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氏正了正色,重新擺起臉來:“來人!”
姜稚衣:“來人!”
兩道話音一前一後落下。
鍾氏好笑地瞥了眼姜稚衣:“郡主這會兒還哪兒來的……”
話音未落,嚓嚓兵甲之聲響起,數十名身披金甲的帶刀侍衛從院門外長驅直入,狂風過境般湧了進來。
兩名健僕的手還沒碰到姜稚衣,便是一聲慘叫,被扭斷了胳膊摁倒在地。
鍾氏一愣之下回過頭去,往後趔趄了兩步,望著這些團團圍攏而來的侍衛瞪大了眼。
怎麼回事,這丫頭身邊不是沒人了嗎?!
這金甲,這橫刀,是天子親軍金吾衛……
何時來的,這些象徵天子威嚴的皇家侍衛何時在院外的!
那她方才說的話……
鍾氏捏著帕子捂住了嘴。
姜稚衣掀了掀眼皮:“舅母不妨想清楚些,您當真不怕落個不敬皇室的罪名?”
鍾氏兩條腿不聽使喚地一軟,猛地向後一栽,被柴嬤嬤險險攙住。
姜稚衣輕輕嘆息了聲。
方才從京郊回來遇見這撥金吾衛,說皇伯伯聽聞她手下護衛折損慘重,派了些人手給她支應,她便帶人回了府,誰想鍾氏忍了這麼多年,剛巧挑了這個時候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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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醜便是不得不宣揚出去了。
姜稚衣:“還愣著做什麼,這院子裡站著的,一個也別落下。”
滿院的護衛健僕轉瞬被扣押在地,柴嬤嬤也被拖了下去:“夫人、夫人——!”
鍾氏慘白著臉打了個擺晃,看著空無一人的身側,連連往後退去,嘴巴一張一合顫抖著:“稚、稚衣,你誤會舅母了……舅母方才不是有意,全是為你、為你身子著想才不讓你出門……”
“稚衣知曉舅母用心,可昨夜我身子不適,舅母手下這些東西竟攔著我的人不讓請醫,想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挑唆我與舅母親情,今日,我便處置了這些東西。”
“郡主,如何處置這些人?”
姜稚衣使了個眼色讓谷雨和小滿她們起來:“剛才跪了多久?”
“回郡主話,約莫、約莫兩刻鍾……”
姜稚衣抬手輕輕一揮:“那便將這些人,通通打上兩刻鍾板子吧。”
鍾氏一陣頭暈目眩地扶住了牆。
兩刻鍾……兩刻鍾這滿院子還剩幾個活人!
一地的護衛健僕全被押上行刑的春凳。整座院子無人敢出一口大氣,直到第一記板子落下,一道哀嚎聲打破死寂。
鍾氏渾身一顫,緊緊閉上了眼。
霎時之間,滿院子一記又一記讓人心膽俱裂的落板聲,悽厲的慘叫此起彼伏。
“郡主饒命……郡主饒命……”
“小、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郡主饒命……”
“夫人,快……快去找鍾大人,鍾大人定會為您去聖上跟前……”遍地求饒聲裡,柴嬤嬤的聲音格外突兀地跳了出來。
“我道是誰要讓我與舅母離心,原是你這東西,”姜稚衣瞟去一眼,抬起一根食指輕輕一點,“這個,堵上嘴,打完了扔出去發賣了吧。”
鍾氏胸脯一起一伏地喘著氣,終於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姜稚衣眨眨眼,望向歪倒在地的人。
“舅母的人手都傷了,眼下身邊無人照料,本郡主也非不懂知恩圖報之人,派一隊人去好好看護侯夫人,就像先前侯夫人看護本郡主那樣。”
“是!”
