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花琉璃送到花家大門外,太子正準備走,就見花長空滿臉是笑地迎了出來。
“殿下。”花長空笑著朝太子作揖,“時辰不早,不如殿下在寒舍用過晚膳再走?”
“孤貿然而來,隻怕會叨擾貴府……”
“殿下客氣了,鄙府上下都是粗人,殿下不嫌棄就好。”花長空把太子迎進大門,熱情地給殿下介紹著府中花花草草,時不時誇昌隆帝兩句,說這座陛下賞給他們的府邸實在太好,太舒服了。
雖然上次來花家做客,花長空也是這般熱情,但是太子莫名覺得,今日的熱情比以往的熱情多了幾分真誠。
他回頭看了眼跟在後面的花琉璃,花琉璃笑著抬頭朝他眨了眨眼,太子想,也許是他想太多了。
晚上開飯,花應庭與衛明月皆在座,花應庭邀請太子上座,太子堅持不受:“孤與將軍有半師之誼,將軍為師,孤為徒,哪有徒弟坐師父首位的,將軍請。”
這可是未來的泰山大人,他想表現得殷勤些,好娶媳婦。
“殿下此言差矣,君是君,臣是臣。”花應庭力氣大,拉著太子就把他摁在了首座上,“殿下的心意末將心領了,我們自家人其實也不想講究這個,不過是為了堵外人的嘴,不得已為之。殿下就當是幫幫末將,委屈一下吧。”
希望你日後也能看在半師之誼上,被我閨女收拾了,也能多忍忍。
“將軍實在太客氣了。”
“殿下實在太寬容了。”
一頓飯吃著賓主盡歡,花應庭起身親自把太子送上馬車,看太子的眼神就像是個慈祥的老嶽父,沒有半點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氣勢。
等太子一走,花應庭回到屋裡,見乖女還膩在自家夫人面前撒嬌,在心底長長嘆息一聲。
乖女啊,你可知道,你的兩個哥哥成親,你的老父親都沒這般操心。
花琉璃不知道家中老父親在想什麼,她正在跟娘親說今天在山下遇到樂陽長公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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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以前是不是跟那個公主關系不太好,女兒見她提到你的時候,臉色難看得很。”花琉璃想,娘親年輕的時候一定活得很精彩,京城裡的這些女眷,崇拜她的多,恨她的好像也不少。
“樂陽長公主?”衛明月想了想,在她記憶裡,並沒有多少與樂陽長公主有關的事,她搖了搖頭:“為娘不清楚,以我年輕那會兒的脾氣,就算有人對我不滿,也不會放在心上。”
見娘親這般風淡雲輕的模樣,花琉璃道:“不愧是天下無雙的娘親,任何陰謀詭計在你面前,都是紙老虎。”
“少拍馬屁,嘴巴這麼甜,是不是跟樂陽長公主府的人起了衝突?”衛明月笑著點花琉璃的額頭,她生了三子一女,內裡最像她的就是這個看起來最嬌俏無害的女兒。
隻有那些外人才會覺得,她們母女的性子截然相反。
女兒隨了她的性子,但是行事手段又學了她爹,那些因她皮相便覺得她軟弱好欺的人,直到倒了霉,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女兒原本不想多管闲事的。”花琉璃解釋道,“可是公主府的太監鞭笞百姓,那個公主還說你的壞話,女兒哪能忍得住。你可是爹爹最愛的女人,女兒和哥哥們最好的母親,怎麼能隨隨便便讓人當著我的面,說你的壞話?”
“我們家乖女做得好,咱們為將者若無守衛百姓之心,又怎麼能上戰場。”衛明月笑道,“做你認為對的事,不要怕。”
花琉璃膩進衛明月懷裡,小聲道:“母親,樂陽長公主是不是想讓自己女兒做太子妃?”
衛明月低頭看著還像兒時向自己撒嬌的女兒,臉上的笑容微淡,“你想讓她做太子妃嗎?”
