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邵循倒是沒想那麼多,她不想見鄭氏也不是因為什麼恨意報復之類的,隻是懶得應付她而已,並沒有鄭氏想象的那樣滿懷惡意,純粹是覺得如非必要,見她浪費時間還容易給自己添堵,那就不見,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
而現在就是“必要”的時候,見都見了,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彼此客氣還是要有的。
鄭老夫人不知兩人其中緣故,純是為了看外孫女才來的,此時拉著邵循的手好一陣打量,最後道:“怪不都道宮裡是塊風水寶地,瞧把我們娘娘養的,比在家裡看著氣色還好些。”
邵循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是麼?”
鄭老夫人點了點頭,接著去瞅瞅她的肚子道:“這是幾個月了,懷的可還辛苦?”
邵循答道:“將近六個月了,辛苦倒還好,就是孕中都有的那些麻煩事,其它到沒察覺出來什麼,這孩子很乖。”
鄭老夫人眼睛笑得眯起來:“都說男孩子在肚子裡都老實,這八成是個皇子呢。”
“這種猜是男是女的偏方我都聽了不下十個了,每個都不一樣。”邵循摸了摸肚子:“其實兒子女兒都好,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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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看著邵瓊和鄭雲靈坐在最下首,邵瓊扁著嘴看上去不甚高興,鄭雲靈則是一臉期待的往這邊看,但與邵循對視後反倒有些羞澀的移開了視線。
邵循不禁笑了,她伸了伸手:“雲靈過來讓我看看。”
鄭雲靈一愣,接著半是欣喜半時驚慌的挪到了邵循身邊:“表姐……不,貴妃娘娘……”
“雲靈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害起羞來,跟我還客套什麼呢?”
鄭雲靈不是客套,她隻是一時沒有習慣表姐的變化。
她隻比邵循小兩歲,兩家走得又近,算是從小和邵循一起長大的姐妹,由於某些原因,比親妹妹邵循還親近些。
但是鄭雲靈抱著來看望出嫁姐姐的心態進宮來,一開始就被皇宮的巍峨肅穆震懾了一下,後來被帶到金雕玉砌、美輪美奂的甘露殿更是加深了這樣的感覺。
於是見到邵循時,那種震懾與畏懼更似達到了頂峰。
其實邵循進宮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在這短短的半年中她已經經歷了人生中最大的轉變。
——她的黑發已經挽起,從少女嫁做人婦;從臣女成為宮妃;從偶爾進宮的客人成了甘露殿甚至整個太極宮的主人之一;更是……已經成了一個孩子的母親。
因為要宴請外客,邵循一頭烏黑濃密如同鴉羽般的頭發挽成了精致繁復的發髻,發間點綴著燦燦的金簪與渾圓溫潤的珍珠,穿著較為正式的湖藍點金的宮裝,頸間配著鴿卵大的紅寶石領扣,額上的珍珠額墜是同樣的制式,映襯的其下一雙含笑生花的雙眸熠熠有神。
她往這裡一坐,就與這座擺設精美的宮殿相映生輝,一見到她,你就知道她就是這裡的主人,沒有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雖也是端莊得體的,但是與在英國公府的默默含蓄又有著很大的不同。
因此鄭雲靈一時竟畏懼的不敢相認。
但是邵循自己卻毫無察覺,拉著鄭雲靈的手將她拉到了身邊,聲音柔和的一如往昔:“雲靈怎麼害羞了,見到表姐也不吭聲。”
她的溫柔和神態撫慰了鄭雲靈有點被震懾到的心神,讓她鎮靜了下來,不由道:“表姐變漂亮了,害得我一時都不敢認……”
邵循笑著將她拉在自己另一邊坐下:“喲,我們雲靈嘴裡能說出誇人的話,我可當真了。”
鄭雲靈被熟悉的語氣說的放松了大半,冷靜下來之後,有些畏懼和好奇的看了眼邵循的肚子:“表姐,你的肚子裡寶寶在動麼?”
