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昔日家學裡那位教琴的女琴師都沒他彈得好。林嘉昨天隻是聽了一小會兒,便忍不住落淚。
可惜今日裡九公子卻沒有撫琴。倒是傳來了腳步聲,林嘉回頭一看,原來是桃子。
林嘉對桃子印象很好,又見到她不免高興,喚了聲“桃子姐”。
見桃子在唇前豎起手指,她又忙掩住口。
那眼睛瞪得溜圓,受了驚嚇似的往桃子身後看,惹得桃子想笑,告訴她:“倒也不至於,別太高聲就行。”
林嘉也是一樂,道:“好。”
她見桃子空著手,問:“姐姐今天不用採梅露嗎?”
“不用。”桃子甩手,“公子沒吩咐。你採多少啦?”
“姐姐再不來,我就要走了。”林嘉說著,從懷裡摸出個小包遞給桃子。
“這什麼?”桃子問。
“是陳記的點心。”林嘉說,“昨天三夫人賞給我的,我給姐姐留了兩塊。”
桃子一樂,道:“謝謝你啦。我好幾年沒吃到陳記的點心了。京城也有,但我們公子總說味道不地道。”
“其實,我姨母教我做的點心味道更好呢。”林嘉道,“一點也不輸給陳記。今天我們就要做,明日我拿來給姐姐嘗嘗。”
陳記是金陵很有名的點心鋪子。敢放出話來說不輸給陳記,那定是在這方面有兩把刷子的。桃子是個愛吃的,當即便笑著應道:“那你別忘了呀。”
林嘉道:“一定。”
才說完,林子裡隱約又有聲音,桃子回頭瞅了一眼:“我得趕緊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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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就匆忙道別,林嘉往三房去,桃子瞧了她的背影一眼,往梅林北邊去了。
凌昭還劍入鞘,南燭接過劍遞上帕子。
凌昭接過帕子擦擦額頭的汗,桃子回來了。
“林姑娘很規矩,一直隻在南邊,都沒往北邊探一眼。我瞧她採的差不多了,才出去跟她打了個招呼,讓她知道咱們在這邊。”桃子匯報道。
原來桃子一直隱身在梅林裡觀察林嘉。
凌昭道:“知道了。”
轉身把帕子扔給南燭,轉頭卻看到桃子手裡的東西。先前她手裡可沒有這東西。
“拿的什麼?”他問。
桃子忙道:“是陳記的點心。”
按凌昭的作息安排,他該是練完劍後回書房再用早飯的,所以這會兒正是空著肚子的時候。
陳記也是小時候愛吃的,但京城裡的陳記不地道,他覺得不是那個味。
便伸出了手。
桃子:“……”
桃子敢說什麼,隻能乖乖地上繳了自己的零食。
那點心用帕子包得嚴嚴整整的,帕子洗得非常幹淨,還打著精致可愛的結。
凌昭解開帕子,捏起塊點心放進嘴巴裡,品了品,微微蹙眉,待咽下去,道:“不新鮮了。哪來的?”
“林姑娘給的。”桃子如實招供,“昨天三夫人賞了她一匣子。”
凌昭頓了頓。他這輩子,除了皇帝賜下的之外,從來隻有他賞人,還沒吃過別人賞下來的食物。
但肚子正餓,還是把第二塊也填到了嘴裡。吃完,皺眉說:“金陵的陳記也不如從前了,味道沒有我小時候吃的好。”
金陵陳記的味道怎麼樣,桃子好久沒吃了,不能置評。但桃子其實一直沒覺得京城的陳記味道不地道,那都是凌昭說的。
桃子覺得凌昭就是嘴刁。
凌昭吃完,見那帕子上有繡花,順手展開看了看。
帕子很素,隻在一角繡了一叢小草。凌昭在大內見過許多刺繡精品甚至孤品,這繡工也隻是普通,還入不了他的眼。
隻勝在那從草綠色用又雜了嫩黃色的線,看著很像春天才鑽出泥土的嫩草,竟有一分童趣。想起這是林嘉給桃子的,自然這帕子是林嘉的帕子。
果然還是個小姑娘。
凌昭隨手把帕子扔還給了桃子,又道:“明日你不用跟著來了。”
婢女原隻是房中伺候的,凌昭在外面的時候,都是小廝跟隨。在內宅裡,他有南燭和飛蓬兩個供使喚跑腿,夠了。
桃子的本職工作原就是打理書房。昨日讓她過來是採梅露,今日讓她過來是讓她再看看林嘉是不是守規矩。
既然都無事,以後就不需要她日日清晨都跟著了。
清晨梅林裡露水重,容易湿鞋子,其實桃子也樂得不來的。
隻才樂完,又想起來林嘉說明天給她帶自己做的點心。便等凌昭去沐浴,扯著南燭託給了他:“明天那個林姑娘給我帶她做的點心,你去幫我拿一下。再把帕子還給她,哦,等我洗了再給她。”
些許小事,南燭一口答應了。
凌昭沐浴完,書房的婢女們已經將早飯擺好。
凌昭為父服孝,食無肉,都是素食。因為素食,所以他現在一頓就需要比從前吃得多些才能飽腹。
今日卻剩得多了些。
果然還是不該在正餐前瞎用點心,凌昭想。
這其實不符合他一貫的養生之道。隻是早上練完劍、打完拳,就是容易肚子餓,點心在眼前,自然而然就吃了。
林嘉回到自己院子裡,和杜姨娘一起用過飯,到了下午開始做點心。這院子雖狹小,但以前住過寄居的親戚,有獨立的灶房,很是方便。
杜姨娘念叨:“你也不小了,這做點心也該出師了。這可是門好手藝,以後可以討婆母喜歡……”
杜姨娘無兒無女,把林嘉當成親閨女養。她受了堂姐的遺託,滿心想的就是給林嘉找個合適的人家穩穩當當地嫁出去。
凡她會的,女紅也好,廚藝也好,都手把手地教林嘉。
林嘉心中暖,往她身上蹭:“真是的,老說什麼婆母不婆母的,不聽!”