“她做不做太子妃,跟女兒有什麼關系?”花琉璃坐直身,疑惑地看著衛明月,“這種事應該陛下去想才對。”
“你說得對。”衛明月笑了笑,“以我來看,陛下大概不會願意讓謝姑娘做太子妃,雖然她確實是個好選擇。”
謝家出才子名士,在南方極有名望,太子娶了謝家女,等於收買了南方大部分文人的心,對他繼位以後的聲望極有好處。但是有利就有弊,南方才子名士們把持著輿論主流力量,這就等於是一支無形的劍。
身為帝王者,並不想靠著一把劍成為高手,而是想成為這把劍的主人。
太子與謝家女成親,既是讓南方文人圈為自己所用,也在無形中抬高了南方文人的地位。久而久之,這些人就會對皇家指手畫腳,說這個能做,那個不能做,讓帝王成為帶著名聲枷鎖的傀儡。
與大晉相鄰的玳瑁國,便是前車之鑑。
衛明月曾去過玳瑁國,那裡重文輕武,信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人動不動就在朝堂上進行死鑑,當朝撞死還能搏個清名。
最讓她不能理解的便是玳瑁國大街上幾乎看不到幾個女人,女子若與外男見面說話,便為不潔。便是王女,也要早早嫁人,恪守所謂的婦道。
驸馬娶了王女後,竟然還敢養小妾,王女若是容下小妾,會被這些讀書人誇大度,若是容不下,少不得被人說善妒、兇悍之類。
大晉的驸馬若敢做這種事,輕則就被公主帶人打得鼻青臉腫隻剩半條小命,重則打個半死再和離。
至於京城的文人,遇到這種熱鬧場面,隻會帶上紙筆把事情經過記錄或是畫下來,然後寫上幾首打油詩,寫成戲劇逗人玩樂,無人會替驸馬喊冤。
近年來,謝家有幾個老頭子,倒是在提倡大晉應該學玳瑁正儀之風,不過並沒有引起太多人重視。
她很擔心,謝家女嫁給太子以後,萬一突然開始以身作則,讓大晉女子學習玳瑁女眷,那可真是麻煩了。
她擔心地看了眼花琉璃,女兒還年輕,後半輩子可不能生活在這種環境中。但是上位者的行為,對民間的影響是巨大的。
思來想去,還是希望謝家女不要做太子妃好。
樂陽長公主回到京城的第二天,就進宮拜見了太後與昌隆帝,提到去年病逝的長女,她當即便哽咽起來。
“大姑娘向來體貼又懂事,隻怪我當年生她的時候,沒有給她一個強壯的身體。”在太後與昌隆帝的勸慰下,樂陽長公主勉強止住了眼淚,紅著眼眶拉著二女兒的手道,“如今我膝下隻有瑤瑤這個閨女和一個不成器的小子,瑤瑤這孩子溫柔賢淑,又喜歡京城的人文氣候。我就想著,就讓她留在京城裡了。”
這話說得不算太隱晦,昌隆帝與太後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讓謝瑤嫁在京城裡。
太後笑問:“你這是看上哪家好女婿了?”
“母後,女兒雖常到京城居住,但到底對京城不夠了解,其他兒郎好與不好,女兒也不清楚。” 樂陽長公主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謝瑤的手背,含笑道,“倒是太子是我看著長大的,瑤瑤這孩子性格溫順,從小就喜歡找太子玩,不如親上加親,讓她留在太子身邊照顧他?”
聽到這話,太後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下來,她看了眼昌隆帝,端起茶杯遮著嘴角不說話。
昌隆帝神情淡淡地看了眼含羞帶怯的謝瑤一眼,不提婚事,反而道:“你此次進京,驸馬為何未與你一起?”
“驸馬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大約半月後才能到。”樂陽長公主道,“皇兄,瑤瑤與太子……”
“陛下。”趙三財匆匆走進來,“長安侯求見。”
“明月來了?”不等昌隆帝開口,太後率先道:“快請她進來。”
見太後這個態度,謝瑤臉色變得慘敗,若是太後同意這門親事,又怎麼會急著讓其他人進來?分明是不想她嫁給太子,又不想她與母親太難堪,才會如此做派。
樂陽長公主倒是比女兒沉得住氣,她皮笑肉不笑地拍了一下女兒的手背,雙眼凝視著殿門口。
當年京城裡的人總說衛明月那個粗魯的女人才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倒是要看看,在苦寒的邊關待了這麼多年,衛明月還能美到哪裡去。
不多時,一個明豔的女人走了進來,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鮮活的力量,十分的奪目。
“母親。”謝瑤感覺到手背傳來刺痛,她輕輕喚了一聲。
樂陽長公主松開女兒的手,端莊地坐在椅子上,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末將見過陛下,見過太後娘娘。”衛明月上前行了禮,看了樂陽長公主一眼,卻沒有說話。
“快快入座,不必這麼多禮。”太後招呼著衛明月坐下,心裡暗暗慶幸,好在衛明月來了,不然她跟皇帝還要費力想拒親的理由。
衛明月拱手再度向太後行了一禮,對昌隆帝行了一個大禮:“陛下,末將今日來,是為了代不成器的女兒請罪的。”
見衛明月向自己行大禮,昌隆帝不自覺把屁股往後面挪了挪。但是一聽她提到花琉璃,以為她知曉了太子的心思,又往前坐了坐,努力撐起一個慈和的笑容:“愛卿這話是何意?福壽郡主聰明伶俐,乖巧可愛,善良體貼,蕙質蘭心,何需你來請什麼罪?”
