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抿著嘴低下頭,隻聽淑妃樂道:“這是我侄女兒,大皇子可是認不得了?你們小時候還在一起玩兒過呢。”
說著拍了拍身邊三皇子的手,“彬兒,還不跟你表妹打招呼,愣在這裡做什麼?”
三皇子和邵循是同一年生的,生日還在同一個月,兩人也不能說陌生了,他的臉色略微發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表妹好。”
他此時情狀與平日不同,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下面的女人們不免都來了興致,捂著嘴揶揄的笑了起來。
邵循此時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了,但她也隻能福了福身子,語氣中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些許遲疑:“……給三殿下請安。”
三皇子抬起頭衝她笑了一笑,少年的俊氣明朗都在其中,讓上了年紀的夫人們都眼前一亮,
但正是這個微笑讓邵循心中咯噔一聲,她倏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的看向國公夫人鄭氏,想從長輩那裡得到提示和安撫。
鄭氏卻正在和別人說話,仿佛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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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竊竊私語中,邵循越發覺得心跳的厲害,卻偏偏不能有任何應對,她下意識低下頭,避開了三皇子的目光,在心裡希望這一段快些過去。
偏偏天不遂人願,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邵循總是成為話題的焦點,隻聽大皇子妃齊氏道:“瞧邵小姐這模樣生的,怨不得娘娘這樣愛重,可惜女大不中留,沒兩年就是別人家的了,這可不是虧了?”
大皇子挑著眉瞥了一眼妻子。
淑妃笑著隔空點了點齊氏:“你這丫頭,偏說這話來傷我的心。”
齊氏生的略微豐腴,笑得飽滿的胸臂都顫了起來,手中的扇子輕巧的翻了個面:“怎麼,娘娘難道就沒能想個法子,叫她長長久久的留在您身邊?”
邵循眼皮劇烈的一跳——這話題太危險了,她萬萬沒想到隻是進宮來拜個壽,竟然會遇到這樣的局面。
她年輕不假,可也不是傻子,三皇子……怎麼冷不丁的會扯到自己身上?淑妃之前分明沒有那個意思!
結果淑妃接下來的話就如春雷一般在她耳邊炸開:“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想到法子?我這裡現成的好法子盡有呢。”
話到這裡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齊氏跟眾命婦一起笑了起來,總算結束了這個話題,雖不乏有早打這算盤的人心生嫉妒,但這時候所有人面露打趣,仿佛樂見其成,隻留下邵循心中不安,過了沒一會兒就借口要伺候母親,主動向淑妃請辭。
淑妃搖搖頭:“你母親那裡有阿瓊呢,我這裡且少不得你,過一會兒她們就要開始敬酒了,我這幾日頭昏不適,還要勞煩你幫著擋擋呢。”說著抬起頭看著邵循的眼睛:“……還是,你不樂意幫幫姑母麼?”
邵循頓了頓,接著道:“娘娘說哪裡話,這是臣女之幸。”
淑妃滿意的點了點頭,回身有滋有味的看起了臺上的戲。
*
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端著酒杯來向淑妃祝壽,她隻說這幾日身上不好,隻淺酌了幾杯,便讓三皇子和邵循代飲了。
這後宮中宴客的酒多是勁兒很小的果子酒,多喝幾杯也不礙事,隻是時間長了難免不受用,等宴席一撥人寒暄過去,邵循便有些頭暈了。
她用手指揉了揉額角,站的也不比之前穩了。
大皇子與齊氏並肩上來,主動與邵循手中的杯子一碰:“既然娘娘身子不適,那敬表妹也是一樣的了。”
邵循表情一僵,她現在已有醉意,心中的想法也不免出閣,此時滿心裡都在想:“哪個是你表妹,離我遠點!”
可是實際上她咬了咬嘴唇,臉上隻動了動嘴角:“大殿下客氣了,請吧。”
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大皇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微微眯起,笑道:“表妹既是代飲,不妨多喝幾杯?”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還沒等她說什麼,齊氏就低聲開口道:“殿下未免太莽撞了,邵姑娘這麼一個弱柳扶風的美人,嬌滴滴的站都站不穩了,你還勸什麼酒?。”
三皇子看在眼裡,又見邵循雙頰泛上了紅暈,不免心生憐惜,便上前扶了一把:“表妹已經醉了,不如去休息,這裡有我呢。”
邵循挨了這麼久了終於把這話等到了,當下連寒暄推脫的話都拋在一邊,張口就要應好,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又向著淑妃看去。
淑妃撐著香腮正在看戲,聽到這邊的官司便歪過頭道:“瞧這小臉紅的,可不是醉了麼?”
她隨手招來一個伺候的小丫頭:“你帶阿循去暖香閣休息吧,好生伺候著。”
邵循得了這句準話可算是松了口氣,向淑妃行禮告退。
三皇子不放心:“可要我送你去?”
邵循忙搖頭拒絕,淑妃聽了也不免揶揄:“嘖嘖,你娘這裡事兒還多著呢,還想往哪兒跑?”
