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太醫們戰戰兢兢不肯說話,張太醫見狀道:
“陛下,小公子中的毒特徵很明顯,一開始心跳加速坐立不安,接著惡心欲嘔,催吐卻催不出什麼來,不過片刻的功夫就昏迷不醒……但是相比尋常劇毒來說又不至於讓人痛苦,這是前朝宮內常用的毒藥,專門賜死一些不該死或者天子不忍其死的妃嫔。”
他低聲道:“中毒的人雖不怎麼受罪,但是……沒有解藥。”
130. 晉江獨發 ……
他聲音低, 但是趙若楨卻聽見了,她一下子發力掙脫了桎梏,跑到床邊將藺博抱起來:“阿博!阿博!”
藺博當然一動不動。
趙若楨怔怔的看著懷裡的兒子。
他從小長到這麼大都是她親自撫養的, 親自哺乳, 親自守夜,抱著他哄著他,小心翼翼的將他從小貓那麼大磕磕絆絆的養到如今。
可是他都長到四歲了, 眼看就可以啟蒙讀書, 像個正常的、健康的孩子一樣寫字玩耍, 為什麼要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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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段時間心情不好,總是訓斥藺博,但是這孩子脾氣隨他父親, 軟和的很,每每等她後悔不該罵他時, 一轉眼卻又看見藺博笑嘻嘻的站在自己身後,一點不記仇。
這樣的孩子, 他天真不諳世事,眼睛裡純淨的尚未見過任何醜惡,比任何人都要無辜。
恪敬公主漸漸喊不出聲了,一滴滴淚從眼眶裡落下來,她抱著藺博癱軟的小小身軀回過頭去找到邵循,小聲哀求道:“貴妃,是不是你?”
邵循搖了搖頭。
“要是你的話, 就救救他吧。”趙若楨啞聲道:“隻要他醒過來, 我不會怪你,我出宮去,把我的封號地位統統拿走, 或者把我的命都拿走也可以,隻要你能救救他。”
邵循不喜歡她,但是卻不得不承認藺博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他跟趙言樞是不同類型的乖巧,粘人又嬌氣,有點傻,但是善良且沒有心眼,跟在趙言樞身後當個小尾巴,趙言樞嘴上說嫌棄他,其實十分珍惜這個朋友,有什麼東西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
藺博停止了呼吸,趙若楨像是失了魂一樣:“讓我來替他死吧,他還太小了,讓他再長大一點……”
趙若楨在皇帝面前哭道:“父皇,您來!您是天子,無所不能,您快救救他呀,命令他活過來呀!”
皇帝默然不語。
這個時候,又叫他能說什麼呢。
趙若楨一直沒有動靜,她的眼神都是木的,直到驸馬藺群連滾帶爬的進了門:“公主!”
她的眼神終於動了動,她抬起臉直愣愣的看著丈夫:“驸馬……藺群,來看看阿博……他死了。”
藺群在路上就被人心急火燎的望著邊拽,已經知道兒子出事了,此時聽到噩耗,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他一步步走進去,走到趙若楨身邊,將妻兒一起摟了起來。
趙若楨抓著他的衣服,遲來的,撕心裂肺一樣的心痛終於傳遍了四肢百骸——
“啊——”
*
趙若桐帶著微不可查的戰慄站在門口,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
趙若桐心想,自己之前做了什麼?
