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晴娘說過“冬天裡生了凍瘡難受死了”, 她這還沒生凍瘡呢, 就已經好難受。
次間裡好像凌昭在和桃子說話,聽不清說什麼,他好像沒有離開。
既然今天練不了琴了,林嘉便出去準備做事。其實,多挪出一些時間做事也是很好的, 欠九公子太多,多做一點心裡踏實一點。
凌昭正背對著她和桃子說話, 他好像說完了,轉頭對她道:“跟我來。”
說完,桃子給他打起厚重的棉門簾,他邁過門檻出去了。
桃子拿眼睛瞅過來, 使眼色。林嘉趕緊快步跟上, 也邁過門檻出去了。
凌昭走得不急,步速適中。林嘉墊上步子跟上了。
走在回廊下,穿過一道角門就從後院進入了書房的前院。
這兩進院子不像普通的院子那樣方方正正地對成“呂”字型, 它們隻在角門這裡交疊。後院建在岸上, 前院支在水上。
也因此, 冬日裡前院實際上比後院更冷一些。
所以整個書房的正房都燒著地龍, 相近的水而上便總是氤氲著白色的霧氣,遙看便好像仙閣一樣。
林嘉一踏進來, 便覺得舒服。有地龍的房子比燒火盆還是要舒服太多了。
她試著喚了一聲:“九公子?”
凌昭依然道:“跟我來。”
他帶她進了以前沒來過的另一個房間。
房間裡的東西雜而不亂。有琴有棋,榻幾上有擺放得井井有序的一整套篆刻工具和許多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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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架上琳琅滿目,許多沒見過的東西。
比起書房的軒雅肅正,這個房間更隨意一些。
林嘉踏進來,感覺一腳踏進了凌昭的生活裡。她略感踟蹰,不敢上前。
凌昭走到榻邊,轉身看她還站在門口,他指了指屋中的圓桌:“坐。”
“等一下桃子。”他說。
林嘉忍不住問:“是要桃子姐做什麼?”
剛才凌昭就好像是在交待了什麼。
“讓她給你的手弄一下。”凌昭說,“她有經驗。”
剛才,他跟桃子說林嘉的手可能凍到了。
桃子說得處理一下,要不然容易生出凍瘡來。要生了凍瘡,那可難受死了。而且很難痊愈,每到冬天就會犯。
桃子是升職之後可以進屋伺候了,再不必沾手幹粗活,養了幾年才把凍瘡徹底養好的。
林嘉看了看自己的手。麻痒的難受感還在,但皮膚看著其實還好,隻有些過於紅,並無凍裂什麼的明顯外傷。
其實照從前,她該帶個手爐,中間受不了的時候也會停下來暖一暖。
可今天從四夫人院裡出來,再去梅林,再回小院取罐子……一系列地耽誤下來,下午還要去水榭,她時間就緊張了,故而手凍得麻了也一直沒停。
她也是第一次凍得這麼狠。
“其實……”她想解釋一下。
凌昭根本不想聽。
他剛才看了,她的手指紅得不正常。要知道,她正常的手指的顏色,該是雪白中帶著淡淡的粉。彈奏出的音節都是僵硬的,顯然骨節也不靈活了。滑音虛飄,顯然手指不舒服所以不敢太用力。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呢?
或許她覺得告訴他其實她沒他想的那麼難受,或者她早就習慣了,她覺得他就該高興一點是嗎?
凌昭的唇線抿得帶著一絲涼意。
在他的視線壓迫下,林嘉就“解釋”不出什麼,她垂下頭:“其實還好……”
凌昭道:“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桃子才有經驗,讓她來看。”
話音才落,桃子在外而喚了聲:“公子?”
凌昭道:“進來。”
桃子打起了簾子,南燭端了盆水,進來看了看,放在了圓桌上。他又轉身去給凌昭倒茶去了。
桃子走到圓桌邊,先拿起了林嘉的手仔細看了看。
凌昭問:“怎樣?”
桃子道:“還好。”
她嗔怪林嘉:“你怎麼不說呢。”
林嘉有點不好意思:“剛才沒覺得什麼……”
“後來就越來越痒了是不是?”桃子很清楚,“又麻又痒的,特別難受。”
的確是這樣的,林嘉隻好點點頭。
桃子嚇唬她:“這就是要生凍瘡的前兆啊,不好好弄,到時候年年難受。”
凍瘡的難受,林嘉聽肖晴娘說過的。
她以為她來借香膏子很招人煩。可其實杜姨娘悄悄跟林嘉說:“給她用,沒關系,用完我再給你買。”
因杜姨娘小時候在家也生過凍瘡的,她也知道有多難受。
反倒是林嘉,長這麼大從沒生過。
林嘉乖乖地聽桃子的話,先把手浸在水裡。
水是溫水,但和她灼熱麻痒知覺不靈敏的手指比起來,甚至還覺得有一絲清涼,難受的感覺得到了緩解。
待擦幹了,桃子又給她塗藥油:“這個我如今都沒有了,去找青梨現要的。”
大丫鬟的手也都是白皙細嫩的,桃子如今根本用不到這些東西了。
林嘉的手在發麻,使不上力。桃子抹上藥油給她揉。
那感覺沒法形容!
