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稚衣抬眼看了看自己這座金屋。
比金堅的珠玉她倒有十七八石,比金堅的情郎怕是還未出世,叫她找誰守住本心?又向誰去要這浴血沙場的兇器?
姜稚衣一面盤算著一面繼續往後翻。
話本中,道長卻已沒有更多指教,後文也沒再提及什麼偏方,隻一味講情郎走後,依依是如何如何肝腸寸斷,相思成災,日日等待著邊關的捷報。
眼看剩下的書頁越來越薄,邊關的仗卻遲遲沒打完,姜稚衣越翻越快,越翻越覺得不對勁兒。
直到一氣兒翻到最後一頁,一行小字躍然紙上——
上卷完,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卷分解。
“……”
谷雨帶著茶水婢女進來添茶的時候,正見姜稚衣一股腦從書匣裡倒出了一摞話本。
“郡主在找什麼?”谷雨認不得太多字,“要不奴婢請驚蟄姐姐過來幫忙?”
“不必了。”
姜稚衣掃了眼那摞書,已是一目了然。
書匣裡根本就沒有下卷。
這三餘書肆,送了本觸霉頭的話本過來也就罷了,竟還是本殘卷。
她瑤光閣的賞是太好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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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稚衣看了眼窗外已晚的天色,板起臉:“備好車駕,明日一早去一趟三餘書肆。”
“奴婢這就著人去安排。”
“郡主明日要出門嗎?”一旁的茶水婢女提醒,“奴婢方才從外頭回來,聽說明日城中要有大事呢。”
“什麼事?”
“就是河西那位打了勝仗的戰神將軍,好像就在明日回京。”
“怎麼,”姜稚衣睨她一眼,“他將軍回京是大事,我永盈郡主上街便不是?”
“郡主的事自然也是大事,隻怕到時候街上人又多又擠,馬車不便通行……”
“你是說,我明日就該待在府裡哪兒都不去,讓路給那……”姜稚衣忽地一頓,“你說哪位打了勝仗的將軍?”
“就是三年前離京的,沈家那位——”
“那位成日打馬過街招搖來去,鬥雞走狗沒個正形,與我大表哥臭味相投的公子哥兒?”姜稚衣像聽著了什麼樂子,“你方才管他叫什麼神?”
茶水婢女一噎。
谷雨一愣之下反應過來,扯開這沒眼力見兒的婢女:“瞧你這沒見識的!這年頭是個從過軍的都能叫戰神啦?那沈家郎君多不著調的人,會打什麼仗,也值得郡主給眼神?咱們郡主的馬車上街,哪次不是人人退避三舍,從來隻有人家為郡主夾道的,誰還敢擠著郡主不成?”
翌日一早,谷雨坐在慢如龜爬的馬車中,聽著窗外鼎沸的人聲,看著車裡姜稚衣結了霜的臉色,真想給自己這嘴來上一巴掌。
方才剛出崇仁坊的時候分明好好的,她還在拍馬屁,說從來隻聽過狀元遊街,可沒聽過紈绔遊街的,昨日那茶水婢女果真是大驚小怪。
郡主雖然沒吭聲,但看表情,她這馬屁應該是拍著了。
哪兒想到到了外街,不知誰敲著鑼喊了一嗓子,說邊關來的將軍們就快入城了,街頭巷尾的人便全湧了出來,將整條主街圍了個水泄不通。
年輕的姑娘兜了滿懷的花枝,小孩兒騎在大人肩頭,拍著手嘰嘰喳喳,壯漢們拖家帶口地搶佔高地。一眼望去,滿街都是攢動的人頭。
就這陣仗,別說郡主,怕是太上老君來了都壓不住。
人潮撥開一群又聚攏一群,偌大的馬車竟像落入汪洋的一葉孤舟,往前進不了,回頭也無路。
姜稚衣閉著眼端坐在車中,眉間陰雲密布,已經足有一炷香的時辰沒開過口。
就在一炷香前,驚蟄眼看形勢不妙,提議由她步行去書肆取書,讓谷雨陪姜稚衣去邊上的茶樓歇腳。
然而一炷香後,馬車仍然沒能抵達這間看起來就在“邊上”的茶樓。
進退兩難之際,嗡嗡的嘈雜裡忽然摻進一道咕嚕嚕的呼嚕聲。
姜稚衣輕輕睜開眼,看見懷裡那黃茸茸一團已經睡得雷打不動。
今早臨出門被這狸奴纏上,記起自己為斷發的事冤枉冷落它許久,想它也是個可憐的,她便順手將它捎上了。
眼下她在這兒不得安寧,它倒是逍遙自在。
“你今日也是專程來氣我的是吧?”姜稚衣抱起貓一把塞給谷雨。
正低頭理著黏了毛的裙面,一群魁梧大漢突然你推我搡地擠向了馬車。
馬車一晃,姜稚衣頭頂步搖被撞得一歪,掩在袖中的手開始顫抖。
就算是京中三年一度最盛大的新科狀元遊街,也從沒有過這樣你爭我搶的場面。
那姓沈的究竟何德何能,能叫這些人為了看他一眼,連她當朝郡主的馬車都視而不見?