杜姨娘氣笑:“別蹭了,面粉弄我衣服上了!”
兩人嬉笑著,一起做了點心。
待出爐,嘗過一個,林嘉點頭:“就是比陳記的好吃。”
杜姨娘道:“要記住,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讓人一直吃,吃得多了便膩。也不止是吃食,旁的事也是。”
對男人也是。
隻林嘉還小,這話不好明說。待以後再教她便是。
又見林嘉將要孝敬給三夫人的裝了匣子,卻又另包了幾塊,便問:“給誰?”
林嘉道:“給新認識的桃子姐姐。”
桃子是跟著九公子見識過京城的人,林嘉覺得她就透著股大氣幹練的勁,很喜歡她。
多個人總多條路,下人也有下人的門路,杜姨娘願意林嘉多認識些人,點頭:“好。”
林嘉想跟桃子打聽打聽京城呢,她一輩子都沒去過京城,實在向往。也不知道桃子跟著探花郎,有沒有見過皇帝爺爺和皇後娘娘。
孰料第二日卻沒有見到桃子,見到的卻是個半大小子。
“林姑娘是吧?我是九公子跟前的伺候的南燭。”南燭笑嘻嘻地,“桃子姐今日不過來,特地讓我來還你帕子的。”
帕子一看就是洗過的,桃子姐果然是個利落人。
見不到桃子林嘉心裡略感失望,但還是笑著接了帕子,謝過南燭,又道:“我給桃子姐說好了要給她帶點心,可能麻煩小哥幫我帶給她?”
南燭其實就是來拿點心的,自然是道:“不麻煩,隻管給我便是。”
心裡還打算待會給桃子之前,自己先偷吃一塊。嘻嘻,最多挨桃子姐一腳丫子,反正他跑得快。
凌昭還在梅林中,南燭接了點心便撒丫子回去了。
他掐著時間溜過來的,回去凌昭一趟劍式還未走完,待凌昭練完,他接劍遞帕子上茶水,什麼事都沒耽擱。
隻是凌昭眼睛一掃,看到茶盤上又多了個帕子包的小包,跟昨天那個看起來有點像。
凌昭納悶:“是什麼?”
南燭道:“林姑娘給桃子姐的點心。”
凌昭啜了口茶:“陳記吃多了膩。”
南燭卻道:“說是林姑娘自己做的,號稱是不比陳記的差。”
茶水下肚,運動之後的飢餓感恰在此時升起。
“……”凌昭道,“拿來我嘗嘗。”
南燭心道,得,輪不到他偷吃了。不過這也怪不到他頭上,桃子姐要怪,就去怪公子吧。隻要她敢。
當即便把帕子的結解開,還說:“這結打得精致。”
凌昭拈了一塊放進嘴裡,略一品,便頓了頓,就勢便在湖石上坐了下來。
梅林中這片空地,就是為著作畫吟詩、撫琴舞劍預留的。
幾塊大湖石,看似天然奇巧,隨意地擱置。其實就是作幾、凳用的,十分地方便。
南燭便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公子坐在湖石上,慢條斯理地……將屬於桃子的幾塊點心都消滅掉了。
吃完,他瀟灑地拍拍手上的點心屑,道一聲“走吧”,便負著手沿著湖邊往水榭去了。
南燭看著一塊隻殘留點心屑的帕子,再看看他家公子,認命地背上劍、收攏了茶器,拎著提梁箱跟了上去。
是公子吃的,又不是他偷吃的!
反正不能怪他!
第 8 章(飲食)
第8章
桃子瞠目結舌:“都吃了?”
南燭兩手一攤:“是。”還把沾了點心屑的帕子遞給桃子,說;“隻剩這個了。”
桃子扶額。
書房的另兩個婢女李子和柿子撤了碗碟下來:“公子用完了。”
桃子看了一眼:“剩這麼多?”
李子道:“公子說不怎麼餓。”
畢竟吃了四塊點心了已經。
桃子把帕子往懷裡一塞,進去伺候茶水去了。
研墨的是飛蓬。
他手不如南燭穩。因為南燭年紀大些,飛蓬才留頭呢。兩個小廝也是排著年紀的,等以後南燭年紀大了不能進內院了,飛蓬就要頂上去,現在就得把他練出來。
凌昭停下筆,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字,又對比了一下父親的字。
父親的字更疏狂,筆鋒間便透著一股子舒展與隨性。而他正相反。猶記得少年時自己也愛寫這樣的字,但入仕後多擬公文,筆鋒漸漸收斂,重筋骨而少逸情,偶爾小酌後筆鋒才會狂放些。
這兩天讀父親的手札,多是些日常小品,闲情散文。
夏日湖邊的蛙聲,秋日溫熱的菊花酒,冬日裡在梅林裡烤肉被祖父笑罵是焚琴煮鶴之輩,又或者是和朋友喝酒忘記親自去宜生堂買母親指定的胭脂,叫了小廝去補買,卻被母親生氣扔掉。
時光仿佛撲面而來。
這些年他人在京城,一心撲在仕途上。總覺得比起大伯父、二伯父的勤勉,父親不求上進缺乏擔當。
現在又覺得似乎人生錯過了什麼,可已經追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