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意難得。”太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放下。突然覺得茶杯位置跟花琉璃離開時不同,伸手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它恢復了原樣。
花琉璃以為道觀住持會是發須皆白的老道長,沒想到見了面才發現,對方竟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
“善信請入坐。”住持請母女二人坐下,親手為兩人倒上茶。
他們坐的地方是一座涼亭,涼亭修建在山石上,舉目便能看到山下的景色,若是此時山間有霧,倒真有幾分人間仙境的景致。
“多謝真人。”
“貧道青徽,兩位善信直呼貧道名號便是。”青徽把茶放到花琉璃面前,“這種茶由四季鮮花曬制而成,有養顏寧神之效,便是體弱者也能入口。”
花琉璃注意到他的手,修剪得很幹淨,白皙勻稱。
“貧道自幼跟隨師父修行,師父駕鶴西去後,便做了這座道觀的住持。”青徽眼睛很好看,沒有染上半點紅塵:“當年將軍來鄙觀時,貧道尚且年幼,沒有機會近前與將軍交談。這麼多年過去,將軍還是如此英武。”
“青徽道長謬贊。”衛明月嘆口氣,“我多年未歸,不曾想連真人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師父曾跟貧道說過,將軍是戰星下凡,生來便是保家衛國的命格。”
衛明月聞言一笑,看不出她對這種說法信或者不信。
“得知郡主回京,貧道有心到貴府拜訪,隻是貧道平日守著這座道觀,甚少有出門的機會。”青徽看向花琉璃,“好在今日三清上神保佑,貧道終於得見郡主真顏。”
“道長為何堅持要見我?”花琉璃好奇地反問。
“因為將軍臨行前,家師忘了把一份籤文給將軍。”青徽從袖籠裡拿出一支籤,這支籤看起來十分陳舊,不知道放了多久。
衛明月忽然想起來,她在道觀許願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搖了一支籤。可是這支籤不小心掉到了供桌縫隙下,她沒有放在心上,當天便離開了。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這座道觀還保留著當年那支掉進縫隙的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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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明月接過籤一看,上面一片空白:“這是何意?”
“這是一支白籤。”青徽看著花琉璃,“說明無籤可解。”
衛明月面色有些不好看,這支籤當年她是為了腹中胎兒所求,空白又是何意?總歸不會是什麼好的寓意。
手上一用力,籤頓時斷開。她冷著臉道:“事在人為,我不會信這些。”
“凡事總有意外。”青徽看著這支的籤文,微微一笑:“修道本是逆天而行,貧道也覺得不用太信這些,不過……”
青徽的笑容變得更加包容溫和:“貧道觀郡主與我道有緣,郡主可願了解一下?”
花琉璃:“哈?”
“郡主若是不願意的,貧道下次再來問。”青徽笑容更加溫和,“也許下次郡主就對修道感興趣了。”
花琉璃在心中搖頭,不了,不了,打擾了。
“京城如深海,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藏波濤。衛將軍與花將軍乃大晉忠臣良將,貧道不忍二位陷入泥潭。”青徽似乎並不強求花琉璃修道這件事,他扭頭看向山間景色,“請兩位將軍多保重。”
“多謝道長提醒。”衛明月道,“陛下乃當世明君,便是波濤洶湧,隻要有陛下在,船就不會海浪淹沒。”
青徽行了一個道家大禮:“善信護國保家,功德萬丈,無論何時,都會有仙人保佑,逢兇化吉。”
“承道長吉言。”衛明月回了一禮。
“郡主,請多多保重。”青徽仿佛真的隻為送一支空白籤而來,他深深看了花琉璃一眼,轉身消失在石橋之後。
衛明月盯著桌上斷成兩截的籤,神情仍舊有些難看。
“娘親,空白籤可是好籤呢。”花琉璃撿起斷籤,“就像是陛下給我了一份蓋了玉璽大印的空白聖旨,讓我想要什麼就自己填,多好啊。”
她把斷籤隨手往懸崖下一拋,看也不看地朝天拱了拱手:“多謝老天爺啦。”
被她的動作逗笑,衛明月起身道:“當年許願,如今來還願,我跟神仙的債就算是兩清了。”
“我的債倒是清了,你可不要在外面欠債。”衛明月已有所指。
“什麼債?”花琉璃端起花茶喝了一口,纖細的手指輕輕瞧著石桌。
“情債。”衛明月挑眉,“方才你是不是給太子編小動物了?”
