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林嘉隻沉默片刻,卻平靜道:“動心又怎樣?縱她是舉人家的小姐,九公子也不是她能夠得著的人。她若真這樣輕浮,除了讓自己羞恥難堪,還能怎樣?”
“家世,她夠不上做妻。相貌,她夠不上做妾。”
“我非是貶低晴娘的容貌,實是九公子生得太過出色耀人。他含著金湯匙出生,又是文曲星下凡,以後便不靠著凌家也定然是要大富大貴、位極人臣的。實不是我們這種託庇於旁人家裡的女孩子該想的。”
“姨母,你教教我,我該怎生勸晴娘,才能讓她打消這不該有的心思,又能不傷她的臉面?”
杜姨娘真真是驚了。
原來竟小看了林嘉。一直覺得她還是不開竅的孩子,誰料想,她已經把這些事情想得這樣明白了。
杜姨娘百感交集地凝視林嘉片刻,反問她:“那你呢?”
林嘉微怔。
杜姨娘盯著她:“你也見過九公子了。照你說的,他生得像簡直像廟裡供奉的楊二郎。這樣的年輕郎君,你又是怎麼想?”
凌九郎若真的生得像個天人似的,肖晴娘的容貌的確夠不上給他做妾。
但林嘉的容貌……足夠了。
林嘉也一天天長大了,杜姨娘也想知道她的心思。
雖然堂姐有過叮嚀,但堂姐都已經不在了,而她們還活著。活著的人得過日子。
杜姨娘想了好久了,她也很茫然,不知道該給林嘉找個什麼樣的人家,或者說能找個什麼樣的人家。
且她的內心裡,其實對“外面”也存著一絲恐懼的。總覺得外面沒有府裡安定安穩。雖然在府裡她也人微言輕,可終究能時時刻刻看得到林嘉。若嫁去了外面,她是真的完全沒有一點辦法。
且外面就真的好嗎?隔壁晴娘做什麼老盯著嘉嘉,還不是因為隔壁日子過得不好,摳摳索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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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很注意不讓林嘉太安逸了,這樣的生活都引得隔壁羨慕。
若林嘉真出去了,外面的苦她可吃得了?
杜姨娘的心裡面,一直是在為這個事猶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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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試探)
第60章
林嘉明白了杜姨娘的意思之後, 臉漲得通紅。
“你怎麼能這樣想!”她羞惱道。
杜姨娘卻肅然:“認真地,不開玩笑。”
“姨母,我沒有與人做妾的想法。”林嘉道, “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這樣想, 冤枉了我倒還沒什麼。”她低聲道, “可你千萬別這麼想九公子, 九公子心地善良, 人品高潔,我們不能用這種亂七八糟的念頭玷辱了他。”
杜姨娘一聽就覺得不對,逼問:“你和九公子,是不是別的時候還見過?”
若隻是梅林見過那一次,哪至於這許多美好詞匯往他身上堆。這話音裡就透著一股子熟悉與了解之後的肯定。
林嘉一頓。
有些事一直瞞著, 其實她心裡也有負擔,幹脆坦白了吧。
“姨母, 我跟你說一些事,但是你不要往外面說。”她先說了點心的事,“桃子姐訂的那個點心,其實……是給九公子訂的。”
杜姨娘說:“我早猜到了。”
林嘉一呆。
杜姨娘笑罵:“當我傻麼?”
