熟不熟?”
張安問這話,完全沒覺得有問題。因人的生活環境不一樣,譬如他跟王姑娘就很熟。
王姑娘成日裡也風風火火地,也有許多熟人, 並不限於婦人。
但別的事不該撒謊,唯這個事林嘉必須撒謊。
她道:“公子們都在外院,我在內院, 日常見不到的。”
張安遺憾:“大戶人家規矩真大。”
他道:“你可知道我今天交了什麼好運。凌翰林考教了我一番, 覺得我還行,說薦我去凌氏族學裡念書。哎, 也沒說定細處翰林就回去了,我這心裡百爪撓心的。你說,他不會是隨便說說就算了吧?那我這邊塾裡,要不要去退塾?”
一時患得患失起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凌昭出現,是想給張安一個被提攜的機會。
林嘉舒了口氣,道:“凌九郎是做官的人,說的話一言九鼎的。他既這樣說了,便一定能辦到。你隻管等消息便是了。”
林嘉說得篤定,給張安添了幾分信心。
他又問起林嘉凌府裡諸人的生活,十分感興趣,想窺一窺大戶人家的生活。
林嘉撿著三夫人、四夫人的排場說了說,無非是出門身後跟了多少僕婦,一房的院子便大過了外面的一戶人家。姑娘公子還不跟著一起住,還單獨另有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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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裡屋角堆著冰盆。
冬日裡賞雪吃烤魚,多少下人在那裡忙碌。鑿冰的鑿冰,撈魚的撈魚,燒炭的燒炭。
主人家抱著手爐,裹著羽紗面大翻毛的鶴氅或者鬥篷,又雅又暖地賞著雪等著就行。
張安聽得津津有味,十分向往羨慕。
又問:“你住在哪裡呢?你住的地方什麼樣子?”
林嘉道:“因帶著我,我姨母被安排到一個比較偏的院子去。那個院子是後罩房改的,很窄。隔壁的院子住著的也是來投靠的人家,是一家孤兒寡母。”
“再隔一間院子是婆媳三人,家裡男人壞了事,聽說是凌家將女眷贖買了出來,因帶著親戚關系,所以給養老。她們幾不怎麼出門,連我都看不見她們。”
“我們住的地方很靜,平時也少有下人路過,白日裡也聽不到什麼聲音。隔壁院子說話大點聲,都能聽得見。”
一下子跟剛才的富麗堂皇就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了。張安有些失望,又覺得林嘉可憐,安慰她:“以後不會這樣了,咱們家熱熱鬧鬧的。”有些虛榮,也有些溫柔,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林嘉笑了笑,“嗯”了一聲。
又道:“我隔壁住的那位嬸子,從前十分照顧我。她如今因兒子大了,不能再住下去,也搬出來了,就在凌府後巷。我想著要不明日裡,你陪我去看看她?”
張安答應了。
林嘉道:“她亡夫是舉人,女兒嫁給了凌氏族裡一位族人,排起輩分,還是凌九郎叔伯一輩的。她的兒子小名喚作虎官兒,我看著長大的,也在族學裡附學。他如今也是童生,以後你若去了,該當是同窗。”
張安笑道:“那正好,先去熟悉熟悉。”
才剛過正午,外面陽光正明亮,叫賣聲嘈雜。
林嘉挑著車窗簾子看外面,看了一會兒,問:“咱家的鋪子在哪?”
張安說:“在聚寶門那邊。回頭帶你去看看,也認認自家的門。”
林嘉放下簾子,笑道:“好。”
待回到家裡,又將曾家的回禮交給張氏。
張氏直贊:“太多了。”
張安又說起今天見到了探花郎,眉飛色舞。描述起來,像在描述廟裡供奉的楊二郎。
張氏嘖嘖驚嘆,還說:“竟真的比我兒還好看?”
張安“咳”了一聲道:“也不一定,隻人家是官身,身上自有官威。”
林嘉聽得好笑,帶著笑給婆母相公斟茶。
又想,這才是普通人看凌九郎的目光,說起來,除了向往,還有敬懼。她跟他處得久了,竟忘了懼了。
張安又把族學的事告訴了張氏,又說:“嘉嘉說人家說出來的話肯定會算數。”
張氏忙問林嘉:“可當真。”
林嘉含糊道:“我覺得是。”
張氏又道:“那去那裡可有什麼規矩講究?束脩要備多少?”
這些細節林嘉就不清楚了,正好趁機稟過婆母明日裡去探看肖氏的事,道:“她兒子便在族學裡。”
張氏道:“去去去,明天你們好好問問。”
族學的事,其實不急,完全可以等兩日再去通知張安。但另一件事非常急,晚一日都怕趕不及。
所以信芳傍晚就來到了張家。
他雖不像季白那樣有個當大管事的爹,但也是凌翰林身邊的長隨,對張家來說也是貴客。
尤其是,他算是來報喜的。
張氏和張安把他迎進正房。
張氏還喊林嘉:“媳婦,快端茶來。”
婆母有命,林嘉自然便去端了茶水來待客。
信芳與林嘉不熟沒見過,但該知道的都知道,當下腦後便生了汗,站起來恭敬接過,連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林嘉見他模樣,知道他心裡忌憚什麼,便退出去了。
信芳這才松了一口氣,與張安、張氏把事情說了:“已經與那邊打過招呼了。隻明日是二十九了,下午學裡散學,後日歇一天,中午、下午過去就行,別忘了帶上一副鋪蓋。”
張氏道:“嚇,還要住在那裡嗎?”
