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月到八月,她真的是長高了一點,背影給人的感覺都與初見時不太一樣了。
林嘉的身影消失在梅林裡。
清晨的時光過去得真快啊,凌昭咬了一口點心。
桃子走了,飛蓬進來伺候。
“飛蓬。”凌昭喚了一聲。
飛蓬應聲:“公子。”
凌昭問:“中秋族學裡會放假吧?”
飛蓬道:“都會放吧?”
中秋是大節,殷實人家不僅要拜月,還要開家宴。飛蓬以為凌昭是關心這個事。
凌昭點點頭,不疾不徐地吃完點心。
林嘉回到小院自己房裡,打開自己的小首飾匣子把原來得的三顆琉璃珠子也取出來,坐到窗下的榻上在陽光裡擺弄幾顆珠子。
珠子是海藍色的,透明度非常高,沒見過的人很可能會錯當成剛玉。
這也說明,這些珠子非常漂亮。
沒有孔真是太遺憾了,沒法自己動手做成小飾物。
要拿去外面鋪子裡鑽孔,要承擔可能會碎的風險。若不鑽孔鑲嵌在首飾上……又太大顆了,這珠子比十二娘給的琉璃手串的珠子大好幾圈呢,太招眼了。
思來想去不知道怎麼辦好,又覺得不能做成點什麼總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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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眼,看到杜姨娘在院子裡溜達,林嘉探出窗戶:“姨母,姨母!”
杜姨娘溜達過來:“幹嘛?”
林嘉道:“你幫我看看這個。”
杜姨娘乍一看到透明的藍色珠子,嚇一跳:“哪來的剛……喔,琉璃啊?嚇我一跳。”
她捏起一顆珠子迎著陽光看:“這可真好看,要不說,準有人以為是剛玉呢。這哪來的?十二娘還是十三娘給的?”
她追問起來,林嘉不敢栽在十二娘、十三娘頭上,怕被拆穿。但也不敢就告訴杜姨娘是四房的凌九郎給的。
怕嚇死她這姨母。
她和凌九郎之間的往來和東西傳遞,自然是光風霽月、不涉男女的。
但別人不一定這樣看,也不一定肯信。
林嘉心中微一躊躇,道:“是桃子姐給我的。我不是幫她抄經文嘛,要是因為字好得了四夫人的贊,她就給我一顆珠子玩。”
杜姨娘道:”這樣透亮的琉璃珠也不便宜吧,這是哪裡做的琉璃?”
“也是海西國的。”林嘉忙解釋道,“這珠子是九公子小時候買著玩的,現在九公子大了早不玩了,就給了丫頭們。你看這珠子這樣大顆,還沒有孔,也沒法穿手串和珠花,桃子姐姐就拿來給我玩。”
她還給杜姨娘打預防針:“桃子姐手裡還有八顆呢,她說我要是字寫得好,就都能得了來。”
聽起來像小姑娘間的遊戲和玩笑,杜姨娘沒放在心上。
她仔細端詳這珠子:“的確,不太好弄的。要拿去穿孔,又要花錢,不值當的。”
林嘉趴在窗框上扯住杜姨娘的袖角晃,撒嬌:“姨母你手最巧了,你想想辦法嘛。”
杜姨娘心靈手巧,女紅和廚藝都十分擅長。她仔細看了看,道:“這麼大顆,戴手上是不太好看的……”
她把珠子放在手心裡掂了掂:“分量不輕,倒可以做個禁步壓裙面。”
林嘉問:“做得了嗎?”
