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怕雷,幸好有這些燈樹,不然還得出去尋蠟燭。”
兩人說著一回頭,看見姜稚衣歪歪斜斜倚靠著美人榻,低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驚蟄:“郡主怎的了,可是還怕?”
谷雨拉過驚蟄,壓低聲道:“驚蟄姐姐有所不知,上次打雷天的時候,沈少將軍背著郡主翻山去驛站,郡主可能想起這事了,咱們還是不去打擾吧。”
驚蟄看著姜稚衣皺了皺眉,回身繼續點燭去了。
恰此刻,外頭忽然響起陰魂不散的一聲:“汪嗚……”
姜稚衣從心事裡回過神來,疑惑眨了眨眼:“我聽岔了嗎?不是說那狗送出院子了,怎的還在叫?”
“奴婢是送出去了呀……”谷雨也奇怪,連忙打開窗子望出去。
這一望,竟見那隻小京巴孤身一狗趴在露天的天井,被雨淋了個透湿,正蜷縮著瑟瑟發抖。一旁分明有避雨的廊子,這狗傻裡傻氣,居然也不挪個步子。
谷雨忙將外頭的情形告訴姜稚衣。
姜稚衣起身走到窗邊一看,蹙起眉頭:“說了讓人來接,怎麼這個時辰了還沒接走?”
谷雨揪著一顆心:“郡主,這狗被送過來又退回去也怪可憐,咱們要不先把它接進來避避雨吧,終歸狗是無辜的。”
姜稚衣揮了揮手,示意她去。
庭院裡,一腳跨進來的元策剛好瞧見谷雨出來抱狗的一幕。
穆新鴻在他身後給他打著傘:“少將軍您看,卑職就說這狗一日之內必定能獲郡主芳心,少夫人這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狗都懂了,您還不懂嗎?”
元策冷著臉偏過頭,緩緩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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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新鴻一怵:“是卑職失言,卑職這就下去領倆軍棍,這傘就留給……”
“還留什麼留?”元策涼飕飕打斷了他。
“啊?”
元策沉出一口氣:“拿開你礙事的傘。”
穆新鴻一愣之下反應過來,這是要效仿“前狗”了,立馬把傘挪開。
這一挪,預想中的傾盆大雨卻不曾降下,頭頂隻落下稀稀拉拉幾串雨珠,片刻後,連這稀稀拉拉的雨珠也沒了。
兩人站在雨裡一抬頭——
雨停了。
“……”
眼看著烏雲散去,風平浪靜的天,穆新鴻幹笑著打圓場:“少將軍,行軍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今夜似乎天時不合宜……那就下次吧,反正如今已經知道訣竅了,何愁下次不成!”
“我要打仗,就沒有什麼天時不合宜。”
“您打仗的確是下雨有下雨的打法,不下雨有不下雨的打法,實在不行逆著風也能打,可這種時候沒雨怎麼硬淋,您總不能讓老天再給您下一場……”
“去拿桶水來。”
“……”
同一時刻,臥房裡,等兩名婢女拿絨毯將那隻京巴犬擦幹,姜稚衣眼瞧這狗眼巴巴仰頭望著她,汪嗚汪嗚地叫,彎身把狗抱了起來,嘆了口氣:“你說你也是倒霉,攤上這麼個把你送來就不管了的黑心主子,等下次見到他,你就咬他,知道嗎?”
小京巴被打湿過的毛發蜷曲著,露出粉嫩嫩的肚皮來,汪嗚一聲靠進她懷裡,也不知聽沒聽懂。
……算了,這狗太小,估計也咬不動那個能一下繃斷十圈布條的惡徒。
正想著,篤篤兩下叩門聲響起。
忙著收拾狼藉的兩名婢女一抬頭,看見落在房門上的那道颀長人影,請示般望向姜稚衣。
“開門吧,讓他把狗帶回去。”姜稚衣努努下巴。
谷雨上前一把拉開了門。
姜稚衣抬起眼剛要開口——
看見了今晚第二隻從頭到腳淌著水,頭頂還冒著一絲不知是寒氣還是熱氣的落水狗。
“……”
第59章
主僕三人連帶一狗, 四雙烏溜溜的眼睛呆望著門外仿佛剛從浴池裡走出來的人,面對面靜止許久,姜稚衣遲疑道:“你這是……?”
元策的神色些微有點不自然, 一指她懷裡的狗:“跟它一樣, 淋雨了。”
姜稚衣低下頭去看了看狗, 又抬眼看了看元策:“你這是淋雨淋的?”
