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以三夫人的性子,林嘉拒絕她,可以說已經算是撕破臉了。大家如今還能這樣說話,已經是彼此都有風度了。
她隻是驚訝於林嘉不復從前的柔軟。和從前那個每天早上為三夫人採梅露的小姑娘比,現在的林嘉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既兩頭確認了的確是肖氏幫林嘉訂了門親,三夫人就不想再搭理這事了,沒得再為林嘉生闲氣。有那功夫,她不如和七娘把嫁妝裡那些古書、名畫拿出來曬曬,賞鑑賞鑑。
正要開口允了肖氏所求,蔡媽媽忽然開口。
三夫人如今心境不同了,懶得跟林嘉置氣,蔡媽媽這口氣卻咽不下去。因這一系列的事,都是她在操作,林嘉所為,實在打了她的臉,挑戰了她的權威。
她要是不最後拿捏一下林嘉,就渾身難受。
“她出去是要住哪裡?”她道,“肖娘子那邊我記得還有位少爺?年紀差不多的?不大方便吧?”
肖氏反應也快,道:“我來安排一下,可以先住在男方的親戚家。”
因她住在凌府後巷,太多凌府的人,不好瞞。
“那多不好。”蔡媽媽道,“雖不能讓她從尚書府裡出門,但也不能這麼早就讓她離開。這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呢,萬一中間出點什麼岔子,到時候可怨誰?”
很明白地刁難了。
三夫人看了她一眼,覺得都這時候了,實沒必要了。
但蔡媽媽是她最倚重的心腹,又不值當為個林嘉駁了她。
秦佩瑩看了蔡媽媽一眼,蹙起眉頭。
肖氏不料一個僕婦這般跋扈,也皺起眉頭。
正待說話,林嘉開口道:“媽媽想怎麼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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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媽媽道:“你一個花朵似的大姑娘,可不能出事。為著安全起見,等到前一日再挪出去吧。”
非得卡林嘉一下不行。反正就是純膈應人。
倒沒什麼實質性的破壞。林嘉松了一口氣,答應了:“那便聽媽媽的安排。肖嬸子,到時候,還麻煩你來接我。”
肖氏答應了。
從三夫人那裡出來,跟著林嘉去了小院。
如今小院裡沒了丫鬟婆子,隻有一個中年婦人。林嘉低聲道:“是四夫人借過來幫忙的。”
肖氏嘆氣:“三房的人怎這樣?”
林嘉道:“也好好地把我養大啦。”
肖氏欣慰:“也是,咱不做白眼狼。”
兩人也頗久不見了,敘敘舊。
肖氏問起張家情況,林嘉細說了。肖氏說:“挺好的。”
林嘉既非出身於讀書人家,肖氏對她自然也就沒有對肖晴那種必要嫁讀書人的期待。嫁戶殷實人家,雖是商戶,但夫婿也是童生,哪怕夫婿讀書不成,以後還可以培養孩子。家裡有錢,孩子就有讀書上學的條件。
就有盼頭。
林嘉羞澀地點點頭。
六月初九,凌延從學裡回來便去與三夫人道:“我想過了,母親說的是,既祖母都發話了,我也該放下了。何況瑩瑩這麼孝順。我當珍惜。”
三夫人嗔道:“你總算想開啦。算了,都過去了,就放下她吧。別叫瑩瑩知道了,再為這個生闲氣。”
三夫人從前站自己的立場,預想的是攏著嗣子,壓著媳婦。覺得自己給凌延安排個妾,媳婦不該有異議。
如今她和秦佩瑩婆媳相得,心就偏了,開始站媳婦這一邊了。
人的想法,真的會因時因地而變的。
凌延道:“我想開了,便跟學裡的同窗提了一下,說我們家裡有個待嫁的。可巧有個來附學的,他認識個人,正要說親……”
