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以後”,林嘉的“以後”。
林嘉思索許久,知道自己沒有能力與三夫人硬抗。
三房尤其狡猾在,她們現在隻是拿捏她,而非強逼她。
若強逼,林嘉也可以豁出去鬧一鬧。因強逼者先失了理,林嘉佔了理。雖會跟三房翻臉,但不會跟整個凌家翻臉。因凌家必然還是得要臉的。
但三房不強逼,隻圍困拿捏。這些外人是看不出來的。林嘉若這樣便鬧騰起來,誰看都是她無理——吃三房的,穿三房的,竟長成了個忘恩負義白眼狼。
她想來想去,把希望寄託在了秦七娘身上。
因她想明白了三夫人為何從前嫌她勾引十二郎,現在卻又想讓她給十二郎為妾了——十二郎立起來了,形勢此消彼長。十二郎垂涎她的容貌,三夫人便想用她去籠絡十二郎。
但秦七娘的立場是不一樣的,她將是十二郎的妻子。
女人可能會希望兒子妻妾滿堂,多子多孫,但肯定不會希望丈夫有妾室。對自己喜歡的人,怎會希望他有別的人。
林嘉決定等著秦七娘過門。
其實林嘉不知道秦七娘到底會不會幫她,將希望寄託在一個隻見過兩三面的人身上,說到底還是因為還沒有被逼到盡頭。
她還能安靜住在小院裡,還能過沒人打擾的日子。
蔡媽媽每日忙碌,一時顧不上她,十二郎也未曾來騷擾過。
其實如果能一直保持這種狀態,沒有人說她必須得嫁人,沒有人要求她給誰做妾的話,那麼一直就這樣下去也挺好的。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她終究是得找個什麼人嫁了,不可能在凌府的一間小院裡過一輩子。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四月底,凌府為伯/叔父服孝的郎君和姑娘們,終於除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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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凌、秦兩家便開始走六禮,正式下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六禮走個過場,幾天就能走完。
以及此時,芍藥正是花季,借著各房除服,凌家開放了園子。
尚書府自然不比商賈家的園林,還要求著文人墨客來題詩留作,也不是誰給看園子的老蒼頭塞些錢就能混進來的。
尚書府有尚書府的門第。
園子裡的婆子敲開了排院的門,通知排院的人園子要開放了,叫她們好好待在院裡,切勿瞎跑,以免撞見外男。
林嘉順口問了一句:“和去年一樣開放三日是嗎?”
婆子答道:“對,三日。”
既知道園子開放,會有許多人來,林嘉自然不會出去亂跑。第二天整個白日裡她都叫王婆子栓好院門。
雖然排院所在的位置邊緣偏僻,但保不齊什麼人走迷了路,走到這裡來呢。
這一天就在院子裡安靜地過去,園子裡的事與她們都無關。排院像是另一個世界似的。
傍晚婆子又來敲門,提醒:“明日是第二日了,也要緊閉門戶。”
王婆子抓了把瓜子給那婆子,倆人一起嗑。
王婆子去年夏日裡才得了這差事,不曉得園子開放是個什麼情形,便好奇打聽。
“嚇,都是達官貴人呢。”守園婆子道,“每年都這樣的,第一日來的都是金陵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秦家、盧家、趙家、王家、方家、薛家、周家都來了有頭臉的人。金陵八大家在咱們這湊齊了。”
王婆子問:“那明日呢?”
“明日裡又不一樣。”守園婆子是最底層,難得有個比她還無知的婆子能讓她顯擺一通,“今日裡是尚書主持,明日裡卻是六爺主持,你道為何?”
王婆子立刻捧哏:“為何?”
守園婆子這才抖包袱:“因明日的客人不一樣,今天來的都是達官顯貴,明日來的卻都是大商賈和本地士紳。許多人是跟咱們家有銀錢貨物的來往的。”
王婆子沒見過世面,隻能:“噢噢噢!姐姐知道的真多,來,多吃點。”
第二日園子繼續開放,那些大商賈、本地士紳來了去了,如清風拂過水面,對小院毫無影響。
傍晚,守園婆子又來了:“明天第三日了,堅持住啊。”
王婆子道:“老姐姐可辛苦了,來喝杯水?”
婆子道:“不辛苦,不辛苦,一年到頭地,就指著這幾天能開開眼界了。你可不知道,什麼樣的人都有。那玉冠子、金腰帶,身上掛的手裡拿的,啊呀呀,看得人眼暈啊。”
王婆子羨慕:“我都沒見過。”
她又問:“明日又是什麼客?我出去偷偷看一眼?”
守園婆子道:“明日就見不到昨日和今日的氣派了,明日一下子要窮氣了。”
“咦?”王婆子問,“為何窮氣了?”