“是。”信芳道,“畢竟遠,日日裡早晚趕路小郎君也太辛苦了。我們府裡的郎君們也是住在那裡。隻有秀才以上,通過先生們的考教之後,才可以三日一去,五日一去。我們府裡的十一公子、十四公子如今都不必住了,其他的公子也還住在那邊,旬日回來一天。”
張氏和張安都老神在在地。
因張安林嘉正新婚,正如漆似膠的時候。一個覺得耽誤她抱孫子了,一個覺得耽誤他抱媳婦了。
隻在大事跟前,又怎麼好意思說這些,隻得應了,連連道謝。
林嘉出去,沒瞅見小寧兒,看見英子問了一句。
英子道:“跟客人一起來的小哥把她叫出去說話呢。”
聽到“小哥”,林嘉心中有猜測,先回了自己屋。
在屋裡做了會兒針線,外面聽著有動靜,像是送客了。
過來一會兒張安進來了,唉聲嘆氣地。林嘉訝然道:“怎麼了?”
難道族學的事竟沒成?她有點不能相信。
張安道:“唉,你可知,凌氏族學要住在那邊。旬日才回。”
林嘉松了一口氣:“我道什麼,原來是這個。一直就是這樣的,我聽肖嬸子說,坐車過去快一個時辰的路呢,太遠了。”
張安道:“騎馬會快些,我可以騎馬。”
林嘉莫名:“你折騰那作甚?好好在那邊讀書不好嗎?”
張安唉聲嘆氣地抱住林嘉:“不是舍不得你嗎。想你怎麼辦?”
林嘉臉紅,但還是勸他:“學業為重。”
張安咕哝:“生娃娃也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林嘉啐他。
小夫妻正嬉笑著,小寧兒卻十分不識趣地進來了,端一碗湯:“奶奶叫姑爺喝湯。”
張安道:“又喝,我喝撐了。”
小寧兒道:“奶奶說是補身子的。”
小夫妻幹柴烈火地,正是上頭的時候。張氏是過來人,怕兒子精力消耗太大,叫劉婆子燉補湯給張安。
張安說:“喝不下了。”對林嘉道:“你喝。”
小寧兒忙道:“這個是給男子喝的,婦人喝了沒什麼用。”
林嘉隻顧掩口笑,沒注意到小寧兒臉上閃過的緊張。
張安到底還是喝了,咕咚咚灌下去,直呼:“明日可別做了,日日灌個水飽,脹死了。”
小寧兒盯著他喝完,收了碗,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第二天是六月二十九,林嘉和張安要去探望肖氏。
林嘉一大早就起來進了廚房,劉婆子進來的時候,她點心都做好了。把劉婆子嚇一跳。
她笑著拿了一個給劉婆子嘗。
劉婆子:“好吃!”
英子、小寧兒來起來了,都吃了,都道好吃。
小寧兒道:“以前姑娘天天做,我天天吃。”
一時讓英子十分羨慕。
林嘉又端了點心給張氏去吃,張氏也道:“好吃!”
吃完早飯,林嘉便與張安出去了。張氏道:“你戴個帽子。”
大部分鄰居女眷上街不會戴帷帽,但年輕漂亮的小姑娘還是有戴的。林嘉太漂亮,還是戴上點好。
林嘉從善如流。因她也覺得不遮著點,直接露臉十分不適應。昨日裡上車前下車後,都有許多目光,怪難受的。
待她們走了,張氏道:“媳婦性子不錯。”
劉婆子剛吃了人家的點心,自然說好話:“心靈手巧,又孝又順,好吃的曉得先端給婆母。”
張氏道:“可不是。就是糖放得太多。”
有點心疼。
第 115 章(對策)
第115章
四夫人起了身, 梳洗完畢,問:“我那寶貝大兒子今天也沒現身?”
媽媽道:“你別拱火。”
四夫人不樂意:“我怎是拱火?”
媽媽道:“小點聲。”
四夫人咳了一聲,憋了一會兒, 說:“你說他這幾日幹嘛呢?是不是躲書齋裡咬著小手絹自個掉眼淚?”
媽媽無語道:“你當壽官是你。”
四夫人悻悻然:“反正他不可能哈哈笑就是了。”
正說著,丫鬟進來稟報:“公子來了。”
四夫人:“喲!”
媽媽忙用胳膊肘拐了她兩下, 叫她少陰陽怪氣, 別給壽官兒添堵。
進來的凌昭卻眸蘊精光,面如冠玉。氣色出乎四夫人意料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