不省人事的鍾氏被侍衛架出了院子。
風一吹,血腥氣彌散開來,姜稚衣一天遭不住兩次這等惡臭,此前在軍營可全是為了阿策哥哥,這便蹙了蹙眉掩著鼻子朝屋裡走去。
一名金吾衛快步跟上來:“郡主,行刑時按您說的看過了,侯夫人手下這批護衛中確有一人後頸有塊黑色痦子,形狀、位置還有身量都與您說的吻合。”
姜稚衣不大意外地說了句“知道了”。
今日那份供狀上說,與那些打手聯系的買主是蒙面示人,不知具體身份,不過那買主並非第一次找他們做事,此前還花錢請他們“解決”過一些懷有身孕的女子。
這些女子多出自風塵,還有個別像是有錢人家的丫鬟。
因這勾當太損又易招惹禍端,打手們給自己留了條退路,留意了買主身上的一些特徵。
“留好這人。”姜稚衣淡聲吩咐完,懶懶打著呵欠回了暖閣。
谷雨和小滿亦步亦趨跟上她,還沉浸在今日的驚心動魄裡:“郡主,您今日出去這趟,可順利見到沈少將軍了?”
聽見這名字,姜稚衣冷淡下來的雙眼重燃起神採,抿了抿唇一笑。
瞧這神色,一看就是十分的順利,十分的甜蜜。
“太好了!那奴婢們今日也沒白跪一場!”
姜稚衣唇角一彎,想到什麼,努努下巴:“你這就去趟軍營,告訴阿策哥哥,多虧他今日的供狀,他家聰慧的郡主已經逮到了幕後黑手,從今往後,再沒有人能拆散我們了!”
第10章
瑤光閣裡的動靜很快傳遍了整座侯府。
眼看一群護衛僕婦殺氣騰騰豎著進去,氣若遊絲橫著出來,跟了夫人十幾年的柴嬤嬤更是直接被抬出了府,一時之間,瑤光閣之外幾乎人人自危。
尤其惠風院裡頭當差的,從粗使丫鬟到管事嬤嬤,一個個全都夾起了尾巴做人,連句高聲話也不敢說,生怕說錯什麼,被守在院門口的金吾衛聽著,傳去郡主耳裡,下一個被押上春凳的便是自己。
鍾氏從當日午後一直暈到夜深,好不容易醒來,一看身邊伺候的全換了陌生面孔,自己宛若被圈禁了一般,一個萬念俱灰又暈了過去。
那頭大公子病還未好,這邊夫人又倒下了……想夫人過去暗地裡揩了瑤光閣多少油水,郡主都是看也懶得看一眼,從未撕破過臉,不想動起真格來,對上侯爵夫人竟也像碾螞蟻似的!
全府上下人心惶惶了三日,三日後午後,一輛印有永恩侯徽記的馬車披著風霜駛入長安城,停在了侯府側門外。
一位打扮素淡的婦人風塵僕僕從馬車上下來,匆匆步入瑤光閣。
瑤光閣內,姜稚衣抱著狸奴斜倚在美人榻上,讓谷雨給面前的婦人斟了盞熱茶。
“前陣子侯爺一收到您的信便著急忙慌要趕回來,可聖上派下的差事著緊,實在耽誤不得工期,侯爺便吩咐妾帶著這封手書和這印信先行回府……”婦人說著,遞上一封信和一隻檀木盒子。
姜稚衣從谷雨手中接過信,拆了開來。
她的舅父有兩位妾室,面前這位許氏雖出身不顯,相貌也平平,不過因與舅父在木工及建築一道頗為志趣相投,每逢出差,舅父都會帶上許氏隨行。
“侯爺說,夫人這些年確實明裡暗裡多次與他提過將您許配給——”許氏略去了姜稚衣不想聽的名字,“侯爺知您不可能瞧上這門婚事,回回都是反對,這次侯爺出遠門之前,夫人又提了一次,侯爺一時不耐說了句‘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痴心妄想’,不想竟激得夫人走了這樣的旁門左道,險些害了您……”
“侯爺真真是悔不當初,恨自己沒周全好此事,說此番定會為您做主。”
姜稚衣從信中抬起頭來:“那就去看看我那舅母如何了吧。”
換了身便宜行事的穿戴,姜稚衣坐上步輿,帶著許氏朝惠風院去。
惠風院裡,下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輕手輕腳掃著地,看見院外步輿落下,齊齊屏住呼吸埋下頭去,小心翼翼看了眼臥房的方向。
姜稚衣剛順著這些人的目光望去,便聽屋裡頭傳出“啪”一聲瓷碗摔碎的脆響。
緊接著,一道勸慰的女聲響起:“夫人消消氣,藥總是要喝的……”
說話的人是永恩侯的另一位妾室。
當年鍾氏生了個病秧子兒子之後就再難有孕,眼看許氏連生兩個兒子,又得丈夫喜愛,倍感威脅,便抬了自己的陪嫁丫鬟給丈夫做妾。
不過沒能如鍾氏所願,這位陪嫁丫鬟生了兩胎都是女兒。
鍾氏:“除了消消氣你還會說什麼?沒用的東西!”