這是挑戰杜姨娘的手藝,杜姨娘嗤一聲。
到晚上,這個禁步已經初具形狀了。
“這樣運針……從這勾過去。”杜姨娘一邊做一邊教林嘉。
她將絲線用鉤針勾成了漁網似的裹住珠子,因是漁網狀,琉璃珠還可以從“網眼”裡透出來,看得很清楚。
她一口氣將三顆珠子都勾聯在一起,第四顆交給林嘉自己勾。
林嘉勾這個手生,勾得小心翼翼地,但最後也勾好了。四顆琉璃珠串了起來。
林嘉開心地捏著珠串在油燈前照啊照,帶著網紋的藍色的光折射在牆壁上,流光溢彩地特別好看。
姨甥兩人看了半天。尤其林嘉,她真的好喜歡能透光的東西,有種迷幻的美感。
“行啦,今天先睡吧,別費燈油了。”杜姨娘道,“明天再弄。”
再給珠串加上絡子和穗子,就能當成禁步綴在腰間了,陽光一照,得多好看。
林嘉把珠串壓在枕頭下,一夜好夢。
凌昭丁憂在家,和母親日日相見,如今母子倆少了許多生分。兩個人的生活漸漸相融了起來。
三不五時地,還找人做些點心給她,十分地合口味。
她那日懷念起曾經和三爺合過的一個香方子,第二天他就給她合了那香送過來。
四夫人從小在閨中就被寵得嬌,嫁人之後又仗著夫君寵愛、婆婆寬厚,確實過得有些恣意。如今掰正了心態,做到一個媳婦該做的本分,凌昭便不怎麼拿那種帶著譴責的目光盯著她了。
四夫人漸漸明白,其實隻要不做壞規矩、破禮法的事,她這兒子也挺好說話的。
她翻著最新送過來的幾份經文,抽出一份:“這個字不錯,是誰寫的?”
凌昭掃了一眼,就看出來是林嘉寫的。
“是桃子。”他說,“掌管我書房的那個。”
“桃子呀……哦,就是當年的月雲吧。”四夫人道,“她小時候就透著股伶俐勁。”
對兒子給身邊婢女起的名字實在不敢恭維。月雲那麼精致俏麗又能幹的丫頭,生生被個名字叫得村氣了。
凌昭如今賦闲在家裡,在親生母親身邊,身體和精神的狀態都是很放松的。他垂著眼幫四夫人挑選要捐給廟裡的經文,隨意地道:“越大越蠢了。”
這種放松的語氣並非是真的批判苛責或者辱罵,而是對極親近的人的一種揶揄。
否則桃子若是真的蠢,怎麼還能掌著他書房的事?就連四夫人都聽身邊人說過,如今凌昭身邊第一得用的婢女就是桃子。
四夫人心中一動,抬眼看他。
他這兒子眉眼都是放松的,這麼看起來可真好看,比他爹當年還俊俏。就是性子遠不及他爹,硬邦邦的性格,遠遠比不上他爹那麼知情識趣。
凌昭抬起眼:“……怎麼了?”
四夫人道:“再過幾年,大嫂都要娶孫媳婦了,我呢?”
凌昭嘴角抽了幾下,道:“先給父親守完孝再說。”
“你的親事,我和你父親想著有你祖父和大伯在,我們倆從來也沒有插手過。”四夫人嘆氣,“沒想到交給他們,一拖再拖,拖到你都這麼大了,我媳婦也沒見個影。”
“我嫁到京城的堂姐,你堂姨母——就是趙夫人,寫信給我說,雲安郡主是含著淚嫁的。我聽了實在惋惜,其實隻是郡主……我想著應該也沒什麼……”
雲安郡主是探花郎凌昭的思慕者之一,當年在京城有許多緋聞。
雲安郡主為了凌昭硬是扛著不肯嫁,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拖二拖的,拖到快二十歲再拖不下去了,還是含恨嫁了。
其實凌昭的思慕者中,別說郡主,公主也是有的。凌昭的身份、才學和未來的志向,肯定是不會尚公主。但娶郡主的話沒那麼大的幹系,不至於仕途上有天花板。
而且雲安郡主的名聲一直很好,故四夫人不免有些惋惜。
“京城形勢復雜。我的親事,能不沾皇家盡量不沾皇家。”凌昭道。
娶郡主雖然受的約束沒有尚公主那麼大,但雲安郡主的父親是位親王。以京中紛亂的形勢,沾了皇家實在無法預料將來會出什麼麻煩。
所以即便雲安郡主名聲極佳,凌昭也依然毫不猶豫地將她排除在自己的婚姻考慮之外。
若非要與皇家結親,能接受的上限至多是縣主。郡主往上,全不考慮。
四夫人道:“你和老爺到底是想尋個什麼樣的?你年紀這麼大了,反正這兩年在家,先看起來,先私底下說和好,待一出孝就開始走禮,能盡早就盡早吧。”
想找個什麼樣的呢?
