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犯驚恐瞪大了眼:“我、我已經什麼都招了!將軍手、手下留情!小將軍不記得了嗎,我落草為寇之前是你爹的拜把兄弟,你小的時候還喊我一聲叔,我還抱過……”
“啪”一記鞭子下去,驚起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姜稚衣盯著那鞭條上粘連的血肉碎末打了個寒噤,扭頭又是一陣幹嘔。
元策轉過眼來。
“我無事,阿策哥哥正事要緊,不必時刻關心我……”姜稚衣拿帕子捂著嘴,用力眨了眨眼保持清醒,“這人犯剛才好像說,自己是阿策哥哥你的舊相識。”
元策掀了掀眼皮看著她:“這世上胡亂攀扯關系的人還少嗎?”
一旁士兵立刻往刑架上潑了桶鹽水。哀嚎聲響徹刑房。
“膽敢糾纏我們少將軍套近乎的,就是這個下場!”
姜稚衣點點頭,見元策目不轉睛盯著她,像在討她什麼反應,想起這會兒正在哄人,立馬端起手冷冷看向那人犯:“說的是,我阿策哥哥也是你能攀親沾故的?該打!”
——不知是沒聽懂這指桑罵槐,還是心態穩到當真毫不發虛。
元策回過身,捏著後頸活動了下筋骨,揚手又是一鞭。
鞭風卷起塵芥,迷向人眼。
這麼兇一鞭子下去卻沒聽見慘叫,姜稚衣站在元策身後探頭出去一看,那人犯已經垂下了頭顱。
一旁士兵再次拎起一桶鹽水:“這世上還從沒有人能醒著接我們少將軍兩鞭!”
元策歪了歪頭看向姜稚衣。
是需要捧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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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稚衣再接再厲地鼓了鼓掌:“阿策哥哥好生厲害!不愧是大燁的戰神,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
帳外的風聲都沉默了。
一時不知道這刑房裡到底是在殺雞儆猴還是在對牛彈琴。
元策沉著臉,將鞭繩往掌心緩緩繞了兩圈,揚手再一鞭。
“哇!這一鞭不同凡響!”
“這一鞭角度刁鑽!”
“這一鞭真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這一鞭真是、真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
眼看元策的鞭子越來越快,姜稚衣捧場捧得精疲力竭,江郎才盡,上氣不接下氣,上句不接下句。
不知第幾鞭時,元策終於停了手轉過身來。
姜稚衣氣喘籲籲看著他,口幹舌燥地舔了舔唇:“阿策哥哥,打了這麼久可是累了?”
元策唇壓成平平一線,看著她的眼裡怒意更盛。
姜稚衣愣了愣,看了眼那早已不省人事的人犯,上前寬慰般拍了拍元策的手背:“阿策哥哥犯不著為這種人生氣,我們喝口茶歇歇吧!”
元策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一拋鞭子朝帳門走去。
姜稚衣看了看一旁呆若木雞的士兵,拔步追上元策:“阿策哥哥,我說錯什麼了嗎?”
元策一把掀開帳門,大步走了出去:“你沒錯,是我錯了。”
第9章
姜稚衣還沒明白這話什麼意思,元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密密匝匝的營帳之間。
北風呼號,漫天紛飛碎雪,把人的心都吹冷了一半。
姜稚衣秀致的眉緊緊蹙起,挫敗地嘆了口氣,慢吞吞朝前走去。
到了元策的主帳邊上,一眼看見帳門緊閉,帳外把守的士兵密不透風地圍了大帳一整圈。
……她又不是猛虎野獸,還能撕開個口子闖進去,守個門也差不多了吧!
姜稚衣重重踢了腳地上的碎雪。
帳門從裡掀開,穆新鴻迎面接著捧雪,心驚膽戰低下頭去,匆匆上前奉上一卷公文紙:“郡主,這是少將軍命末將轉交給您的。”
姜稚衣皺著眉頭瞟去一眼:“這什麼?”
“聖上得知您在京郊遇匪一事勃然大怒,因考慮到您的聲譽不宜宣揚,便將此案交給了少將軍私下查辦,方才少將軍審訊的人犯正是此前羈押的山匪,這便是那人犯的供狀,少將軍剛剛誊好的副本。”
姜稚衣眉頭一松,眨了眨眼:“……所以他方才在刑房下手如此之狠,原是在替我出氣?”
“呃……”穆新鴻眼珠子斜向大帳,隔著厚實的帳門感應到一道涼飕飕的眼風,馬不停蹄往下說,“據那人犯供述,他們本非山匪,而是一伙專做買賣的打手,當日是有人花重金讓他們假扮山匪,將您活擄到山上……”
姜稚衣愣了愣,豁然開朗般望向大帳,喜色慢慢爬上眉梢。
難怪要衝冠一怒為紅顏,一鞭鞭玩兒命似的發這麼大火……
“所以少將軍的意思是,”穆新鴻小心抬起一絲眼皮,“這背後之人還未查清,郡主最近還是待在府裡為好,免得再生血光之災……”
“行了行了,知道了,”姜稚衣擺擺手,對著大帳抿唇一笑,“生著氣還操心我呢,你回去勸勸他,氣大傷身,我這便回府去,讓他不必擔心。”
“好、好嘞。”穆新鴻遲疑著點點頭退了下去。
姜稚衣低頭抖開供狀,看了眼紙上龍飛鳳舞,一筆一劃無不彰顯著怒意的字跡,收著情信一般心滿意足出了大營。
日頭漸漸攀升,雪後的冷意消融在金燦燦的日照裡,正午時分,姜稚衣拿著那份一路上不知閱了幾遍的供狀,歡欣雀躍地回了瑤光閣。
正邁著輕快腳步往院裡走,忽聽院牆內傳出一道瑟瑟發抖的女聲:“夫人息怒,奴婢當真不知郡主去了哪裡……”
姜稚衣笑容一頓,站在院門外緩緩疊攏手中供狀,收進了袖中。
院內嘈嘈嚷嚷,聽上去擁堵了男男女女許多人。
一片混沌的人聲中,鍾氏尖利壓迫的聲音響起:“一個個新來不久,倒是忠心護主得很……通通拉下去掌嘴,看這些賤婢的嘴巴能硬到幾時!”