“哎喲”一聲呼痛,像是那陪嫁丫鬟被推到了地上。
“要不是當年你肚子不爭氣,我何至於淪落到被個沒爹沒娘的丫頭片子拿捏?!”
姜稚衣腳步一頓。許氏在她身後跟著停住,搖了搖頭無聲一嘆。
裡間鍾氏碎碎叨叨咒罵著,深吸一口氣:“這麼些年都叫那丫頭騙了,裝得一副幹幹淨淨與世無爭的清高樣,背地裡挖空了心思要打我臉面呢!那日若不是她去宮裡搬來救兵,故意設計害我……”
“本郡主要打誰的臉,還需設計?”
鍾氏一個激靈一抖,猛地抬起眼來,警惕地往床裡側挪去,挪到一半似又覺掉了架子,直了直腰板。
“看一眼都嫌髒的人,還不配本郡主花那些心思。”姜稚衣跨過門檻,淡淡斜了眼鍾氏,“不過舅母既有力氣罵人了,想來也有力氣搬出這惠風院了吧?”
鍾氏一愣,好似將這話在耳邊過了幾遍才聽懂,難以置信地瞪起眼來:“……我可是這侯府的夫人,是你的長輩,你怎麼敢!”
姜稚衣朝後抬了抬下巴。
許氏走上前來,向姜稚衣和鍾氏頷了頷首:“侯爺有令,夫人操縱巫蠱之術,辱沒家門,即日起府上一應事務交由妾暫理,大公子也由妾照看,請夫人搬去北面小佛堂修身養性,靜思己過,未經準許不可踏出佛堂半步。”
“……反了!一個個,全都反了!”鍾氏顫著手指了指許氏,“你們,你們合起伙來算計我,等我搬出這惠風院,你就好當這侯府的主母,你想了很多年了是不是?!”
“妾從未如此想過,”許氏低頭呈上手書,“妾所言皆是侯爺之意,句句屬實。”
嚓拉一聲響,鍾氏一把撕爛了手書:“你們說我操縱巫蠱之術,證據呢?倒是拿出證據來!拿不出證據,縱使你們哄騙得了侯爺,我也可與你們對簿公堂!”
“證據——”許氏看了姜稚衣一眼。
“你們的證據不會就是幾根頭發絲兒吧?”鍾氏盯著姜稚衣冷笑一聲,“幾根頭發絲兒能證明得了什麼,豈知那不是你隨意找來汙蔑我的?”
姜稚衣輕輕嘆了口氣:“舅母當真想看證據?”
聽見姜稚衣這一聲嘆,鍾氏篤定一笑,正了正衣襟:“自然。”
姜稚衣朝身後遞了個眼色。谷雨拿著供狀走上前去。
“操縱巫蠱之術,是辱沒家門,天子腳下買通打手假扮山匪作亂,卻是辱沒皇家,看來舅母是嫌舅父的處置太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