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無奈將她往上提了提,直視她的眼睛,輕笑道:“今天這是怎麼了?有心事?”
邵循自覺矯情,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後才撐起身子貼著他的耳朵小聲道:“陛下……在您看來……我和孩子,哪個……更重要?”
她覺得問出這話的自己簡直莫名其妙,心中翻騰的是羞愧的情緒,可是面對皇帝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柔的眼睛,她又忍不住將心裡話誠實的問了出來。
邵循心中是糾結又搖擺的,但是皇帝聽到這個問題,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毫不猶豫的說:“你。”
“嗯?”邵循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皇帝這是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她的喉中似乎是什麼東西哽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重復道:“我……更重要麼?”
皇帝笑了,他愛憐的捧著邵循的臉,“傻姑娘,這是什麼問題?答案不是明擺著麼?是我的喜愛表現的還不夠麼?讓你有這樣沒有道理的不安。”
邵循撲過去埋在皇帝的胸前,聽到他的心跳聲就像他這個人一般沉穩有力,眼裡不自覺的有些發熱,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矯情的過了頭,都快趕上邵瓊了,因此硬生生又把淚意咽了下去: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和大公主一樣難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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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撫慰她的動作一下子頓住,邵循忍不住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果然下一刻就被他從懷中挖了出來。
皇帝的眉眼沉下來,顯得有些嚴厲:“是誰跟你說過這樣混賬的話?那個秦氏?還是柳心,或者說……是太後?!”
邵循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有感而發,自己嚇唬自己的……”
皇帝有著稍顯淺淡的眸色,但是此時卻像是黑沉沉的海水,一眨不眨的盯在邵循身上,一字一頓道:“恪敬是自己作死,要臨盆了還不老實,自找的難產,你如何會同她一樣?”
他和顏悅色的時候居多,特別是對著邵循時,更是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現在冷不丁沉下臉色,若讓外人看到,倒讓人能回憶起他登基初時的性情。
邵循登時又是驚嚇又是委屈偏還帶著一點心虛,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我、我不過問一句……又不是說一定會……”
皇帝見自己的脾氣似乎嚇到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接著勉強放緩聲音,抱著她溫言哄道:“好了,是朕錯了,朕不該亂發脾氣……隻是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小姑娘這樣乖,如何會同恪敬一樣?”
邵循現在也隻有在性情上才能看出是懷了孕的人——她的情緒起伏變大,也更容易多愁善感,被兇了便克制不住想哭,被哄了幾句又覺得哭不出來了,現在要哭不哭,眼淚卻消了下去,當真尷尬得緊。
皇帝看她這樣子,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幹燥的眼角,打趣道:“像小孩子一般,幹打雷不下雨。”
邵循覺得下不來臺,氣得往他身上擰了兩下,到最後自己的手倒是酸了,人家連動都沒動。
到最後隻得消了氣,道:“我也不是一定要說不吉利的話……隻是……”
皇帝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倒是明白了什麼,“朕知道你想問什麼了……你看,恪敬遇上這種事,朕也是要保大人的,何況是你,再說孩子什麼時候都可以有,命隻有一條。
朕瞧著昨天恪敬就是太過莽撞,也不想想要是真有個萬一,她自己倒是自覺生下了孩子,算是圓滿了,也不想想一向疼愛她的太後能不能承受的住。”
他方才明明說恪敬公主的舉動是“勇氣可嘉”,到現在要勸說邵循時,卻又說人家莽撞不知孝心,可真是前後兩套說法,把邵循都逗笑了。
皇帝看她神情輕松下來,眼睛微垂,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你方才問朕的問題,朕也想問——在你心裡,朕和這孩子,哪個更重些?”
他知道女人一旦為人母,怕是都把孩子看的更重些,這答案不言而喻,但是也不知道怎麼的,這樣毫無懸念也沒什麼意義的問題,卻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催促、在慫恿一樣,讓他忍不住抱著幾乎沒有的希望問了出來。
邵循倒是愣了一下,接著便笑了:“您又是問的什麼呢?”
她把皇帝的方才回答大致原封不動的挪了過來,“是我的愛意表現的不夠明顯麼?讓您也有這樣的不安?”