她渾身止不住發抖,轉身跑到了一件沒人的空屋子趴在桌子上。
她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毫無問題,隻是有點點心慌,可是真的看著那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父母為了孩子而心痛欲死,她這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麼。
她沒有親自下手,但是卻已經隱約猜到了鄧妃跟趙若楨可能是有仇的,八成沒懷什麼好意,她還是閉緊了嘴巴什麼都沒做。
這、這算是見死不救麼?和殺人到底有什麼區別。
自己不太對勁,趙若桐心想,她現在在瘋狂的害怕,但是這種害怕卻不是為了那個死去的孩子,而是為了自己當時的無動於衷。
她站在門口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幼年的時候。
那時候恭妃在外面受了別人的氣回來,總是會責罵她出氣,雖不至於動手,但是氣頭上上來,話也說的非常不好聽,其中一句讓趙若桐一直記到現在。
恭妃罵她“從生下來就沒帶來什麼好事,是個天生的壞種,天生的壞坯子。”
當時她小小一個畏畏縮縮的站在那裡,看到的宮人都有些憐憫,勸恭妃說她有多麼乖多麼好,不要這樣說她。
但是直到現在、直到方才,她才悚然發現恭妃說的竟然是對的。
該說是知女莫若母麼?在她還那麼小的時候,對方就已經一語中的,說準了她長到後會是個再惡毒不過的壞人。
果然是……天生的壞種。
趙若桐身邊的嬤嬤裘氏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主子,連忙進來急到:“殿下,那邊出事了……”
她一愣,手下的身軀在不停的顫抖:“您知道了?那快些去吧,德妃幾個都過去了……別難過……”
“我沒有難過,”趙若桐抬起頭,眼中果然幹幹的,沒有一絲淚意,但是她的戰慄卻怎麼都止不住,到了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不妥的地步。
“您怎麼了,是害怕還是不舒服?”裘氏有點驚慌:“我、我去告訴貴妃娘娘……”
“不!”趙若桐的聲音一下子又高又尖,她像是終於醒過神一樣立即清醒了過來,坐在那裡抓住裘氏腰間的衣服:“不行!誰都行……不能讓貴妃知道……”
裘氏撫著趙若桐的腦袋:”殿下、殿下別急,奴婢不說,您是怎麼了?“
趙若桐這才安心,連顫抖都好了許多,她怔了好久,突然看著裘氏:“嬤嬤,你是從兩儀殿出來的,你的主子是我還是陛下。”
裘氏心裡咯噔一聲,但是她想了想,帶著三分猶豫道:“陛下是天下所有人的君父,但是他既讓奴婢來伺候您,那您才是奴婢的主子。”
趙若桐不知道信了沒有,或許對她來說裘氏說的是真是假都沒什麼區別。
她定了定神,隻簡單的說了一句:“我知道是誰害死了藺博。”
裘氏一愣:“這是好事啊,您快去……”
“但我當時隱約有些猜測,卻沒有阻攔。”
裘氏睜大了眼睛:“您說什麼?為什麼?”
趙若桐腦海裡閃過的是大公主悄無聲息在趙言樞身後抬起的手,還有她歇斯底裡咒罵邵循“早晚會有報應”的樣子。
她開口,輕聲道:“從小到大,積怨已久。”
小時候都不太懂事,趙若楨備受寵愛,也始終看弟弟妹妹不順眼,但其實並不會主動動手欺辱,畢竟這些人在她眼裡根本不配她出手教訓,特別是趙若桐這種挨了打都不會叫出聲來的小孩子,她隻會用言語來表達鄙視輕蔑。
吳王小的時候經常因為不服氣跟趙若楨打架,但是趙若桐早就在生母身上習慣了這種不痛不痒譏諷,推她一下倒在地上就不會主動爬起來,這種孩子,對趙若楨來說當做敵人來特意欺辱都覺得是一種屈尊。
她們不是姐妹,但也還不到仇敵的份上。
但是裘氏不知道這個,她很輕易的就信了,當下急躁了起來:“這、這……”
趙若桐已經不再顫抖了,她道:“你若是陛下的人,就去向他稟報,若是我的人,就閉上嘴,我把事情告訴你了,決定權在你手上。”
裘氏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您、您這是要逼死我?”
趙若桐閉上眼:“你若是想去上報,就看在我們主僕一場的份上隻告訴陛下一個人。”
讓皇帝來處置她,那為了怕邵循傷心,一定不會告訴她實情的,或許會找個理由……
隻要不讓她知道就好,知道自己惡心至極,根本不配當她的朋友,她當初完完全全救錯了人也信錯了人。
*
恪敬公主哭到昏厥過去,藺群隻能擦幹了淚安置好妻子,再去處理兒子的後事。
藺博是年幼夭折,不能大辦葬禮,況且又是藺家的孩子,無論如何藺群都希望兒子能夠在藺家發喪入葬,將來他們夫妻百年之後可以永遠陪伴他,皇帝尊重了他的選擇,吩咐人來安排棺木壽衣。
廢後的旨意提前下發,還有之後的事情需要他去善後,一個幼童的夭折並不能讓皇帝在此長留治喪。
德妃等人這時候也到了,看著邵循的臉色也不像是為了藺博的死歡欣鼓舞,她其實也是同樣的想法,當即搖了搖頭嘆道:“這真是冤孽。”
“查出什麼了沒有?”
邵循道:“馬上就會有消息,這太明目張膽了,簡直就像是光明正大下得手似的。”
德妃道:“我就說讓大公主克制些,她這麼多年連我們這些人都得罪了不少,脾氣上來又喜歡拿下人撒氣,下手又重……”
“現在說這些都晚了。“邵循好不容易好些的頭暈又犯了:”太後還不知道這事兒呢,這又瞞不住,必須得一點點透露給她,誰去說?”
德妃第一個道:“誰愛去誰去,我不去!”
恭妃和惠妃也忙不迭的垂下眼,生怕被邵循點了名。
這時範柯手下的一個太監走了過來,面色凝重的在邵循耳邊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