元策輕咳一聲點頭。
姜稚衣抱著狗走上前去,狐疑地眯起眼,觀察著他頭頂那一縷白煙:“那怎麼人家都凍得發抖了,你這頭頂還冒熱氣兒?”
元策:“……”
他就說穆新鴻這個不牢靠的,讓拿桶水來,像生怕他感染風寒, 拿了一桶沐浴用的熱水。
“你上次淋雨走兩個時辰路都沒這樣, 騙誰……”
“那不是上次有人給我擦臉,這次沒有嗎?”元策緊盯著她。
“……”
屋裡兩人一狗緩緩斜過眼珠看向姜稚衣。
姜稚衣神情局促地抱著狗背過身去:“……活該你沒有。”
“不給擦臉, 避雨行吧。”
“這雨都停半天了,你還避什……”夜雨過後的穿堂涼風從大敞的房門外襲來, 姜稚衣話沒說完,先打了個寒噤。
元策眼疾手快一腳跨進屋裡,反手把門帶上。
“你是強盜?誰讓你進來了。”姜稚衣蹙眉瞪他。
“開著門你不是冷?”
“你可以在外面關上門。”
“我也冷。”
“……”二月裡還是這點雨也叫雨,三月裡就是我也冷了, 天氣都沒他能變。
話沒說兩句, 對面人一身的水滴滴答答淋淌下來,很快在地板上留下一灘水漬。
“你這一身……”姜稚衣糟心地看著這一地的狼藉,催促婢女,“你倆快來收拾,我這屋子都要淹了!”
谷雨和驚蟄連忙上前,一個去擦地板, 一個給元策遞上一塊幹手巾。
擦地板的那個剛擦完一灘,一轉眼發現又是一灘。
遞手巾的那個眼看一塊手巾湿透,又遞上第二塊。
姜稚衣抱著狗坐在美人榻上嘆氣:“你不換衣裳怎麼幹?我這兒又沒你衣裳,你倒是回屋去……”
話音剛落,眼前黑乎乎一團一閃而過:“少將軍!”
元策手一揚,一把接住了一隻包袱。
姜稚衣扭頭看了看身後半開的窗子和窗外溜得飛快的穆新鴻:“……”
元策:“那我進去換個衣裳。”
“你敢再弄湿我裡間?就在這兒換,換完立刻走。”姜稚衣抱著狗往裡間走去。兩名婢女跟著回避。
姜稚衣進了裡間,像從前抱著虎虎一樣揉了揉小京巴的腦袋:“用過膳了沒?”
一門之隔外,元策摘革帶的動作一頓,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沒有。”
姜稚衣緩緩回頭看向身後半掩的房門:“我問狗,誰問你了?”
門外安靜下來,片刻後革帶落地,帶鉤砸到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當啷一聲響。
姜稚衣耳朵一麻,像看到那革帶在眼前落下來似的,有些僵硬地清了清嗓,朝外道:“你這狗叫什麼名兒?”
元策:“等你取。”
看在這狗今日為她淋了場雨的份上,姜稚衣仔細想了想,一時卻沒想到什麼寓意好的名兒,都說狗隨主人……
“你叫——沈什麼?”
門外的人沉默了會兒:“跟你說了,你可以當我叫沈元策。”
“誰家取名這麼奇怪,倆兄弟用一個名兒……不想說就拉倒。”
“我叫元策。”
姜稚衣一愣:“沈元策的——元策?”
元策沒再說話。
姜稚衣眨了眨眼,忽然想起過去一些細碎小事。
她腳傷好的那天和元策一起去逛西市,因與裴雪青爭風吃醋了一場,非逼他立誓,他說自己此生從未沾花惹草,用的好像是“元策”的名義,但說到對她不離不棄,就用了“沈元策”的名義。
“起個誓也狡兔三窟,哪兒有漏洞往哪兒鑽,真是高明。”姜稚衣冷笑。
元策也想起了這件事:“後來你說要元策,我是不是又起了一遍誓?”
……好像是,生氣生快了。
不是,她生什麼氣,她已經不是話本裡的依依了,要這種無聊的誓言做什麼。
姜稚衣蹙了蹙眉,重新低頭看向縮在她懷裡的白團子,想了想道:“我不過暫時收留你避雨,你往後還是要跟著你主子的,既然你主子姓元,你就叫元團吧。”
元策在外聽著,一字一頓確認:“元、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