三皇子聽了隻能作罷。
反倒是大皇子,見著邵循匆匆而去,這裡又大多都是女眷,心裡頗覺沒趣兒,又同三皇子喝了幾杯便留下齊氏自己告辭走了。
陪著邵循的原是淑妃身邊的一個小丫鬟,近些日子越發得用,行事也妥帖,一路引著頭昏眼花的邵循前往權貴們進宮落腳的宮殿暖香閣。
邵循身上不舒服,這酒居然有些後勁兒,開始不覺得怎麼樣,這一會兒的功夫她竟開始漸漸看不清東西了,隻能在那宮女的攙扶下有些踉跄的來到宮門口。
她即使再不舒服也有本能,強打起精神抬頭,見碩大的門匾上確實寫著暖香閣三個字,這才卸下一口氣,跟著宮女找了間屋子安置。
那宮女細心的照料邵循脫去鞋襪在床上躺下,柔聲道:“邵姑娘,您先在此處歇息,容奴婢前去向娘娘回稟,去去就回,您若是有什麼不舒服,隻管叫人,這宮裡有當值的宮人。”
邵循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了,她半昏半醒的點了點頭,看著宮女離去前將門房闔上,眼珠無意識的轉了一轉,迷迷糊糊的掃過一眼宮中與民間不同的奢華擺設,又掃過房間中央升起嫋嫋青煙的香爐,便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8. 第七章 這就是你的命
鑲金嵌玉,極盡奢華的擺設在眼前一閃而過,邵循用力揚了揚頭,好像看見了雕著精致花紋的房梁,仿佛看見了床帳上搖晃不止的香囊,卻又像是伏在誰的膝頭痛哭。
“阿循,發生這樣的事情誰也想不到,但這就是你的命啊。”
是誰的聲音這樣輕柔婉轉,卻泛著濃濃的不詳意味。
“平日裡早就說過,教你謹言慎行謹言慎行,可你總是一味生事,現在終於闖出這樣的大禍,誰也救不了你!”
這個聲音更熟悉些,她即使再茫然也能認出自己曾經多麼期盼這聲音的主人能夠多與自己說說話,能夠和藹的摸摸自己的頭。
“孩子啊,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讓你的兄弟姐妹怎麼見人?又叫我、叫我如何向你母親交代啊?”
溫婉的女聲響起,話裡的意思像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身上。
一幕幕莫名驚悚的場景從眼前閃過。
最後畫面終於清晰,身型豐腴,面龐豔麗的婦人表情已經猙獰到扭曲,閃著鮮紅豆蔻的指甲在空中一閃而過,像是雷霆驟雨一般劈頭而下,在光潔的臉上留下了深刻的抓痕:
“你這不要臉的賤人!”
……
“——啊!!!”
邵循驚叫一聲,一下子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子,反射性的緊緊捂住了方才似乎被抓爛的側頰,那撕心的疼痛和恐懼還在胸中盤桓。
她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幾乎是飛快的膝行著爬到了床腳,用力攥住床帳,把自己掩在其後蜷縮成一團。
足足有好幾息的時間,邵循都沒意識到剛才隻是做了一場噩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漸漸冷靜了下來。
邵循用力甩了甩頭,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仿佛是多年前一般久遠的記憶勉強回到腦子裡。
我、我好像是在淑妃的壽宴上喝醉了,這才就近找了個宮殿歇息?
她這麼想著,可是方才噩夢裡的一切是那樣真實而深刻,每一幕都仿佛親身經歷,衝刷的壽宴之類的事情竟像是不知多少年之前發生的陳年舊事,久遠的都有些回憶不起來。
邵循漸漸松開了攥著帷帳的手指,力竭一般癱倒在床上。
是夢吧?方才隻是夢而已吧?
人總是這樣,遇上無法解釋又極其糟糕的事情總是忍不住自我安慰,拼命往好處想,邵循也自然不能例外。
她是邵循,是英國公府的大小姐,不是什麼吳王側妃!
不知是不是著急,邵循覺得從心底冒出一股熱意,從醒來開始就一股腦的湧到心裡湧到臉上,讓她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起來。
她驚魂未定,仰起頭喘息,眼神卻一下子定住了。
宮裡的東西自然是精致的,即使是這平日裡無人走動的宮宇也不例外,之間一隻淡黃色巴掌大的香囊掛在床頭的帳子旁,長長的穗子垂下來,若不是時機不對,一定有人願意欣賞那不凡的繡工。
邵循死死盯了一眼那香囊,接著又仰頭看清了床帳頂端的花紋和房內高懸的房梁擺設。
——所有的一切都與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絕不是做夢就能憑空想象出來的。
邵循瞬間如墜冰窟。
她心底冰涼,身上卻又熱又麻,燒的她腦子都沒法轉動,隻能吃力的思考。
夢裡的一切都莫可名狀,不像是夢境,倒像是親身經歷過的回憶,雖然不連貫也不完整,但大量的片段和情感也能讓邵循清楚的記得並理解夢中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