都是謊話。
他的確是想找個人把林嘉“娶”出去再倒騰到他手裡。可正經嫁娶哪有這麼容易的。
凌明輝給他出主意,找了個幫闲,買兩件好衣衫,假作個正經人騙婚。
凌延心想反正三夫人也不怎麼待見林嘉,且這事上林嘉狠狠地把三夫人得罪了。三夫人必不會為了她的親事上心,說不定見這人條件一般般,反而樂意把林嘉就這麼嫁了好出氣。
他想得挺美,甚至已經在盤算如何在外面賃個宅子藏嬌了。
誰知道三夫人笑著打斷他:“嗬,你還為她上心到這種程度?還真個痴情。”
“不用你操心啦。”她說,“她已經訂下了親事,再過一旬就出嫁啦。”
十二郎凌愕然抬頭,不敢相信。
第 107 章(想見)
第107章
十二郎鐵青著臉回到自己院中, 心中隻覺得三夫人無用,林嘉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女被困在內宅裡出不去,竟被她自己解決了自己的婚事。
回去見到秦佩瑩笑盈盈迎上來, 他強自收斂了一下,硬擠出來一個扭曲的笑臉給她。
秦佩瑩怎能看不出來。她就是知道今日他回來會得知林嘉訂親的事, 故意沒去三夫人那裡, 空出來空間給他們母子倆說話。
她隻假作不知道,笑盈盈服侍他更衣沐浴了。
小夫妻一旬不見,正當年紀,鴛帳裡自有一番恩愛。
凌延積在內心裡的火帳子裡都泄了出去, 總算沒那麼不痛快了。
他很想知道更多林嘉婚事的細節, 問了秦佩瑩一句:“最近家裡可有什麼事?”
希冀秦佩瑩能像那些碎嘴婦人那樣, 不用他問就倒籮筐似的自己都說。哪知道秦佩瑩懶洋洋道:“家中一切都好, 不需相公擔心。”
凌延有點鬱悶。但也沒法明目張膽去問秦佩瑩這正妻, 終究有點忌憚, 不敢輕易泄了自己的心思。
心下尋思著, 還是明日裡去尋蔡媽媽好好問問。
哪知秦佩瑩緩過勁來,慵懶伸伸腰,側過身來,說起另一件事:“我問你,咱們這一房的產業是誰在打理著?”
凌延一怔, 道:“是蔡光祖。”
秦佩瑩:“蔡媽媽的男人?”
凌延道:“正是。”秦佩瑩扯著被子裹住身體,坐起來,肅然道:“所以咱們這一房, 裡外裡, 都被他們夫妻兩口子把握著?”
凌延想想,還真是, 便點頭。
秦佩瑩道:“父親手裡的產業呢?”
凌延道:“我不清楚。好像都是給蔡光祖打理著?”
秦佩瑩問:“不該是凌家的人嗎?”
凌延道:“母親肯定更信任自己的陪房啊。”
孤兒寡母在宗族裡被夫族霸佔財產,甚至連自身都被處置了,也是常有的事。
“糊塗。”秦佩瑩道,“尚書府是什麼地方,能是那種人家比得了的?秦家也不是吃素的,我家的女兒豈能任人拿捏。內外最親信的人不能是夫妻,要麼男人退下去,要麼女人退下去。必得退一個避嫌的。否則內外勾連,欺瞞主家,誰還能管得住他們?”
凌延猶豫道:“不能吧?”
“那我問你,”秦佩瑩到,“母親有多少嫁妝?多少田地?幾多出息?多少鋪面宅院?是賃出去了,還是自己經營著?年入幾何?父親又有多少產業留給了我們?”
凌延呆住,想了半晌,終於老實道:“我不知道。”
看秦佩瑩眼中露出責備的眼神,他忙為自己辯解:“你知道,我又不是親生的,哪好開口問。好像我覬覦家裡的錢財似的……我得避嫌。”
“也是。”秦佩瑩眼神放柔,按住他的手,“你怪不容易的。”
凌延簡直要為這賢妻掬一把淚。他在三房夾著尾巴做人好幾年了,誰知道他的苦!
他道:“讓你這麼一說,實在令人擔心。我竟真的不清楚家裡到底有多少產業。我看母親……隻怕也未必清楚。”
秦佩瑩道:“母親隻曉得琴棋書畫詩酒花,哪會沾手這些東西。跟她說她都會嫌煩的。”
凌延越想越不對:“這麼說,咱們這一房的資產,竟全被蔡家夫妻把持著?竟是隻有他們才曉得我們到底有多少家產?”
