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坐在院子裡縫衣裳,瞥了她一眼,自言自語似的:“虎官這個趕著穿,縫完他的就縫你的。”
肖晴娘沒吭聲,又回屋去了。
肖氏嘆了口氣。
肖晴娘卻想著林嘉話裡透露出來的信息——凌九郎他早晨要在梅林裡的空地上晨練。
這個信息一直在肖晴娘的腦子裡盤旋,有一個念頭越來越強烈,還想再見凌九郎一面。她也不想做什麼,就是想再看看那個人的模樣。
想得太厲害以至於晚上睡不著,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白天躺得太多。
總之第二天她清晨起來,找了個借口出門,匆匆往梅林那裡去了。一路上還擔心碰到了林嘉要怎麼說,誰知道既沒有看到林嘉,也沒有看到別的任何人。
大著膽子走進梅林深處,空地上沒有任何人。
肖晴娘茫然了片刻,遺憾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她還特意穿上了一條最漂亮的裙子,卻沒見到那個人,怎能不遺憾。
沮喪地回到排院,想了想,去了隔壁。
林嘉在那裡跳百索呢。
自從凌昭跟她說了,她就一直堅持跳百索,每日裡堅持跳下來,果然覺得身體似乎更康健了。
杜姨娘看見肖晴娘,故意拔高聲音:“哎喲,怎麼瘦了這麼多?”
熱情地拉著肖晴娘要拿點心給她吃。
肖晴娘隻道:“換季鬧得胃口不好。最喜歡姨娘做的點心啦。”
還真吃了兩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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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姨娘隻笑不語。
林嘉收了百索,和肖晴娘進屋說話。
避開了杜姨娘,肖晴娘才問:“一大早就跳百索,今天不去給三夫人採梅露啊?”
林嘉笑死了:“我都送完回來了。你才起床!”
肖家沒有奴婢婆子幹活,什麼活都要自己幹。肖晴娘並不懶,可沒想到林嘉竟然起得這樣早。
她臉上一紅,抱怨:“起那麼早幹什麼。”
林嘉道:“去晚了,哪還有露水?”
肖晴娘噎住。
她問林嘉:“那你要起多早,什麼時候出門?”
林嘉起得很早是因為還要給凌昭做當日的點心,這事旁人不知道的。她留了個心眼子,說的時候把時間稍微往後推了半個時辰,以免肖晴娘追問更多。
肖晴娘卻沒有追問,反而有些魂不守舍,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兩句便離開了。
林嘉跟杜姨娘說:“晴娘這兩日怪怪的。”但又道:“不過她瘦下來變好看了。”
隱隱感覺肖晴娘好像什麼地方變得和自己不一樣了似的。明明大家年歲差得不算多,以前都是一樣的。
杜姨娘磕著瓜子隻笑不說話。
昨日裡她讓林嘉去隔壁探看,回來聽她講了講肖晴娘的情況,隱隱就猜測肖晴娘可能是思春了。剛才悄悄看著,更覺得像了。
隻這種事,哪能跟外甥女說。
她曬著太陽心裡卻琢磨起來,這後宅裡統共才有幾個男人,肖晴娘這思春的對象是誰?
又想起那日,她懷疑肖晴娘是越過林嘉,直接去勾搭桃子去了。桃子是在水榭當差,水榭卻是凌九郎的書齋。
宅子裡的男丁,去除凌老爺、凌六爺和一眾不在家在學裡上學的公子們,日常在家的唯一年輕男丁可不就是凌九郎嗎?
杜姨娘唇邊不禁泛起一絲嘲諷之意。
她也並非是什麼奸惡之徒,對旁人存著多壞的心。隻趕巧肖晴娘她娘,明裡暗裡地看不上她和林嘉,總覺得自己是舉人娘子,身份不一樣。
可巧她閨女就看上個高不可攀的
笑死。
落魄舉人家閨女再高貴,還能配得上尚書府探花郎不成?
杜姨娘就想知道,讓肖氏知道了這回事,她會是什麼臉色。
看了一眼林嘉,忽又有點緊張,多問了一句:“你日常往水榭那邊去,沒擾著九郎吧?”