她道:“盧旺家的她爹當年是在外面為了救老爺死的, 她沒有兄弟, 盧婆子磋磨她。所以老夫人一直抬舉她,讓她做府裡的點心娘子。其實老夫人私底下,也常叫人去買外面的點心回來的。”
這些事, 知道的人就知道, 心照不宣, 不知道的人就不知道, 蒙在鼓裡。
林嘉奇道:“你怎知道。”
杜姨娘哼了一聲:“我就知道。”
其實是當年三爺誇她點心做得好。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人總是有點好勝心的。杜姨娘當時還有寵, 有倚仗,就使錢去打聽盧旺家的怎麼當上府裡的點心娘子的。這才知道了內情。
“說要純素的,豬油也不要加,我就知道是給九公子的。”杜姨娘道,“丫頭們表忠心跟著吃素的也是有的。可正餐這樣就行了。既是私底下訂的點心,怎地就不能裝個糊塗?當日南燭來說,特別地強調好幾遍,我一聽就明白了。”
隻顯然九公子不願意聲張,杜姨娘就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林嘉額頭微汗,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傻子。
杜姨娘戳她額頭:“還有什麼,接著說。”
林嘉老實交待:“後來我和九公子又見了一回……”把為了躲避十二郎慌張闖了梅林的事也告訴了杜姨娘。
“九公子怕十二郎作出什麼不好的事,丟了凌家的臉面。就給咱們院子裡換了小寧兒和王媽媽。”她道。
杜姨娘嘆道:“我就說怎麼有這樣的好事,去了兩個糟心的,來了兩個好的。”
林嘉道:“那之後,就很清靜了。”
想了想,還是把靜雨幫十二郎帶镯子給她的事也說了:“我當然不敢要,跟靜雨發了一通脾氣讓她帶回去。不過也沒敢得罪她,也還哄著她不叫她生氣翻臉。”
杜姨娘驚詫:“靜雨竟這樣大的膽子?她不是這樣不著調的人啊。”
“十二郎中了秀才,她態度便不一樣了。”林嘉道。
杜姨娘沉默了一下,嘆道:“原來如此。”
人與人之間的形勢,常就是此消彼長的。她和林嘉偏居在這小院裡,遠離了三房,對形勢變化感知得就比那邊的丫鬟們慢了半拍。
“我一直沒敢說,其實桃子姐給的紙張、尺頭還有中秋的螃蟹,都是九公子賞的。”林嘉低頭承認,“就是怕你亂想。”
杜姨娘道:“你自己聽聽這些,算是‘亂’想嗎?”
“你瞧,我就怕你這樣。”林嘉無奈,“你沒有跟九公子打過交道,自然就會這樣想。可九公子真不是那樣的。”
“他是個官身呢,豈是十二郎能比的。十二郎做不到的事,他都有本事做到的。我每天都要往梅林送點心,九公子若是跟十二郎一樣的想法,日日都能見到我。可他沒有。”
“九公子是個真君子,他一邊管教著弟弟不敗壞凌家門風,一邊也憐惜孤弱,手指縫裡漏一些,照顧照顧我。可他從來也沒有過什麼非分的舉動和要求。”“他與十二郎,是完全不一樣的。”
至於讓她練琴,那不算的。
隻有為自己謀利、為自己得益的才算是“非分之舉”。九公子這麼做,雖稍有強迫,卻全然是出自對她的憐憫同情。他自己分毫得不到利。
甚至也並不趁機多見見她,見的時候也都是丫鬟小廝陪著,舉止言語都不曾出格半分。
亦師亦長。
這樣高貴淨潔的一個人,林嘉實在不能接受任何人用任何想法去褻瀆他。
但林嘉到底還是隻說了大部分的事,卻隱瞞了如今在水榭練琴的事。就怕杜姨娘不許她再去了。
“姨母,你要生氣,罵我便是。”她道,“但你千萬不能想岔了九公子的為人。”
杜姨娘凝視她片刻,看得出來林嘉的堅持和堅定。她對自己所描述的凌九郎堅信不疑。
杜姨娘沉吟片刻,道:“既九公子是這樣的人,那你就好好地給人家幹活。”
林嘉大喜過望,抱住了杜姨娘的手臂:“我就知道姨母最通情達理了。”
杜姨娘撇嘴戳了戳她的額頭。
“隻一個,你必須聽了。”她冷著面孔道,“九郎再心善也是男子,該避還是得避。要叫我知道你作出什麼於禮不合的事,我就把你關在院子裡再別想出去。”
凌昭坦蕩磊落,林嘉心裡也不曾存過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當即便一口答應。
