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裡莫名便分泌出了唾液。
南燭於是又一次眼睜睜看著他家公子在湖石上坐下,神色自然地打開了那個匣子。
上次帕子包了四塊,這一次給的多,匣子裡裝了十塊。
這些天實在是口中寡淡,凌昭取了一塊填進嘴巴裡,與上次吃的是不一樣的,但舌尖和味蕾都瞬間愉悅了起來。
南燭眼看著匣子裡的點心一塊一塊地減少……好在凌昭隻吃了四塊便停了下來。拍拍手上的點心屑起身:“回去。”
真好,還給他們留了六塊!
南燭歡歡喜喜帶著六塊點心去給桃子獻寶:“這次公子隻吃了四塊,咱們還有六塊。”
桃子驚訝:“吃了四塊?”
南燭道:“可不是嘛。這點心是不是特好吃?快讓我嘗一塊……哎喲!小氣!”
桃子拍開南燭的手,打開匣子看了看,果然隻剩下六塊。
她拈了一塊給南燭,自己也拈了一塊放進嘴巴裡。兩個人一品,都詫異,竟真的比陳記的還好吃!
怪不得公子能一口氣吃掉四塊。
南燭吃了還想再吃,桃子隻肯再給他一塊,剩下的收起來:“我的!”
很快便到了正午時分,午飯是精致的素齋。
凌昭用得肯定比早飯要多些,但也有限。與他該有的食量比,到底還是差了些的。所以書上記載的孝子,說是為父守孝,茹素三年,都面有菜色了。
沒肉吃,能沒菜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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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昭在水榭裡歇了個午覺,醒過來便覺得腹中又有了飢餓感。
婢女們奉了茶上來,又上了點心攢盒。戗金紅漆的六邊形攢盒打開,裡面分了六個格子,擺著六種點心。
桃子小心地說:“公子午食用得少,怕您餓了,特意準備的。”
凌昭點點頭。
放下茶盞,拈起一塊咬了一口,頓了頓,把手中這塊吃完了。卻沒有在桃子殷切的目光中拿第二塊,反而在帕子上蹭蹭手指,翻起書來。
桃子不免失望。
過了一會兒,凌昭又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盞,目光再次落在了點心攢盒上。
他又拈起了另一種點心,慢條斯理地吃完,擦擦手指問:“咱們府裡自己做的點心吧?”
“是。”桃子答道,“是大廚房的盧旺家的做的。”
“盧旺家的還在廚房?”凌昭道,“我記得祖母是很愛吃她做的點心的。”
“她是咱們灶上的點心娘子,府裡的點心都出自她的手。”桃子笑道,“我嘗過了,還是從前那個味。”
對味道凌昭不置可否,他的視線隻落在書頁上。卻沒有再吃第三塊。
書房裡安靜了許久,隻有翻書頁的聲音。書桌旁便放著冰盆,絲絲的涼意特別舒服。
安靜中忽然響起了凌昭的聲音。
“早上的點心還有沒有了?”
桃子本來大腦都放空了,一個激靈,道:“有,還有。”
凌昭微微撩了下眼皮:“怎麼不上來?”
桃子能說什麼呢,總不能說“那是我的”,隻能乖乖一低頭:“這就去取。”
她匆匆回屋取出那隻匣子,卻隻剩下兩塊了。
原本凌昭剩了六塊給她,她和南燭吃了三塊,還有三塊,給了飛蓬一塊,就隻剩兩塊了。
又喊李子拿了隻葉脈紋的玉瓷花口碟,將點心擺了上去,穩穩端著給凌昭送了進去。
凌昭專注地看著書,伸出手拈起一塊咬了一口,緩慢地吃完,又伸出手拈了第二塊。
當凌昭第三次伸出手,桃子嘴巴張了張,沒敢出聲。
凌昭的手摸了個空,才抬眼看了一眼空空的碟子。沒說什麼,擦擦手指,說了聲“都撤了吧”,便繼續看書。
桃子將碟子和攢盒一並撤下,交給了李子,又叫柿子在書房聽喚。
她自己匆匆去次間打開由她掌管的錢箱,取了兩個小銀锞子給了南燭。
“林姑娘和三房的杜姨娘一起住在西邊那一排院子,你知道吧,挺矮的那一排。”她說,“我也不知道她住哪一間,你過去打聽一下。”
“找到了,就跟她說……”
桃子躊躇了一下,道:“就說我愛吃她做的這點心。”
隱去了凌昭的存在。
“問問她還會不會做別的樣的,還是就會這兩樣?若她們會得多,請她幫忙每日裡做些不重樣的,這算是預付一個月的錢。”
南燭也是機靈小子,問:“是公子愛吃嗎?”
“就你知道。”桃子擰他耳朵一把,“心裡明白就行了,別嚷嚷,快去。”
南燭吐吐舌頭,飛快地跑著去了。
他慣常跑腿的,速度很快,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跑過去了。
西邊這排院子明顯低矮樸實了許多。南燭往第一間去問,得了指點,很快便找到了林嘉的院子。
林嘉卻不在,她和杜姨娘的丫頭一起往門子上去了——日常的繡活,都是託門子上的婆子送到外面鋪子裡寄賣的。府裡許多僕婦丫鬟都是這麼做的。
杜姨娘院子裡幾個人的繡活也都是這麼處理的。
杜姨娘接待了南燭,聽他說是凌九郎身邊的小廝,頗是吃驚。待聽了他的來意,心裡劃拉一番,便應下了。
等林嘉回來,杜姨娘給她看了銀锞子,說了四房的人託付的事。
林嘉略有不安:“合適嗎?”
