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嫁了後,該是沒機會再與他相見了。
今天是她回門的日子,他出現在這裡,是特意來看她的嗎?
林嘉這一刻心中湧上了說不盡的感激——
出嫁三日,她已經知道自己嫁了一個多麼合適的人家。
殷實,規矩不大,不會嫌棄她,隻會捧著她。婆婆好哄,夫君溫柔,家裡就兩進院子,幾口人,關系簡單。
她最希望的想要“讀書人”的願望也實現了。不僅如此,張郎還青春俊美。
林嘉有太多的話想告訴凌昭。
想告訴他她已經安穩落地,開始扎根。想告訴他她的夫婿性子很好愛黏人。還有婆母有趣,丫頭聽話。
想告訴他他給她安排的對她來說是最好的。
她若遇不到他,憑她自己,怎能得來這樣的一份安穩。這安穩是靠著背後的娘家、豐厚的嫁妝撐起來的。
這安穩是他給她撐起來的。
千言萬語都道不盡。
最終,她什麼也沒說,上前兩步,福身行禮,露出溫柔笑意,喚了聲:“九公子。”人過的好,安穩舒心,又情意綿綿中,自然就處處現溫柔。
凌昭一直看著絢爛陽光裡的那個人。
嫋娜玲瓏,娉婷美好。
她放下手,轉眸看到他,綻開了笑意,如海棠嬌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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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一樣了。
凌昭目不轉睛,想看明白,怎地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少女的清麗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眉梢、唇角、纖腰,處處都不一樣了。
那眉間熾豔灼人的,是因何而生的風情?
直到一聲柔柔的“九公子”在他的耳中炸開——儂儂,軟軟,未曾刻意,便帶著女人的嫵媚。
凌昭看著她在絢麗陽光中娉婷走過來,站在廊外庭下,隔著欄杆對他笑。
“九公子。”她說,“你怎在這裡?”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清清:“來看看,你可好?”
林嘉笑了。
那一夜淚眼模糊的月,都被陽光融散了。如今走出凌府,隻覺得天高地闊,胸臆舒展,再不自囚了。
人就是得往前走才行。
她眼睛彎起來,告訴他:“我很好。張郎很好。張家也好。”
她溫柔地道:“一切都很好,公子不必擔心,以後也會越來越好的。”
她明亮的眼睛裡有光芒,對未來有期許和信心。
還有許多感激。
至於從前那些,她已經放下,邁過去了。
一切都如凌昭期盼和謀算的那樣。
按照他算的,到這裡,都該結束了。他年輕時遇到的一個人、一段情,有了美好的收場。
給彼此都留下了閃著光的回憶。
該結束了。
可他看著林嘉在陽光裡的明媚笑靨,熾豔風情,終於發現自己漏算了一件事。
他漏算了他自己。
以為是兩全之法,對得起教誨,對得起她。
可是否對得起自己?
那血管中汩汩流淌的滾燙感是怎麼回事。
那皮膚的灼痛感是怎麼回事。
那內心裡撕裂,左衝右突,要炸開心口衝出來的是怎麼回事。
一切都在計劃裡,在謀算裡,無一紕漏。
那到底是什麼在脫出掌控?
凌昭終於明白,是他自己。
人生而為人,怎能不貪,不佔,不想,不欲?
世間之所以要以聖人之道去壓制這些,首先是因為它真實存在。
天生就在人的血液骨子裡。
凌熙臣為她算盡一切,唯獨沒有算到,自己放不開手。
“壽……九郎。”曾嬤嬤從淨房回來了,“哎呀,丫頭哪去了?”