心想,我隻承他一份善意,全了自己學琴的心願,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
我若敢對九公子起什麼齷齪心思,叫我天打雷劈,爛嘴角爛手指。
杜姨娘又囑咐她:“肖晴娘的事你別管。你又不是她娘。你覺得是為她好,焉知她不是覺得你妨礙了她的青雲路。我那匹褐色的料子給你裁個衫子,恁地老氣,她都羨慕。你的好未必是她的好,你的不好未必不是她的好。別多管闲事。”
林嘉嘆氣,答應了。
待林嘉回了自己房間,杜姨娘卻獨自發呆。
靜雨也算是三夫人身邊頗有體面的丫頭了,十二郎中了秀才,竟然連她的態度都變了這麼多,實在觸動了杜姨娘。
從前杜姨娘內心裡隱隱看不上十二郎,因他不僅是嗣子,還唯唯諾諾地一副立不起來的模樣。什麼樣的長輩也不會放心將自家的女孩子交給這樣的男人。
可如今,十二郎眼瞧著立起來了。
情況真的不一樣了。
隻杜姨娘也不敢亂動。
她還不知道三夫人的態度變化,自然不敢妄動,怕觸怒了三夫人。三房畢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若連她自己都沒了著落,還怎麼照顧林嘉呢。
又想到凌九郎,那是個十二郎完全沒法比的人啊。
他的婚事,聽說就是四夫人也沒法插手。
他高高在上,金光閃閃,的確令人仰望。但像林嘉那樣天真地覺得凌九郎就是單純的善良,杜姨娘是嗤之以鼻的。
林嘉還小,太不懂男人了。
隻是聽林嘉的描述,至少凌九郎的作風的確是十分君子的。畢竟世間還有道德、禮法,還有家風、臉面種種能約束一個人的行為,堂堂的世家公子、當朝翰林,便是有什麼想法,也不至於在自己家裡弄出太難看的醜事。
便先裝著糊塗,先不管。
嘉嘉不想為妾。她十分曉得妻妾之分,若她真堅定,便不會出事。
若真出了事,說明她願意了。不管是凌九郎也好,十二郎也好,杜姨娘拼著大鬧一場,也要給她爭個妾室的名分。
堂堂凌府,也不差這一副筷子。
有了這名分,起碼日後的生活有了保障。
杜姨娘其實也沒什麼長遠的計劃或者深邃的想法。
以她的出身和身份,能把自己的日子經營安穩了,便已經算是富有人生智慧了。
林嘉還未及笄,這些事也不是杜姨娘想怎樣就能怎樣發展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氏以為肖晴娘還睡著,隔窗喊她起來吃早飯,沒動靜,進去看才發現她人不在了。
正莫名間,人回來了。
肖氏問:“你什麼時候出去的?”
肖晴娘支吾:“你在灶房裡的時候。”
實在反常,肖氏狐疑詰問:“大清早的,幹嘛去了?”
肖晴娘忙把梅枝一舉:“這些天不是沒胃口嗎,我想折幾枝花回來擺屋裡,看著也胸口舒暢些。我聽說六夫人日日都要有鮮花插瓶的。隻我沒看到喜歡的,覺得這梅枝不錯,就折了回來。”
凌府湖畔有一片梅林,離排院可不近。肖晴娘大老遠跑過去,其實挺奇怪的。
但肖氏卻沒再追問,接過梅枝看了看,忽然嘆了口氣。
“我給你找個罐子養起來吧。”她悵然道,“你爹就很喜歡養梅枝,他養得可好了,還能開花……”
卻原來是被勾起了對亡夫的回憶。
倘若丈夫還在,她的女兒也該這樣,就過著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彈琴養梅的日子。
真叫人傷感。
肖晴娘逃過一頓罵,大大地松了口氣。
家裡並沒有花瓠,她抱著肖氏給她找的罐子,趕緊回屋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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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配人)
第61章
午後林嘉去了水榭, 覷了空悄悄問南燭:“早上在梅林可見到什麼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