守園婆子道:“明日要招待的,是金陵的年輕讀書人。族學裡的凌氏郎君們都要過來,金陵親朋好友家的少年郎君也要來。”
王婆子道:“那怎會窮氣。”
“因為還不止。”守園婆子道,“還會招來許多窮書生。已經是慣例了。這些窮書生來可以賽詩、比字畫,咱族學裡派了年輕的先生來主持評判。其實啊,就是選窮家好苗子,選中了,咱們府裡就資助他們讀書,每年都能選出十來個呢。”
王婆子一拍大腿:“那不得把全城的窮書生都引來啊,那得多少人啊。”
守園婆子道:“倒不會,有年紀限制。隻請二十歲以下的,雖則往年也有年紀大的剃光胡子冒充少年的,但讀書人大多要臉。且就算混進來了,先生們一看年紀不小了,也不會選中他。”
資助清貧人家的孩子讀書,是凌家這種高門大戶常做的事。資助一百個,裡面隻要有一個將來走入仕途的,都能回本。
那自然是養苗要趁早,選那年輕有才的。
老大年紀書還沒讀出來的錢也沒賺到的,自然不值得去資助了。
畢竟世間人的壽命,平均平均的話,也就才三四十歲而已。
守園婆子走了,王婆子關上門栓好,轉身對廊下曬太陽的林嘉說:“姑娘你聽見沒,真有意思。”
林嘉微笑:“是,真有意思。”
王婆子進了灶房燒水去,林嘉繼續曬太陽,如從前的杜姨娘那般。
生活在這小院裡,就是會讓人變得懶洋洋、不愛動,願意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消磨時間。
可惜她不行,因按照世俗的規矩,女孩子終得嫁人的。
林嘉想,這麼有意思的事,她往年卻不曾關注過,大概是因為從前從沒考慮過婚姻這事,也沒有被人困在這府邸的一隅出不去過,像困獸。
可冥冥中,老天爺卻送了個機會給她。
與其在這裡虛無縹緲地等著未來十二郎的妻子過門去指望她,林嘉改變了主意。
她出不去,有些人卻進來了。年輕的,很多未婚配的,尤其是,都讀過書的人。
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沒有了。
雖還稱不上孤注一擲,但林嘉覺得得去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那就不必驚動凌熙臣,她自己就可以解決這個事了。
翌日,王婆子奇怪地問小寧兒:“姑娘是還沒起怎地?”
小寧兒道:“不是啊,早飯都用過了。”
王婆子道:“那是又睡了?怎沒動靜?”
才說完,正房的門推開,林嘉出來了。
王婆子和小寧兒都轉頭看去,頓時呆住。
林嘉微微一笑:“怎了?”
小寧兒道:“姑、姑娘真好看!”
林嘉抿唇一笑:“穿了新裙子。”
她過去摘下掛在檐下的籃子,說:“我出去一下,午飯前回來。”
小寧兒應了。
王婆子卻腦後生汗。她疾步過去,攔住了林嘉:“姑娘,你出去作甚,今天外面可都是人。”
林嘉頓了頓,抬起眸子。
王婆子看出來,怪不得今天林嘉看起來如此漂亮,她竟用了淡淡胭脂,還薄薄在唇上塗了蜜脂。雖是冬日裡防皴裂的無色的蜜脂,但塗上卻讓唇色好看得似海棠春色。
王婆子突然發毛,害怕地擋住了林嘉:“姑娘,別,別去了好嗎?”
林嘉垂下眼,片刻,抬眸:“媽媽,今日的事別往水榭去說。待我回來,重謝你們。”
小寧兒茫然。
王婆子道:“可,你、你……”
“媽媽讓開吧,”林嘉柔聲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是大人啦。”
這兩日人多嘈雜,凌昭守孝,閉門謝客,把水榭的門窗都關得嚴,以防旁人誤入或窺視。
但今日他得出來。
今日來的人很雜,有親朋家的小子們來賞玩的,有普通人家的書生來看熱鬧的,還有許多貧寒之家的子弟希冀一鳴驚人,得到資助的。
這些都是外人,他不必見。
但今日族中子弟們也都會過來,哪怕出了三服五服,依然是同族,不是外人。
凌老爺希望他能見一見族弟們,凌昭答應了。故而今日,他從水榭出來了。
今日人多且雜,但分了層次。主場是雙峰亭那邊的詩會。貧家子弟都指望詩會上露頭角,看熱鬧的也多聚集在那邊。
族中子弟則安排在了另一處,凌昭選了一條路,略偏一些,可以避開主場的喧哗,安靜地過去。
但園子這麼大,今天人多,有人迷路或者走錯地方是在所難免的。
凌昭行了一段,一抬眼,便看見了竹林邊有幾個顯然是尋不到方向的少年書生。
他甚至還聽見了他們的喧哗聲。
“該是這邊。”
“不不,剛才那邊走過了,方向不對。”
“我怎麼記得是那邊,我們是從那邊來的吧。”
“園子太大了!”
年輕真好,朝氣蓬勃,無憂無慮。說話大聲,嘰嘰喳喳。
凌昭未曾有過這種時候,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作為翰林官在殿中輪值,常面天顏了。
凌昭微微一笑,打算移步過去,告訴少年們該怎麼走。隻他的腳邁出去,忽地停下。
少年們的嘰喳也停下了,空闊的竹林邊竟變得寂靜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凝在了一處,包括凌昭。
那少女挎著籃子,從幽暗竹林中漫步出來。像推開窗,灑進來的光。
露珠般芬芳,芙蕖般清豔。
少年們都失了聲,視線都隨著她移動。
娉娉婷婷,嫋嫋娜娜,如煙似霧。
隨著她一步步走近,少年們下意識地站直身體,挺起胸膛,還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凌昭於是看到,他每晚都會夢到的那個姑娘,緩緩地向少年們走近。
他看到她對他們抿唇一笑,低下頭去繼續往前走。
綠鬢如雲,纖腰束素。
她穿的那條裙子凌昭知道。那料子是桃子選的,拿給他過目時他摸過一下,那一塊料子特別的薄,是盛夏的衣料,四月裡還不當穿。
隻她穿了,微風吹拂的時候,便有欲仙之姿,搖曳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