林嘉心裡一跳,好在這個問題準備已久了,當即不假思索地便回答:“沒有!桃子姐每日都給我掐著時間的,就怕收拾得晚了,九公子午睡醒了擾著他。”
的確林嘉每天回來得都特別準時。杜姨娘放心了,樂呵呵等著看隔壁的笑話。
林嘉松了口氣,坐到屋檐下從小籮筐裡拿起絲繩打起絡子來。
她之前每天花很多時間練字的時候杜姨娘不曾說什麼。可等她放棄了練字,便又騰出了許多時間,可以打打絡子、繡繡花的時候,杜姨娘明顯是贊同的。
所以練琴的事,林嘉下了狠心,要對杜姨娘守口如瓶。
九公子這樣一番苦心安排。時間、地點、借口統統都替她想好了。
她深深地能感受到他的善意和憐惜。也還記得當時她放棄練字的時候,他曾經生過氣。
這一次,他缜密安排得這樣妥當,林嘉再不想辜負他的好意了。
人一輩子能遇到幾個貴人,貴人能有幾次善心發給你?
凌九郎若不是丁憂賦闲在家太闲了,若他是日日有公務要忙,可還會搭理她?他可是官身,皇帝身邊的近臣。
身為翰林,既清且貴。本該是遙遠在天邊的。
且珍惜吧。
便將來有了年紀,灰頭土臉的時候回憶起來,也能告訴自己:我還曾遇到過這樣的人間貴公子,我曾有機會近距離見過他的音容笑貌,皎潔風姿,更有幸得到過他的親自指點。
未來的日子不知道會是什麼樣,但抱著這些回憶大概夠她過一生了。
林嘉低頭在陽光裡打絡子。
杜姨娘也一邊打著一邊闲聊。偶抬頭,看見外甥女目光專注,神情安寧,唇邊卻帶著甜甜的笑。
杜姨娘好喜歡看少女這模樣。
在陽光裡,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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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再見)
第58章
二十六那日見著一回凌昭, 然後便又見不到了。但愈是這樣,林嘉愈是心安。在水榭這裡漸漸地沒有了緊張感。
二十八這日天氣不太好,她將食盒交給了南燭:“我回去啦。”
南燭問:“今天不採梅露嗎?”
她道:“今天陰天。”
才出梅林, 拎著空食盒往回走, 半路上便遇到了肖晴娘。林嘉從沒在此處遇到過她。梅林在府裡的位置稍偏了些。在園林的設計上, 主要是從水對岸往這邊賞林景, 取的是仿野趣的意境。
且金陵本也是個湿氣重的地方, 這一片草地露水重,很容易湿鞋子,肖晴娘從沒在清晨裡過來過。
林嘉驚奇地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麼起這麼早?怎麼到這邊來了?”
肖晴娘今日裡已經起得比昨日早了,可還是比林嘉晚。
因為起床這個事,若沒有養成長久的習慣, 的確一時很難調整過來。
她原計劃是想悄悄過來,躲著悄悄瞧一眼。哪知道起晚了急匆匆往這邊趕, 跟往回去的林嘉撞了個正著。
肖晴娘支支吾吾地說:“這些天沒胃口,想過來折幾枝花回去插瓶,換換心情。”
她心裡有鬼,不想讓林嘉多問自己, 反問道:“你怎地往回走?你已經去過三房了?”
凌昭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不喜歡老夫人喜歡的盧旺家的, 自己私下裡找專門的人給自己單獨做點心。這點桃子專門囑咐過林嘉的。林嘉也支吾起來:“天氣不好呢,我看了下,露水腥氣重, 就不弄了。”
兩個人都心虛, 肖晴娘也沒有發現林嘉話裡的漏洞, 互相打個馬虎眼, 交錯而過。
隻是林嘉走了幾步,忽地停下, 回身喊住肖晴娘囑咐她:“九公子在梅林北邊晨練,你小心不要過那邊去。”
肖晴娘心虛得更厲害,忙道:“我怎會去那邊。”
兩人遂分開了。
肖晴娘邊走邊回頭,直到看到林嘉是真的走遠了,才快步朝梅林走去。
走到林邊,躑躅了片刻,一咬牙走了進去。
這片梅林的梅樹都是已經是老梅,生得粗壯虬結又密集,在梅林裡視線頗受阻擋,也走不了直線。肖晴娘憑著感覺往北走,走了一段,果然隱隱聽見前面有響動。