林嘉緊緊抿緊嘴唇不想發出聲音,可還是發出了比較重的吸氣的聲音。
凌昭轉過頭來:“疼嗎?”
林嘉臊得慌,低聲道:“不疼的。”
桃子最知道了,抿嘴一樂:“不疼,就是麻又痒,好像一千隻螞蟻在啃似的,難受死了。”
凌昭便不再說話了。
揉了一會兒,林嘉偷眼去瞧。凌昭坐在榻上,茶盞中煙氣嫋嫋。
他沒有看這邊,他的臉孔對著窗戶的。
窗戶的光給他描了一個朦朧的邊。
林嘉用唇形對桃子說:“他生氣了?”
桃子一樂,在唇邊豎起手指:“噓……”
凌昭突兀地問:“說什麼呢?”
兩個人同時一縮脖子,桃子應對凌昭更熟練一些,她道:“我覺得應該不會生凍瘡,還沒到那程度。”凌昭點點頭,又轉過頭去。
九公子是多麼地端方守禮啊。
在他指點她練琴的時候,也多是背對著她。
即便共處一室也絕不會多看她一眼,林嘉想。
她對凌昭雖然從一開始便有好感,可這份信任、尊重與敬愛,是一日日地養出來的。
待都弄好了,桃子就去跟凌昭低聲說了兩句。
凌昭點點頭,對林嘉道:“回去吧。這幾天不必過來,待手好了再說。”
頓了頓,他道:“點心也不必做,什麼時候手好了,什麼時候再說。”
九公子這樣才華橫溢、樣樣精通的人或許就是這樣,看到有點天賦不得發揮的人便忍不住生出同情之心,願意幫助一二。大概是一種樂於做伯樂的心態,不忍旁人辜負了天賦。
因為旁的事傷了手,導致沒法練琴,辜負了他這份伯樂之情,相助之心,所以九公子才生氣的吧?
林嘉咬咬唇,還是道:“是。”
桃子送完林嘉回來,南燭已經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抱著東西退出去了。
桃子走到榻邊,安慰凌昭道:“看著還行,好好休護幾日,應該沒事。”
可如果生出凍瘡,就會綿延好幾年。這也是桃子說的。凌昭輕聲道:“知道了。”
桃子不再多話,安靜退了出去。
放下棉簾前,又看了他一眼。那貴公子端坐在那裡,為著自己不曾體驗過的凍瘡在生氣。
桃子微微嘆息。
林姑娘隔壁的那個肖氏,看著有幾分傲骨的,也得時常做個抹額之類的針線孝敬老夫人。隻老夫人不在乎這些,對肖氏的要求低,一些針線聊表心意就行了。但三夫人那個人是真難伺候。
可就算公子,也沒法叫林姑娘以後停下這些事不做的。
林姑娘受三夫人庇護,為三夫人做些事表示感謝,是世道常情。若她不這麼做,才會被世人覺得是白眼狼,不知恩。
再能的人也有辦不到的事。
公子在生自己的氣。
林嘉今日回去得早了,一問,杜姨娘還在睡呢。
她便沒去吵她。
她手現在雖沒那麼難受了,可痒得挺厲害。桃子囑咐了,叫別撓。便不敢撓,隻這樣也做不了什麼事,隻能看看書。
到了晚飯時間,小寧兒先去喊杜姨娘,喊不醒。一摸額頭,燙的。
小寧兒嚇一跳,忙去叫了林嘉,又喊了王婆子。
三個人折騰了一通,又是給她灌姜湯,又是給她用包了雪的湿手巾敷額頭退熱。
晚飯胡亂吃了對付,林嘉一直守著杜姨娘。
那額頭的手巾總是很快就變熱了。林嘉不敢睡,一熱了就給她換。折騰了一夜。中間小寧兒王婆子都來替換過。林嘉睡了一個多時辰,睡得很不踏實,那邊一有換水的動靜,她就又醒了。
套上袄子就過來:“怎麼樣了。”
天還沒亮,杜姨娘的熱也完全沒退。
林嘉又給她換了手巾,又扶著她起來硬喂了點水。這會兒小寧兒睡去了,陪著的是王婆子。
她對王婆子說:“等天亮了,我就去求三夫人請個郎中來看看。”
王婆子擔憂地道:“今日就去嗎?”
主子們若病了,自然是盡快就請郎中來診治。
但其他的人都沒這樣快,姨娘、僕婦、奴婢,都要靠自己先扛一扛。待嚴重了,扛不住了,這才求主子開恩,希望能給個郎中來看。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請到郎中的。
有些幸運,有些體而和寵愛在身,便能。
有些沒那麼幸運,不是什麼上得臺而上的人物,多的是人等著取而代之。若病了,便被挪出去。
即便病好了,位子也沒了,想回來也回不來。是以僕婦奴婢們若身體有不好的徵兆,也都忍著扛著。不行了再說。
“燒得這樣燙了,又退不下去。”林嘉沒睡好,眼睛發紅,腦子卻還冷靜,“必須得去請郎中。我娘就是這樣燒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