花琉璃點頭。
“你爹喜歡拿這個小手段來哄我,你大哥二哥也愛編些兔子小狗等物哄你大嫂二嫂。沒想到你更有本事,不僅編東西還要編個故事。”衛明月伸手戳花琉璃腦門,“花家別的本事你沒學到,哄人的手段倒是一套接一套。”
“娘親。”花琉璃捂著額頭道,“我隻是想讓太子開心一點,又不是對他圖謀不軌。再說,太子心中有不可替代的人物,哪會因為一點小事,輕易喜歡上別人。”
如果不是喜歡,又怎麼會親自來到這座山中道觀,隻為她點上一盞燈。
這是何等纏綿悱惻又悲情的愛情啊。
“罷了,你若真喜歡上皇家……”
“娘親。”花琉璃握住衛明月的手,“女兒跟皇家子弟不合適,皇家也不會讓一個體弱多病的人做皇子妃,這樣最好。”
衛明月看著女兒:“我兒,你要記住,花家不會因為一段婚姻走向輝煌或是衰敗,你不用顧忌我們。”
“女兒知道。”花琉璃笑,“隻是做一個完美的女人又有什麼好,柔弱有柔弱的好,我還要做世上有名的病弱美人呢。”
“說不定等千百年後,還有文人書生為我作詩,形容後世美人的詞匯是什麼貌若琉璃,賽琉璃,琉璃再世等……”
“走吧,回家。”
“回家?”
“回去早點睡覺,夢裡什麼都有。”
母女二人回去時,太子還在等他們。
“將軍,郡主,山路崎嶇,我們一道回去。”太子笑看著她們。
“殿下請。”衛明月沒有半點顧忌,當即便點頭答應下來。
到忠勇侯府門口時,花琉璃站在門口,扭頭看騎在馬背上,瞧著有些孤零零的太子,開口道:“殿下,要不在鄙府用過晚飯再回去吧?”
主人說“吃了飯再走”,客人說“不用了”,基本上是民間客氣禮貌的標準配置。
“那孤便厚顏打擾了。”太子從馬背下來,臉上還帶著笑。
顯然,自小生活在宮中的太子,並不懂民間虛偽的客套禮儀。
見妻女帶著太子回來,花應庭雖然有些意外,但並沒有誠惶誠恐。他讓下人準備了一大桌子菜,招呼著太子落座。
“上一次與殿下同桌吃飯,還是十五年零四個月前。”花應庭端起茶杯道,“內子不讓我飲酒,我隻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謝謝將軍。”
花應庭趁衛明月不注意,朝太子眨了眨眼,小聲道:“我這不是怕她,隻是我們做男人的,怎麼能讓娘子生氣,對不對?”
“是啊。”花琉璃湊過來小聲道,“娘親若是生氣,您今晚就別睡覺了。”
“咳。”花應庭幹咳一聲,“太子在這裡,給為父留點面子。”
太子忍著笑道:“孤方才沒聽清楚,郡主說了什麼?”
花琉璃笑著挑眉,沒想到太子也這麼會說話?
太子溫柔地笑望回來。
“殿下如今的拳腳功夫練得如何?”花應庭把女兒隔開,對太子道,“當年末將隻教了殿下幾個月劍術就去了關外,不知殿下有沒有落下?”
“將軍走後,父皇便讓其他人來教孤的劍法,隻是那些人比不上將軍。”太子開口道,“將軍現在回來,可願意繼續教學生?”
“承蒙殿下看得起末將,隻可惜末將在戰場上傷了根骨,現在連酒水都沾不得,更別說提刀動槍。”花應庭遺憾地嘆息一聲,似乎為自己不能再上戰場而難過。
有丫鬟端著一碗湯藥進來,花琉璃接了過來,仰頭一口氣喝下。
花家其他人似乎已經習慣了花琉璃吃藥,連表情都沒有變。太子皺了皺眉,卻沒有立場說什麼話。
用過晚飯,花應庭叫住太子,讓他把一盒東西帶進宮。
“這些是末將在青寒州收到的有趣玩意兒,陛下年輕的時候對這些感興趣。這麼多年過去,也不知道陛下愛好有沒有變。”花應庭撓了撓頭,“末將不好意思拿給陛下,就拜託太子幫末將捎進宮。陛下向來疼愛你,就算不喜歡,看在你的面子上,也會收下的。”
“將軍送去的東西,父皇定會喜歡。”太子身後的隨侍從花應庭手裡接過木盒,太子道,“將軍雖不在京城,但這些年您與父皇的信件卻從未斷過,這份情誼自與其他人不同。”
小時候他不懂事,偷偷看過花將軍給父皇的信。信裡什麼都寫,比如女兒可愛乖巧,衛將軍對他多好,或是吃到了什麼邊塞美食,可惜不能給陛下帶一份雲雲,比那些千篇一律的請安折子有意思多了
父皇發現他偷看,幹脆把信大大方方地給他看,還說花將軍這樣的,是良臣益友。後來他便得知,每年花將軍都會寫信回京,言語樸實詼諧,逗得看信的人忍不住發笑。
花將軍最愛提他的女兒,在他的信裡,寶貝女兒即便打個噴嚏,也比其他家小姑娘好看許多。
寶貝女兒的頭發比別人家閨女長得好,眼睛比別人家閨女好看,皮膚比別人家閨女白……
所以第一次遇到花琉璃時,他特意掀開轎簾,看了一眼站在宮牆邊的小姑娘。
眼睛大大的,嘴唇小小的,確實如花將軍信中所說,比別人家小姑娘好看。
“殿下。” 站在花應庭身後的花琉璃探出頭來,對太子笑道:“恭送殿下,路上小心。”
“告辭。”太子對花琉璃笑了笑,轉身離開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