不管是什麼事,先把她女兒誇了再說。
“陛下謬贊了,末將聽了這話實在汗顏。”衛明月無奈苦笑,“那孩子實在不像話,樂陽長公主進京的第一天,便做了令長公主不快的事情。末將教女無方,已經把她帶到殿外,讓她親自來向陛下請罪。”
“福壽郡主就在外面?”昌隆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天的天色不好,風嗚嗚刮著,福壽郡主身體那麼弱,怎麼受得住?
怕風把兒子喜歡的小姑娘吹跑了,昌隆帝連問花琉璃做了什麼的時間都沒有,直接讓趙三財把小姑娘帶了進來。
謝瑤看清來人,差點咬碎一口銀牙,這不是勾引太子表哥的那個小妖精麼?
“外面風這麼大,怎麼能讓郡主單獨留在外面?”昌隆帝越看花琉璃越覺得喜歡,這姑娘好,長得比她娘還好看,最重要的是性格溫柔,不像她娘親,一掌能劈斷一塊大石頭。
“快去取熱姜湯來,把屋子裡的燻香撤了。”自覺在花琉璃面前樹立了一個可愛可親的公公形象後,昌隆帝溫和地問,“郡主可要用些點心?”
“謝陛下,臣女不用。”花琉璃扶著婢女的手,走到屋子中央,向屋子裡眾人行了一個禮,把昨天傍晚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臣女隻顧上了百姓的安全,卻沒有顧忌長公主殿下的顏面,還害得謝小姐傷心難過。臣女回到家中後,坐臥難安,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得知長公主與謝小姐在太後娘娘這裡,便特來向二位請罪。”說完,她走到長公主與謝瑤面前深深一福,“對不住,昨日臣女一時衝動,請殿下寬恕。”
“小女不懂事,末將昨日已經在家中教訓過她了。”衛明月朝樂陽長公主拱了拱手道,“請公主見諒。”
樂陽長公主心中發冷,她怎麼也沒想到,衛明月母女會把事情直接捅到皇兄這裡。這哪裡是請罪,分明是在她腳下挖坑,還在坑裡埋了幾根扎腳的針。
“舉辦法會時,讓百姓在四周擺攤,京兆府早就請示過朝廷。這是利於民生的好事,並無越矩之處,公主府的太監為何責打攤販?”昌隆帝讓宮女扶著花琉璃坐下休息,面色有些發冷:“樂陽,你雖貴為公主,但是那些仗勢欺人的下人,也該管管。”
“皇兄說得是。”樂陽長公主捂著眼角,小聲啜泣起來,“自從大姑娘病逝,我這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倒是讓那些不長眼的下人越發囂張起來。”
她哭了一會兒,擦幹眼角的淚珠,對花琉璃道:“幸虧有郡主在,才沒讓這種仗勢欺人的惡奴得逞,本宮又怎麼會怪郡主,感激都還來不及。”
“多謝殿下。”花琉璃乖巧一笑,“昨日母親就跟臣女說過,殿下最是溫和善良,待後輩極好。今日見了,才知您比家母說得還要好。”
“是長安侯謬贊了。”樂陽長公主從齒縫裡擠出了這幾句話,她寧可相信豬會上樹,也不相信衛明月會這麼誇她。
昨天衛明月手底下的那名女將,分明沒有給她半點顏面,強行把她的太監總管押到京兆府,硬是讓京兆府的衙差當眾把他打了十棍,引得無數百姓看熱鬧後,才把人送回公主府。
一路上還有意無意跟京城百姓說什麼,這是樂陽長公主府的太監,犯了事才挨打。又說京兆尹多麼鐵面無私,又說太子如何正義,為了百姓寧可責罰姑母的下人,還說什麼陛下把太子教得如何如何好。
引得一幹看熱鬧的百姓,拍手稱好。
合著這是打她的臉,給別人做臉呢。
昨天把事情做得這麼缺德,今天臉一變,又跑到宮裡來請罪,一副我雖然做的事情沒錯,但是做得太衝動,沒給長公主面子,所以還是來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