“舅母這是要在我院子裡掌誰的嘴?”姜稚衣一腳跨過了院門。
院裡一眾跪伏在地的婢女驀地抬起眼來。
鍾氏一驚之下回過頭去,目光閃爍了下,擔驚受怕般撫著心口迎上前來:“稚衣啊,你這是跑哪兒去了?你說你傷未好全,外頭又不太平,可是要急死舅……”
姜稚衣悠悠一豎掌:“舅母慎言,大表哥尚在病中,‘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鍾氏嘴角一僵。
“再說我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我看外頭挺太平,倒是我院子裡——”姜稚衣轉過眼,目光緩緩掃過鍾氏身後一大群護衛僕婦,“烏煙瘴氣得很。”
鍾氏擠出個笑來:“舅母正替你管教下人呢,早說分派個管事嬤嬤來你院裡,你又不要,寬縱得這些奴才越發不堪用,連自家主子去了何處都不知曉,真不知怎麼當的差!”
“是該好好教訓——”姜稚衣垂眼看向跪了一地的婢女,“誰教你們的規矩,在我瑤光閣竟向個指手畫腳的外人下跪?”
鍾氏笑容一滯,滿眼驚訝地看過去,不可置信般揚起了眉,疑心自己是聽錯了。
寒風料峭而過,素心臘梅枝頭的殘雪抖抖擻擻掉落,整座院子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一地的婢女低著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打頭的谷雨和小滿對視一眼,撐著膝蓋就要爬起——
“誰準你們起來了?!”鍾氏身邊那柴姓嬤嬤突然厲聲一喝,悄悄拍了拍鍾氏的手背,像在提醒她什麼,“看清楚誰才是這侯府當家的!夫人沒說起,我看哪個敢動?”
谷雨和小滿哆嗦著重新跪了下去。
鍾氏深吸一口氣,緩緩挺直了腰板,眯眼看向姜稚衣。
是啊,這丫頭身邊眼下連頂用的人手都沒有,出個門都要偷偷摸摸,還在她跟前趾高氣揚些什麼?
捧祖宗似的捧了這丫頭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隻養不熟的小白眼狼……
要不是這小白眼狼不肯嫁給她兒,她兒如今怎會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當初就不該聽信那什麼巫蠱之術,合該直接將這丫頭綁了送到她兒床榻上去,再傲的骨頭也得給她兒生兒育女,洗腳穿衣!
她今日就讓她看清楚自己什麼處境,領教領教什麼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鍾氏端起架勢橫眉一掃,指指姜稚衣那群婢女的頭頂心:“看看你們這些有娘生沒娘養的,將你們主子帶壞成了什麼樣?連閨門禮法都不顧了,又是跳窗,又是翻牆,成天跑外邊野去!”
鍾氏來回慢慢踱著步,說一句看一眼姜稚衣:“從前看你一介孤女可憐,對你多有寬容,不想竟縱得你這般德性,若讓外人知道了去,沒得說我這舅母教子無方……為了郡主日後的聲譽著想,從今兒起,舅母是不得不管教管教你了!”
姜稚衣揚了揚眉看向鍾氏。
她這舅母,努力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在外博出了“對外甥女視如親女”的美名,如今兒子要死了,一著急,是連裝也不裝了。
鍾氏通體舒暢地長出一口氣:“把地上這些下賤胚子拉下去,送郡主回屋閉門思過!沒我的命令,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準放她出來!”
谷雨跪在地上聽得心驚肉跳,悄悄抬眼去看姜稚衣,扯了扯她的裙擺。
夫人今日可是帶了一大群護衛健僕來的,她們眼下勢單力薄無所依仗,不如就服個軟吧!
姜稚衣垂眼看向谷雨,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知道,嘆了口氣,抬頭問鍾氏:“舅母當真要如此?”
鍾氏勾了勾唇一笑:“稚衣,這可怪不得舅母,我若是不好好管你,你日後才是要怪我的。”
“舅母可是忘了,我祖母是定安大長公主,您私自將我關押,不怕落個不敬皇室的罪名?”
“正因為郡主是大長公主的親孫女,我才更要對你嚴加管教,好好教教你什麼是禮法,什麼是孝道,以告慰大長公主——”鍾氏笑著咬重了字音,“在天之靈。”
谷雨暗暗攥緊了拳頭。
這鍾氏,不就是仗著大長公主早已過世,空有威名卻奈何不了她嗎!
姜稚衣淡淡拂了拂袖,轉身在一旁石凳坐下,望向鍾氏:“那舅母便動手吧。”
都什麼時候了,這丫頭還這麼氣定神闲,鍾氏遲疑地一頓,環視了一圈姜稚衣空蕩蕩的身側,冷笑了聲。
……虛張聲勢誰不會,一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片子能翻出什麼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