凌昭考量自己的婚姻的時候,要考慮的因素真的特別多——門第出身,政治派系,家族發展等等等等……譬如他老師鄭學士,師生二人如今政見上漸行漸遠,凌昭就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拒絕了他遞過來的姻緣枝。
不知怎麼地,林嘉嫋嫋弱弱的模樣忽然浮現在腦海裡。
凌昭呼吸一頓,迅速地將她趕出了自己的腦海。
怎麼會想起她呢,正在說的話題與她有什麼關系。
聽了他的陳述,四夫人沉默片刻,試探著問:“不說這些,我是說……你對這個‘人’有什麼要求?”
凌昭理所當然地道:“這些考量之後,再看看人什麼樣。自然是選擇一個最合適的。”
若沒有合適的,寧缺毋濫。這也就是為什麼凌昭的婚事拖到現在還沒個著落。
四夫人簡直無語。
她這兒子怎麼這樣,簡直不像是他們夫妻親生的似的。
她動動嘴唇,想說當年凌四爺是怎麼樣對她一見鍾情,怎麼樣連夜趕回家稟告高堂,央了老夫人請媒人上門提親,夫妻怎麼樣恩愛了一輩子……
算了。
四夫人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了對凌昭婚事的話語權。她轉而關心他身邊的事。
“桃子年紀不小了吧。上回你們去搬你父親書房裡的東西,她過來給我回過話,我瞧著出落得真好。”她問,“她要怎麼安排,要配人,還是你收了她?”
“季白來求過了,我已經允了。”凌昭道,“待出了父親的熱孝,把他們倆的事定下來。”
桃子俏麗幹練,放出去配人四夫人覺得有點可惜。但凌昭就是要收用丫鬟,也得是兩年之後。女孩子年紀大了,等不得。
雲安郡主也是因為實在等不得了,終於嫁了。
幾件事並在一起,四夫人不由感慨:“女孩家青春真是短暫,長大了遲早都是得嫁人的,誰也不能在閨中一輩子。”
她又接著道:“季白挺能幹的,桃子配給他也不錯,該是有後福的……”
但凌昭已經聽不進去她在說什麼了。
當他聽到“長大了遲早得嫁人”這一句的時候便已經緩緩抬起眼。
剛剛被他硬是驅逐出腦海的林嘉的身影又闖了進來。
她……也長大了啊。
第 39 章(深閨)
第39章
“今年中秋不擺宴了。”四夫人絮絮地和凌昭說這些家常事, “你六嬸嬸請示過你祖母了,你祖母說各房在各自院子裡過就行了,家宴就算了。”
她說著, 忽地長長地嘆了口氣。
凌昭回神, 看了四夫人一眼。
四夫人繼續挑著要捐給廟裡的手抄經文, 神情卻黯淡下來了。
凌昭想起來父親的手札中有一些關於往年中秋宴的描述, 那些文字間充滿了歡聲笑語。
在父親的文字裡常出現母親的身影, 在那些文字裡她是一個活得安逸又快樂的女子。縱他對她的一些言行不是那麼贊同,也必須承認,他的母親四夫人的確是比這世上許多的已婚女子都過得更快樂一些。
他的父親凌四爺就是這麼地縱容她。
他如今在九泉之下,會不會擔心沒了自己,再沒人這麼慣著她了?
凌昭的心柔軟了起來。
或許這就是世人不提倡男子沉溺後宅的原因——總跟內宅婦人在一起, 那些本該堅硬的男兒心就容易變得柔軟。
“母親,”他低聲道, “待出了孝,我結束丁憂起復,母親與我一起去京城吧。”
“母親若不願意住在城裡的侍郎府裡,也可以住在玉泉山的別苑裡。那裡山清水秀, 十分宜人。”
京城的凌府如今是凌家大爺夫婦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