“當然是您……世上怎麼會有人比您更重要?”
86. 晉江獨發 家長裡短,感情線少,慎買……
恪敬公主之子生在正月初二凌晨, 日子很大,可能也帶給了這孩子逢兇化吉的福氣,因此能在被幾乎所有人放棄的情況下, 最終還是在母親的堅持下誕生了。
公主的情況不是很好, 雖然沒有再大出血,但是下紅仍然淋漓不盡,元氣也被抽幹了大半, 月子裡也斷斷不可能移回公主府了, 因此太後就特許趙若楨暫時在寧壽宮中住下, 直到孩子滿月。
除了身為驸馬的藺群無法時常來看望妻兒,其他倒是沒什麼不方便的。
期間太後年事已高,一直是皇後在照顧女兒, 她這十幾年間從沒有這樣長的時間逗留在鹹寧宮外過,以至於後宮中不免非議, 以為皇後要借此“病愈”。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謀害皇嗣”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況且那件事還未遂,德妃和大皇子活蹦亂跳的直到現在,如今連皇孫都有了。
後宮內闱之間的傾軋本屬尋常事,連德妃當時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重要,一次對他們母子不算成功的謀害——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德妃添油加醋,誇張得來的效果,居然就真的能讓一國之母徹底失寵, 被半軟禁在鹹寧宮這麼多年。
德妃一開始隻以為可以借此讓帝後離心, 至於失寵冷落,頂多頂多也就是半年的功夫,然後皇後在憑借別的理由, 例如必須要出席的國宴,女兒的身體,或者太後求情之類原因的復寵,雖然地位不如之前穩固,但是好歹能維持中宮的尊嚴。
她都想好了,之後再用細水長流的水磨工夫,一點點的讓她徹底翻不了身,德妃自己做不到,這還不是有滿宮的“姐妹”麼?
可是誰也沒想到,皇帝的懲罰竟然是這樣的曠日持久,久到讓旁觀的人看了都頭皮發麻的地步。
整整十八、不應該是十九年了,名義上因為生病修養,不宜走動,皇後固定能從自己宮中走出的日子一共就四天:千秋節,除夕夜宴,元旦朝宴和上元宴,其中還有三天集中在過年的這幾天。
其餘時間想要出來,總是要有特殊情況——像這次公主懷孕或者坐月子,要不然就是太後病重。
可是這次為了照顧虛弱不堪的趙若楨,皇後從除夕到十五都可以去寧壽宮待著,時間已經超過過往兩年的總和了。
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後是不是要借此機會徹底解禁了,沒有人樂於見到此事,但是想一想卻也隻能認命——這麼長時間的冷落已經是超乎想象了,她們總不能期盼可以關皇後一輩子。
接著事實證明所有人都低估了皇帝的記性,他還真就可以將自己的發妻關上一生一世。
恪敬公主身體慢慢康復,徹底脫離了危險,在上元宴的第二天,皇後便猝不及防的又“病”了,理由就是皇後體弱,侍奉太後也不周到,就在想要照常去看望女兒的當口被攔在了鹹寧宮內,從此又是漫長的養病的日子。
這一手可以說給了人希望之後又給了絕望,任誰也不敢猜測皇帝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更微妙的是,太後這次始終保持了沉默。
恪敬公主自然不依,但是她已經不是剛生產完,一受刺激就下血不止的情況了,怎麼請求怎麼發脾氣都沒有效果,甚至連太後的說服不了,這反對甚至壓根沒傳到她父親耳朵裡去。
加上她身子虛弱,但是卻仍有奶水,藺小公子喝了一次親娘的奶之後,就不再親近奶娘,每日需要公主自己親力親為去喂奶,為了兒子實在是沒有那個精力再去鬧了。
她這次實際上算得上一次難產,大人和孩子都算不上好,太後硬是將她的月子延到了兩個月,連小公子的滿月宴都沒有大辦,專等到了公主月子坐完了,這才體體面面的在寧壽宮擺了一次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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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瞧這小模樣生的,”德妃上下打量了兩眼:“像公主倒是多些。”
恪敬公主穿著一襲正紅色的宮裝,頭上戴著金絲嵌八寶鳳簪,口唇用胭脂塗得鮮紅,兩頰也薄施粉黛,看上去整個人十分精神,險些難產而死的陰霾也似乎離她而去。
太後怕損了小孩子的福氣,除了有體面的後宮嫔妃,趙若楨的幾個弟妹,就隻請了宮外幾個相熟的長公主和王妃,人不多,倒是不顯得那樣嘈雜。
恪敬公主見了德妃慣常沒有好臉色的,聞言根本不搭腔,隻指了坐在下首的吳王妃齊氏道:“你家的孩子,怎麼不抱過來瞧瞧,看生得像誰?”