昨日那茶水婢女叫他什麼來著,戰神?
也是……闊別三年,她差點忘了,沈家這位紈绔子怎麼不算個“神”?
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瘟神!
谷雨手忙腳亂地替姜稚衣整理好釵飾,起身探出窗外,正要提醒隨行護衛小心一些,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逆著人潮而來。
“郡主,驚蟄姐姐回來了!”谷雨驚喜道。
姜稚衣抬起眼來。
“幸好幸好,您想看的話本拿到了,今日也算不虛此行,您便在這車中先看看書寬寬心,想來開道的金吾衛也快到了。”
姜稚衣勉強“嗯”了聲,臉色終於好看了點。
車門移開,驚蟄氣喘籲籲跳上馬車。
姜稚衣攤開手去,卻接了個空。
驚蟄:“郡主,三餘書肆的伙計說,您這書不是他們那兒的。”
“什麼意思,這書不就在他們掌櫃送來的匣子裡?”
“但他們驗看了卷底,確實沒有書肆的花押印,眼下隻好等掌櫃的回來給個說法。”
“掌櫃的人呢?”
“掌櫃的……”驚蟄緊張地吞咽了下,指了指外頭,“也去看沈少將軍凱旋了……”
“……”
第3章
一炷香後,驚蟄艱難地護著姜稚衣上了茶樓三樓的雅間。
門窗一關,隔絕了大街上一浪高過一浪的哄鬧,耳邊終於安靜下來。
姜稚衣搭著驚蟄的手腕喘著氣,抬眼看見帷帽輕紗上一滴可疑的水漬,想起剛剛從馬車到茶樓一路橫飛的唾沫,頭一暈整個人一晃。
驚蟄慌忙攙牢她,手腳麻利地摘掉她弄髒的帷帽和鬥篷,又將雅間內的桌椅鋪上幹淨的絨毯,替換了自備的茶水茶具,然後扶她在窗邊小幾坐下。
姜稚衣喘勻了氣,拿錦帕掩起鼻子:“燻的什麼香,臭死了。”
茶樓早已人滿為患,就這雅間還是幾位世家公子方才讓出來的。
要不是那些人認出了姜稚衣,想獻殷勤,她們怕是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眼下也隻能將就將就。
驚蟄趕緊熄了上一撥客人燻的男香:“郡主,要不開窗散散味兒?”
開了窗難受耳朵,不開窗難受鼻子,耳朵和鼻子總要委屈一樣。
姜稚衣煩躁得揮了揮手。
驚蟄轉身去支窗子,想著該怎麼叫姜稚衣消消氣。
其實今日這位大張旗鼓的將軍如若換作旁人,興許郡主還不至於這麼生氣,可這人偏偏就是沈家郎君。
這位沈郎君仗著有個河西節度使的爹,從前在京中行事一慣散漫不羈,到哪兒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兒。
郡主本就看不順眼這等“刺兒頭”,自打因為一隻蛐蛐與沈郎君結下梁子,兩人從此更是勢同水火。
每逢見面,一個冷嘲,一個熱諷,一言不合一個甩袖上轎,一個掀袍上馬,誰也不讓著誰。
這一邊是皇親貴戚,另一邊家裡手握重兵,看客們也不敢勸和,久而久之就都長了記性——哪家要想太太平平辦場宴席便記住一點,這席上有姜無沈,有沈無姜。
如此這般較了許久的勁兒,直到河西突然爆發戰事,傳來沈節使戰死的噩耗。
沈郎君奉聖命趕赴前線,一走就是三年。
這三年來兩人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總算是相安無事了。
可這沈郎君真像天生克她們郡主的,如今剛一回京,腳都還沒踏進京城呢,竟又擋著了郡主的道!
“哎,你們說,永盈郡主不會也是來給沈元策接風的吧?”窗一支起,一道年輕的男聲傳了過來,是方才讓出雅間的幾位公子在隔壁高談闊論。
姜稚衣剛捏起一隻茶盞,動作一滯,歪過頭看向驚蟄。
驚蟄:“這些人胡說八道什麼呢,奴婢這就去……”
“怎麼可能!他倆以前不是都恨不得捏死對方嗎?再說郡主什麼身份,他沈元策也配?”一道更高的男聲立馬反駁。
姜稚衣拎起來的那口氣又放了下去,朝驚蟄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捏著茶盞慢悠悠遞到唇邊。
“這不是今非昔比了嘛,你瞧瞧樓下那場面,郡主花車遊街可沒這陣仗吧?”
姜稚衣:“……”
“所以沈元策憑什麼這麼大陣仗?”
“你沒聽說他帶五千人馬反殺了北邊八萬精銳,嚇得北庭老王連夜送降書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