邵循搖頭:“他大多數時間都不太愛動,但是你跟他打打招呼試試,”說著拿著鄭雲靈的手放在肚皮上滑動著,裡面的孩子似乎是察覺到了動靜,非常給面子的用力動了動小拳頭,鄭雲靈當即感覺到了:“呀!他真的在動。”
邵循和鄭老夫人都笑了起來。
邵循往後倚了倚,任由鄭雲靈新奇又小心翼翼的在肚子上撫摸著,看著自己的親妹妹道:“還有阿瓊,怎麼也不說話,今天我這裡來了兩個鋸了嘴兒的葫蘆嗎?”
她在家時對這個妹妹的感官頗為復雜,但是自進宮以來,要什麼有什麼,得到的關愛是以前的數倍,被全身心的浸在柔情蜜意中,再回想起未出閣前的忿恨不滿,都像是過眼煙雲似的,甚至有時候還在納悶,自己當初為什麼會為那樣不值一提又毫無價值的東西心生羨慕甚至嫉妒。
因此見了邵瓊,態度也比之前多了幾份耐心。
邵瓊看了一眼鄭氏,鄭氏無奈的擺了擺手,她才抽了抽鼻子無比委屈道:“……母親說,讓我閉上嘴,不經過她的同意,一句話不許說……”
“什麼?”邵循反應過來之後,很是有幾分忍俊不禁,掩著嘴笑的身子都抖了起來,好半天才停下。
“母親說的很是,就該很管管你。”她轉頭對鄭氏道:“不過母親不是一向不願意帶阿瓊進宮來的嗎,怎麼這次改了主意?”
她們之前分明有過不虞,但是邵循若無其事,全當兩人還是以前一樣相處,鄭氏就算當時再覺得難堪,也隻能順著她的意思來。
鄭氏看了眼微微皺眉的鄭老夫人,低聲道:“阿瓊的婚事也不遠了,家裡怕她好些場合沒經過,國公就吩咐帶她出來見見世面。”
其實是英國公之前心血來潮,覺得大女兒這麼爭氣,想著沒準兒小女兒也是個可造之材,嫁到鄭家也能給自己爭口氣呢,便順嘴叫她來考較考較。
這可不是之前鄭氏準備好的小打小鬧,背幾首古詩、表表孝心撒撒嬌就能糊弄過去的事了,邵震虞一旦不把邵瓊當作小孩子,而是把她拉過來跟長女做一樣的要求,就需要她料理家事,主持中揆又要迎來送往不出差錯,這才壞了菜。
不能說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吧,應該是什麼都懂一點,隻是偏偏一知半解,還不如全都不會。
邵震虞大失所望,連帶著鄭氏都挨了好大一通訓斥。
鄭氏心裡也委屈,她是親娘,能不盼望著親生的比後養的好麼?可是邵瓊真的不是那塊料,小時候嬌慣的緊了不能吃苦,她就像天下所有娘親一樣,以為女兒天資聰穎,隻是不知努力,等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但是等來等去沒等到她懂事,隻能下狠心硬逼著她學了一次,這才不得不承認,這不是不努力,這就是不開竅,她平時跟父母兄弟相處起來天真爛漫討人喜歡是一種天賦,但是料理家事,與人交往得體偏偏就一竅不通,拙的讓人恨不得拿錘子把她在家裡的聰明勁兒敲出來。
要不然為什麼鄭氏偏就看中了鄭雲喬,他家是邵瓊的外家,多少能包容外孫女的缺點,他本人性情溫和不愛計較,還有個喜歡把家事掌控在手裡,不喜歡別人插手的親娘。
這不是一拍即合麼。
可是英國公不這麼想,他隻覺得實在丟臉,勒令鄭氏在邵瓊出嫁之前把該會的都會了,就算不通俗物,起碼出去跟人家說話不會失禮,讓別人笑話,丟了國公府和……貴妃娘娘的臉面。
鄭氏真是愁的頭發都白了,心裡暗恨邵震虞馬後炮放的倒響,也不看看是誰當初整天說“阿瓊有她的長處”“阿瓊性子好”之類的話,原來都是空的。
這當爹的原來是抱著這種幻想,女兒小的時候就要嬌嬌軟軟,天真爛漫萬事不懂,到了年紀就得瞬間變成大家閨秀,一刻也不能耽擱,必須得立馬成熟起來。
就像他之前覺得邵循小時候不夠嬌氣,不懂得撒嬌討好父親,現在又來嫌棄邵瓊小孩子氣,拿不出手了。