齊氏如今有了兒子,什麼都滿足了,就連大皇子慣常拈花惹草都不能消減她見到孩子時的好心情,更何況大皇子近幾個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轉了性子,比往常收斂的多。
換了以往,齊氏面對公主的問話怎麼著也得暗生生的跟她頂兩句嘴,可她現在自覺已經是皇孫之母,不願意失了體面,聞言隻是勾了勾唇:“大哥兒前些天剛學會了抬頭,每天新奇的不得了,可有勁兒了,我們就把他留在家了,免得到時候衝撞了太後娘娘。”
太後聞言,驚喜道:“這就會抬頭了?大哥兒生的可真壯實,你可要好好養著。”
齊氏笑著應了,又道:“大哥兒皮著呢,很不用我們細養,我瞧著藺小公子倒是乖巧。”
太後下意識的看了眼襁褓中的嬰兒,有些犯愁:“這孩子身子骨不算強健,但是也算不得乖巧,夜裡要哭醒好幾次呢,不見到他娘就一刻也不安生。”
皇帝的的一位妹妹,安慶長公主插話道:“這麼說近來生的兩個都是皮小子了?”
淑妃慢慢道:“不是還懷著一個麼?指不定貴妃就生個乖巧的。”
安慶長公主一愣,接著訥訥道:“貴妃的性子和順,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怕都是極乖巧的。”
太後在邵循面前一直嫌棄皇帝小時候調皮,每每嘴上都說希望她能生個聽話的好孩子,但是此時當著眾人的面卻道:“乖不乖的都是我的孫子,我還嫌寧壽宮不夠熱鬧呢,到時候一個活潑機靈的小皇子放在這裡,多讓人喜歡啊。”
嘖,這時候不論是德妃還是淑妃,倒是想法一致,都在心裡撇嘴——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到了貴妃的孩子就什麼都好了……
還小皇子……這就知道一定是男孩兒了?
正在腹誹著,說曹操曹操到,外面唱到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原來是皇帝攜貴妃聯袂而至。
雖說是開了春,這天依舊有些冷,人人都還沒換下冬裝。
進門的皇帝身材颀長高大,沒有穿的多厚,隻在便服外頭披了一件寶藍的披風,一進門就摘下來扔給了內侍,露出十分輕便的長衫,看上去非常年輕,著實風度翩翩,儒雅俊美。
反倒是貴妃穿的一層一又一層,夾袄外面還有銀灰色的狐皮大氅,裹的嚴嚴實實的,被皇帝攬在懷裡,像個圓滾滾的團子。
太後一見邵循便笑了,指著她樂不可支道:“這是誰給你打扮的,哈哈,這還能走路嗎?”
室內溫暖如春,邵循一進門,額上就滲出了汗水,聞言一邊解下大氅,一邊嗔怪的看了眼皇帝。
就說打扮成這樣子會被取笑的。
皇帝也不覺得理虧,反而覺得她這樣穿十分可愛,隨手接過她脫下的衣裳掛在臂間,還順手摸了摸她被兜帽蹭的有些毛躁的腦袋。
兩人越過眾人,坐到了太後身邊,皇帝知道近來邵循跟太後好得很,也自覺不想礙事,這也不是什麼謹守禮儀的正宴,就特地把中間挨著太後的位子挪給了她。
宮妃們怎麼想先不說,皇帝的幾個姐妹瞧這樣子倒都覺得有趣極了,他最小的妹妹和昌長公主笑眯眯的道:“皇兄可是來遲了,要是不說出緣故來,可要把賞賜都拿出來補償我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