林嘉坦蕩蕩,告訴曾嬤嬤:“去添水了。”
她過去攙住曾嬤嬤。曾嬤嬤挽住她手,過去對凌昭笑道:“九郎你看,這丫頭一看就是日子過得好,嫁對了人家。”
林嘉眼睛彎起來:“承嬤嬤吉言。”
大家都在陽光裡笑。
隻有凌昭覺得廊下見不著陽光,陰冷。血管裡又灼燒,爆裂著滾燙。
必須得離開。
他聽到自己一如尋常平靜地道:“那就好。好好過日子。我去前面。”
林嘉帶著笑福了一禮。
從她的眼睛裡,好像能看到她在說——
【謝謝你。】
必須走,馬上走。
凌昭頷首,轉身,沿著抄手遊廊往院門處走。
一步,兩步,三步。袖中的拳,握得手背青筋凸起。
四步,五步,六步。血管炸裂了,皮膚洇出血來。
七步,八步,九步。告訴自己快走,不要回頭。
從廂房廊下到院門口,走了四十七步。沒人知道凌昭在這四十七步裡,內心是如何地撕扯,鮮血直流,直到疼痛再不能忍。他沒回頭,卻終於能正視自己。
當他站在垂花門下的時候,他知道這個事情原來過不去,根本就不可能過去。
原來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她與什麼人琴瑟和鳴,生活美滿。
他想要的不是遠遠看著她,遙遙懷念她。
他想要的,就隻有她。隻是他一直都沒明白,原來他“想要”。或者他一直以為,他可以控制住自己“想要”的這個想法。
他站在垂花門下,想起母親說的——莫要悔之莫及。
他終於轉身回眸,又看了她一眼。
卻隻看到她攙扶著曾嬤嬤,往正房裡去的背影。背著他,漸行漸遠。
凌熙臣藏在袖中的拳驟然張開!又握緊!
他知道他的人生中有許多該做的事和不該做的事,有許多能做的事和不能做的事。
可在這一刻,他知道他必須做的事就是伸出手去,把她拉回來!
否則,這炸裂不能愈合,這疼痛無解,夜夜難寐,人不能成人,隻怕要成了鬼!
林嘉扶著嬤嬤走到正房門檻,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凌昭的身形在垂花門下閃過,消失。
她釋然地微笑,又轉回頭來,邁過了高高的門檻。
她不知道,就在剛才那一刻,高山白雪、不惹塵埃的凌熙臣,墜落了凡間。
轟然作響,要與她一起粉身碎骨,重新熔煉了去。
南燭守在前面院子裡,看見凌昭出來,大大松了一口氣,迎上去:“公子。”
凌昭問:“張安呢?”
南燭一指倒座房:“在裡面呢。季白哥也在。”
他問:“公子,我們先回去嗎?”
南燭的確因為年紀小,還有許多事想不明白。
但他是個敏銳的孩子,他總覺得害怕。他就想和凌昭趕緊回去。這一趟平安回去,大概就真的結束了。
可他的主人,凌家九郎,卻道:“不。”
他說:“我去見見他。”
沒有人知道剛剛站在垂花門下的那短暫片刻,凌熙臣的腦子裡已經篩過了多少的信息,謀劃了多少的辦法。
隻為了,讓林嘉回到他的身邊。
若要實現這個目的,必須解決她的丈夫。
張安。
第 113 章(解決)
第113章
張安根本不知道凌家赫赫有名的那位探花郎就在內院裡。
因許多人都想接近探花郎, 而凌昭還在守孝,閉門謝客,曾榮是辦事辦老了的人, 十分識趣沒有提及他的存在。
出嫁女兒回門是要在娘家吃過午飯才走的。曾榮也不認為凌昭會留下吃午飯,他家還沒這個榮幸。
曾榮是主家, 季白是陪客。能有這樣的陪客, 而且是他十分需要去維護關系、巴結的人,張安非常高興。尤其凌季白十分會說話,就不會讓三個人冷場。
隻誰都想不到,門口忽然出現一個小孩, 通稟道:“曾伯, 我們公子來看嬤嬤啦。”
曾榮訝異, 但反應很快, 笑著往門口迎:“翰林來啦。”
明明早上把凌昭迎進內院的, 也是他。
季白站起來, 人都僵了。
張安為確認還急切地小聲追問了一句:“是哪位?”
季白強笑道:“我們家翰林。”
張安驚喜交加:“凌探花?”
季白道:“正是。”
季白看著平靜, 內心裡其實驚濤駭浪。
凌昭怎麼可以現身?
在涉及林嘉的事情裡,他怎麼能現身?他就該隱身著,一直隱身著,深深地藏在幕後才對!
他想要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