杜姨娘道:“若隻是三不五時地送一些,倒不用。但他們要的是日日,這種天長地久的事若不是事先談好了報酬,僅憑一時腦子熱便答應了,時候長了怎麼可能堅持的下來?少不得要受累還落埋怨。似四房這般明曉事理,銀貨兩訖的,大家都歡喜,反而幹淨利落,不容易有事。”
“既是點名要你做的,這銀子你收著,攢著作嫁妝。”
也許是被杜姨娘拎著耳朵灌“嫁人”這件事灌得多了,林嘉也很喜歡攢嫁妝。
衣裳料子也好,刺繡也好,銀錢也好,那種慢慢變多的感覺特別讓人安心。
她收了銀锞子,脆脆地應道:“好!”
既接了這差事,兩個人就認真研究起來。
杜姨娘道:“說是隻要素點,不要有肉餡的,也不要用豬油。”
“好。”林嘉拿了描花樣的炭筆,把這些要求都錄下來。
因為對方還要求盡量不重樣,兩個人就湊一起研究點心譜子,把六月剩下的半個月每天的花樣給定了下來。
定好了,林嘉問:“這便動手吧?”
因南燭說每日早上便要。幹點心保存時間長,隻要不是梅雨時節,放十天半個月的沒問題。
杜姨娘卻道:“我想著,不若早上現做,人家既掏了錢,便給他們最新鮮的。”
四房的人出手大方,杜姨娘從接下這事的時候起,就決心把這事做好、做長久了,好好地幫林嘉賺這筆外快。
實是比做繡活來錢快,還輕省。繡活一做做一天,眼睛手指腰背都累。做點心也就是忙活半個時辰就能搞定了。
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事啊。
南燭回去給桃子復命:“我說讓飛蓬去取,那位姨娘聽說飛蓬是個才留頭的,怕飛蓬不穩妥,摔了磕了什麼的。她說反正林姑娘日日早晨能看到我,就讓她捎過來。”
“也行。”桃子說,“反正梅林那裡你去接。別讓林姑娘和公子碰面,惹公子不高興。”
南燭道:“我瞅著林姑娘從來不往北邊去的。”
桃子點頭:“她是個心裡有數的。”
這些衣食住行的小事,自有身邊的婢女操心。
凌昭身邊桃子就是個能做主的,不需凌昭說什麼,便把這事安排好了。
若沒有這點眼力和行動力,又怎麼能成為凌九郎身邊的大丫鬟。
翌日一切順利。
凌昭練完劍,茶已經煮好了,當作幾案使用的大塊湖石上除了茶盤,還擺了碟子。碟子裡摞了四塊點心,擺了個造型。
凌昭拈起嘗了一口便贊了一句:“今天的點心不錯。”
南燭邀功:“是今天早上新鮮現做的。”
凌昭又嘗了一口:“這不是廚下做的吧?”
“是三房的林姑娘做的。”南燭稟道,“桃子姐使了錢的,講好先做一個月試試。哦,我們隻說是桃子姐愛吃。”
凌昭咀嚼著,點了點頭。
第 10 章(對岸)
第10章
轉眼就過了七八天。
林嘉當然不知道這些日子做出來的點心是入了凌昭的肚子。
往日裡若隻是為著自己吃,倒不至於日日都做,如今是為著人家託付的差事,頭一晚準備好食材,每日裡晨起上鍋,半個時辰不到就能出鍋。
這筆錢賺得委實輕松,她和杜姨娘還能日日都有新鮮的點心入腹。
小心地將新出籠的糕點裝了食盒,林嘉喊了聲:“我去了!”
杜姨娘隔窗應了一聲。小丫頭正伺候她洗漱。
杜姨娘本就手把手地教林嘉做糕點很久了,隻以前做的次數少,練習就少。如今日日做,林嘉的手藝日益嫻熟,早不需要她親自指點了。
林嘉拎著食盒到梅林,沒多久四房的南燭就從梅林深處穿行而出:“林姑娘。”
林嘉看到他眼睛就笑彎起來:“南燭小哥。”
兩個人交換了裝了新鮮點心的食盒和昨日的空食盒。林嘉囑咐道:“這個原本是該放肉餡的,替換成鹹蛋黃了,我嘗過了,很可以。桃子姐若是吃不慣這個味,下次就不做了。”
林嘉在做點心這件事上,頗是繼承了杜姨娘的天賦,做出來的東西哪怕用的不是常規的食材,調出來的味道都是不錯的。
這些天她送來的點心,凌昭都吃得很幹淨。
南燭對她很有信心:“姑娘說可以,必定是可以的。”
林嘉深覺得九公子的人真是好說話。
真的,從九公子本人開始,到婢女到小廝,都這麼好。也不是說別的房的人就不好,但的確九公子身邊的人給人感覺特別的好。
“那我回去啦。”她說。
南燭道:“咦,姐姐今天不採梅露嗎?”
“不採。”林嘉解釋道,“你看今天天色陰沉沉的,三夫人說陰天裡的露水草腥氣重,她不喝的。”
南燭抬頭看看,的確今天陰雲多,空氣也有點悶。
不過三夫人也真講究。
待回到梅林空地裡,煮好了茶,凌昭也結束了晨練,過來吃喝茶點。
姓林的小姑娘送來的點心不僅合口味,也看得出來十分用心地鑽研過配方。桃子這事辦得頗讓他滿意。
如今晨練之後享用茶點成為了他清晨的一段闲暇時光。
這些天看父親的手札小品,窺視到的是跟京城官場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活方式。
輕松,闲散,又愉悅。真個是悠然垂釣,看雲卷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