以前凌延沒過問過,就每個月按月領月錢。若在外面看上了貴的東西,擺出凌府公子的身份,直接拿走,讓商家來凌府找三房結賬就可以了。三夫人於銀錢上很大方,十二郎自己也曉得分寸,花錢也不會太離譜。
所以一直安於這種躺吃躺喝的日子,沒操心過。
如今被秦佩瑩點出來,才覺出來不對來。
“這怎能行?”他立時便想穿衣服去找三夫人說說去。
這被下人把持著的,理論上都是他的家產!
隻才套上褲子,又泄氣了。
“母親那個人……母親那個人……”他喪氣道,“我隻怕我去說,她會多心。何況蔡家的素來得她信重。”
秦佩瑩道:“母親的確是愛多思多慮的人,除了秦家的人誰都不信。這可怎麼辦?”
凌延被一句點醒,握住秦佩瑩的手:“你去。你是秦家人。你是她親侄女。她這麼喜歡你,定會信你。跟她說清楚,讓你來打點,總比讓下人把持叫人踏實。”
秦佩瑩道:“我全心全意孝順母親的,她若再不信我,不知道能信誰了。”
凌延道:“可不是!就這麼著,這事我不插手,你自己去。讓母親知道,並非我覬覦她的產業。”
秦佩瑩道:“我盡力。”
一時說定了,凌延高興起來,站起來套上衣服:“又餓了,有沒有吃的?”
說著,走出了帳子。
秦佩瑩裹了裹身上的薄被,下巴微揚,嘴角扯了扯。
凌昭坐在水榭裡,聽著季白匯報:“嫁妝單子給過去,張家母子樂得合不上嘴,直贊咱們夫人心善慈悲。”
凌昭給林嘉置辦的嫁妝裡有十畝水田。
最後定下這個數量,是經過了缜密的考察的。
考察了族人裡溫飽、小康人家的情況。譬如肖霖的姐夫,凌昭的那位族叔,從前家裡也不過就是十五畝田,已夠一家人吃飯。
後來他娶了肖晴娘,妻子拿出嫁妝錢來買地,又添了點。
隻買地是件很難的事情。
因尋常人不遇到大事過不下去,都不會輕易賣地。且大周朝立國至今也有一百年了,任何一個朝代都無法阻止“兼並”這個問題。
江南這個尤其厲害,上等良田基本都在大家族手裡。
普通百姓手裡但凡有點零星的良田,但凡想出售,都得通過中人。中人一曉得消息,都先通知相熟的大戶人家。這些零星的良田便越來越多地匯集到大戶的手裡。
凌昭給林嘉的十畝,不僅是良田,還是整塊的未分割的。不像肖晴娘後來購買的,東邊半畝,西邊兩分,散在各處。
何況嫁妝裡還有其他的東西。還有壓箱銀。
張家母子拿到嫁妝單子,怎能不驚喜。
凌昭手指輕叩書案,過了片刻,告訴季白:“成親三日前,再把那件事告訴張家。”
季白低頭:“是。”
凌府以前是張家最大的客戶。張安的父親死後,這客戶被別人撬走了。張家也是自那之後,生意變得不好的。
因大客戶才能帶動貨物流通,資金流動。進貨量大,才能拿到更優惠的價格,更新的料子。
沒了大客戶,首先鋪子裡的進貨價就漲上去了。前面的貨擠壓著,資金不回轉,沒法及時進下一季的新花樣。就連散客也漸漸少了。
隻能開始做低端貨的生意了。
做生意的就怕這樣,越往低走,就走得越低。
而所謂“那件事”,是凌昭幫張家拿回了一些凌府的份額,沒有以前多,但能讓張家重新進入一個良性循環,再度振興家業。
在成親三日前把這個消息放給他們,讓他們知道,這都是林嘉帶來的好處。
沒有什麼比實實在在的利益更能栓住人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