鄭氏心裡怨氣滔天,面上卻也隻能遵從,不得已想到了邵循的生日這種場合。
不得不說她當娘的也是煞費苦心,想的確實周到。
邵循雖然可能對家裡人有所不滿,但這好歹是親妹妹,當著外人的面,就算邵瓊有什麼不太適宜的舉動大概也是會幫她圓回去,要是換了外人,不把你笑話死不算完。
這個時候,鄭氏才慶幸起家裡有這麼個萬事周到的女兒了。
92. 晉江獨發 訓誡,第一更?……
鄭氏的話引不起邵循什麼共鳴。
她聽了之後不怎麼上心的說道:“阿瓊是該出來走走, 隻是這種事也不能急於一時,少插話,多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 日子久了, 還有什麼學不會的。”
鄭氏被邵震虞連催帶說的抱怨了許久,急的睡都睡不安穩,沒想到第一個說“不能急於一時”居然是邵循, 即使隻是敷衍一句, 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可是說實話, 鄭氏自己並不能報什麼希望。
要是指望多看看就能把先天的弱點掰回來,也未免太樂觀了。
邵循說到這裡也就自覺已經盡了本分了,再沒什麼別的話好說, 畢竟個人有個人的造化,誰也不能替誰過日子。
她又接著跟鄭老夫人說了幾句貼心話, 問候了家中疑似有孕的新嫂子,就與她們一道起身去了依春閣。
這裡還是之前的地方, 上一次來這裡時還是那次淑妃的生日,那天發生的事情對邵循來說歷歷在目,特別是她慌不擇路的躲進奉麟軒中之後的事情。
那是邵循第一次離皇帝那麼近,近到能看清他的每一分神情,每一寸動作,每一聲話語,但是當時兩個人怕是誰也想不到, 彼此能有這樣的緣分吧。
邵循託著腮靜靜的出著神, 旁人看了還以為是在專心看戲,不敢打擾,還是這一出戲完了, 趙若桐提醒道:”娘娘看這一出‘蓮花渡’像是格外喜歡呢。”
邵循回過神來,跟趙若桐對視一眼,順著這話道:“說的不錯,唱腔格外婉轉,聽的人耳朵都酥了,來人——賞。”
便有宮人拿了些金豆子分給這些戲子,她們驚喜交加,忙不迭的跪地謝恩。
接著又是另一出戲開場,這次邵循沒有再多想其他,開始跟身邊的鄭老夫人闲聊了起來。
今天幾個高位的妃子都到了場,淑妃特意找鄭氏聊了幾句,非常輕易又不出意料的發現對方的態度雖然依舊恭敬,但是卻遠不如以往親近。
淑妃略略說了幾句就住了嘴,果然注意到鄭氏放松了下來。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抹沒什麼意味的輕笑。
齊氏跟在德妃身後,連皇孫也一起帶來了,特地抱到邵循面前讓她看了兩眼,這才道:”娘娘,我們王府已經修繕好了,過些天想著為了賀喬遷擺幾桌酒,原該請您光臨的,但是又怕您到時候身子更重,不便勞動,還請您見諒才是。”
不得不說,雖然齊氏脾氣不好又有些不能容人,但是皇帝給長子選的妻子自有其長處,這一番話說的敞亮,讓人心裡舒服。
德妃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瞥到底下邵瓊一直低著頭,手指攪在一起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就挑眉道:“貴妃,這是你的妹子?”
邵循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是我家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