肖晴娘心頭一喜,正琢磨著要不要折根梅枝做遮掩,假裝是來折梅插瓶的,誰知道腳才往那邊邁開一步,忽然一隻小猴子從天而降,“啪”地落在了她身前。
這麼大一隻活物突然出現,嚇得肖晴娘尖叫一聲向後一跳。
再定睛一看,哪裡是什麼小猴子,分明是個才留頭的小孩。
“驚嚇了姑娘了,還請恕罪。”飛蓬先告罪,再質問,“姑娘是哪一房的?我家公子在前面,還請姑娘留步。”
卻原來是,如今凌昭對四夫人起居作息已經熟知了,不需要像原來那樣日日早晨讓飛蓬過去探看,看四夫人院裡有無動靜,她起沒起床。
如此,飛蓬就能和南燭一起時時跟在凌昭身邊了。南燭這會兒在裡面貼身伺候,飛蓬就在林子裡瞎玩、聽喚。
凌昭身邊也有些青城派弟子跟著他討生活。他身邊連丫頭都要從小練拳,何況僮兒小廝。像南燭、飛蓬,都是從小就被他這幾個同門拎著扎馬步練拳法的。他們開始習武的年齡比凌昭當年還要早,基礎打得相當好,一個個身手十分靈活。
今日不是旬日,林嘉不入梅林,凌昭並沒有囑咐飛蓬放風。
但飛蓬這年紀正是好動的時候,滿腦子幻想自己是守城的兵士,老梅樹的枝椏是城樓子,他正在城樓子上瞭望敵情呢,就看見一個“賊兵”鬼鬼祟祟地過來了,飛蓬樂不可支,當即便跳了下來,擋住了那人。
肖晴娘不料天降奇兵,但看飛蓬是個小孩,定了定神道:“我、我不是哪房的,我是府裡的親戚。咳,不知道前面是哪位公子?來,給你糖吃。”
說著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摸出來一塊糖想塞給飛蓬。
飛蓬也不是誰給糖都接的。
他站穩了打量肖晴娘,就覺得不喜。因為肖晴娘穿得豔麗,茜色的衫子、桃紅的裙子。
如今不要說四房的丫鬟個個穿得素淡,就連別的房的丫頭也都曉得避忌。
這女子自稱親戚,飛蓬沒聽說過最近有什麼親戚在府裡做客的,那就是寄居的親戚了。
雖則不是她家的白事,但既寄居在別人家裡,主人家正有哀事,做客人的稍稍避忌些才是懂禮數。
人家林姑娘就十分地注意,桃子姐姐和南燭哥哥還專門聊過這個事。飛蓬年紀雖小,也是從小被哥哥姐姐們拎著耳朵教導的,也是懂的。
他不認識肖晴娘,心裡就不免嘀咕,臉上正色道:“不管是哪位公子,姑娘都不要往前去就是了。”
肖晴娘也算是在府裡長大的,其實沒見過幾個人,不曉得凌昭身邊的人個個都是經歷過激烈的內部競爭才能上崗的,便是小孩也是個小人精兒。她內心裡輕視飛蓬是個小孩,總覺得能哄。見給糖他不要,便收起來,笑道:“曉得了,我是過來想折枝梅枝插瓶的,還沒找到好看的,想往那邊去看看。我不久留,我尋找了就走。”
飛蓬心想,你騙小孩呢,這麼大一片梅林你找不到看中的,非往我們公子那邊去?
他頂煩別人拿他當小孩哄了,當下不客氣的把兩手一伸,擋住去路,支支下巴道:“前面是片空地,沒有梅樹了。那邊梅樹很多,姑娘往那邊去尋吧。”
這小孩怎麼這麼難搞,肖晴娘傻眼,正想說話,聽見腳步聲,又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出了什麼事?”
聽到這個聲音,肖晴娘如墜夢中。這些天她吃不下、睡不著的,可不就是想著這個聲音的主人麼。
她含羞抬眼望去,果然,拂開梅枝快步過來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凌家九郎,本朝最年輕的探花郎。
穿道袍飄逸如仙,似芝蘭玉樹;著勁裝英武逼人,若勁竹青松。
一眼便叫人恍惚如夢,隻想著,世間怎能有這樣好看的人,我見過這樣的人了,便死了也甘心了。
南燭緊跟在凌昭身後追了過來。他人小腿短,跟不上凌昭的大長腿,被甩在了後面。
跑過來一看,發出那聲尖叫的原來不是林嘉,大大地松了口氣,細看一眼,認出了她是誰,喚道:“可是肖姑娘?”
南燭見過肖晴娘不止一次了,去排院告訴肖家人讓肖霖旬日裡跟著來水榭旁聽就是他跑的腿。他與肖晴娘互相是認得的。
凌昭也認出來肖晴娘來:“原來是肖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