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完事了?元賜嫻睜開眼來,目光哀怨。
他之前明明不是這樣親的啊,那種上天入地的,狼奔虎嘯的,排山倒海的呢?
陸時卿瞥了眼竹樓底下,嘆口氣道:“等我先去剜了你阿兄的眼。”
元賜嫻心裡“哗”一下巨浪滔天,掙脫了他,猛然回頭趴在欄邊往下望,就見元鈺一手捂眼,一手朝上打手勢示意他們繼續,一路慢慢後撤。
她揪起臉哀嘆一聲。她都忘了阿兄和阿娘也在芙蓉園了。
元賜嫻回頭看看陸時卿,見他注視著自己,這下有點知羞了,抬頭望了望天,理了理鬢發,然後沒話找話道:“你怎麼找來了芙蓉園?”
他無奈答:“因為上門提親,發現女方不在家。”
“……”蒼天啊,她錯過了什麼。
元賜嫻趕緊道:“在家在家,馬上就在家了,女方現在就回家。”說完拔腿就跑。
陸時卿心裡哭笑不得,快走幾步扯過她胳膊:“你阿兄阿娘可能先回去了。”言下之意,她沒有馬車坐了。
“好吧。”她苦了張臉,總覺這步驟哪裡怪怪的,“那我坐你的馬車,跟你一起去提親……”
上到陸時卿的馬車,瞧見裡頭的陳設,元賜嫻才發現他似乎根本沒回過家。也就是說,他一路風塵僕僕趕到長安,半途就遙遙指揮陸府安排好了說親的媒人,然後直奔勝業坊而去。
但她估計這個嘴硬的悶葫蘆大概不會主動提這些,便捱著他道:“其實你可以先回趟家,不用這麼著急的,我又不會跑。”
陸時卿心道她都把玉戒送到滇南去了,還說不跑,都插翅膀撲稜撲稜飛了好不好,面上嗤笑一聲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隻是履行承諾罷了。”
胡說吧他。滇南和長安距離多遠,她再清楚不過,他這個腳程都已經急得踩了風了。
想到這裡,她有恃無恐道:“說的是下回再見就提親,你也可以永遠不來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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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噎住不說話了。
永遠不見?美得她。除非他死了才行。
待到了勝業坊元府,元賜嫻一下去就見府門口停了輛闊綽的馬車,正有僕役從裡頭往下搬東西,眼瞧著一溜排的,便是一隻雁,一隻羔羊,再各一斛的酒黍稷稻米面。
這是大周規定的,婚儀六禮之首,納採一環中的定親禮。自皇子王以下至於九品都是一樣的規制。
但元賜嫻卻是一愣,回頭問陸時卿:“這太快了吧,我阿爹都沒說同意呢,你就先趕著送納採禮了?”
他淡淡“哦”了一聲:“我公務繁忙,一次辦了。不同意就再說。”
元賜嫻斜昵他一眼,當先跨入府門,忽聞一聲犬吠,抬眼一看,就見小黑蹿了出來,像是嗅到了同類,哦不,非人類的氣息,一躍撲向了一名陸府來的僕役,直向他手中的大雁叼去。
那名僕役不防這麼大一隻黑皮獵狗突然襲擊,手一抖,驚嚇間把雁高高拋起。
活雁被縛了翅膀,飛倒是不會飛了,卻是到了半空中,眼看就要摔成一灘爛泥,變成一隻死雁。
這是活活要把婚事攪黃啊。
陸時卿牙一咬心一橫,疾步上前,雙手一伸。
“噗”一聲響,大雁穩穩墜入他懷中後,天空悠悠落下幾根雁毛,恰好飄了縷在他頭頂。
陸時卿的臉黑了。
元賜嫻是他的魔咒,一生的魔咒。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元賜嫻愣愣回頭,忍了忍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與此同時腦袋裡飛快閃過他當初狼狽墜湖,與芙蓉花共景的場面。
陸時卿恨恨剜她一眼,再一低頭,就見小黑不知何時拱到了他腳邊,正仰頭渴盼地盯著他手裡的活雁。
狗跟雁,不至於產生情愫吧……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把雁抱得更緊一些,然後聽見一個聲音朗朗道:“不畏狗勢,不懼髒臭,很好,陸侍郎,勉強算您過了我這關,往裡請吧。”
陸時卿抬頭看了眼遠處笑得非常欠收拾的元鈺,忍氣道:“多謝元將軍。”
元鈺擺擺手:“不客氣,看在你這麼想喊我大舅子的份上,我當然該對你多加關照。”說話間,著重強調了一下“大”字。
陸時卿真煩這個惱人的輩分,奈何今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朝他略一頷首,步履僵硬地繞過了小黑,將活雁交回到僕役手中。
元賜嫻正要上前幫他把頭頂的鳥毛取了,卻被元鈺喊住:“賜嫻,你可還姓元呢,給我過來。”
她隻好朝陸時卿訕訕一笑,然後隨阿兄走了。
媒人已在中堂與元易直和馮氏天花亂墜地說親,說陸時卿是如何的一表非凡,是怎樣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元賜嫻照規矩不宜露臉,卻又實在好奇結果,便想去聽個牆角。可惜精明如爹,她那種偷摸功夫放在別處勉強好使,擱眼下就是一到後窗就被僕役架著胳膊送回房的命,便是一直等中堂人都散了,才得以詢問究竟。
拾翠第一時間來與她回報:“小娘子,成了成了,您與陸侍郎的婚事成了!”
這場面簡直跟中了狀元似的。
元賜嫻問道:“阿爹阿娘怎麼說的?”
“說是答應陸侍郎先定下親事,遣人去算算您與他的生辰八字,卜卜吉兇,但此行匆忙,暫且不論具體婚期,延後再議。”
這卜兇吉實則是六禮中的第二環問名,原本該由陸時卿再度登門時再算,但元易直此番已在長安逗留月餘,滇南又是戰後初定的情形,他恐怕沒那麼多時辰再耽擱了,便幹脆遂了陸時卿的意,兩禮一道來。
元賜嫻“哦”了一聲,心道肯定是吉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陸時卿呢?”
陸時卿已身在元府門外。元易直跟他到了馬車內,見他遞來了當初那塊月牙形的帝黃玉。
剛才人多眼雜,陸時卿沒機會交給他,臨走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便來了。
“雖未派上用場,還是感謝您願意如此待陸某。”陸時卿遞完玉道。
元易直沒什麼表情地說:“都是為了賜嫻罷了。你若真心感激,就對她,包括她的兄長和母親守口如瓶。他們都不知道這塊玉的事。”
陸時卿垂眼一笑:“陸某明白。”
元易直點點頭下了馬車。陸時卿也就識相些,不再回頭跟元賜嫻打招呼了,叫車夫往永興坊去,一到陸府便吩咐曹暗拿了倆人的生辰八字,先一步去卜卦問明兇吉。
這卜卦之事原本該交給宣氏來辦,曹暗倒是不懂他何故如此心急,領命去後一直到黃昏時分方才歸來,一臉凝重地將一張字條交給他。
陸時卿一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結果了,展開字條一瞧,果見上頭是個“兇”字。
曹暗解釋道:“郎君,小人也算耍了賴皮,一連給您卜了四卦,卻不料卦卦皆兇,照這生辰八字瞧,瀾滄縣主真是克您不假。”
陸時卿淡淡一笑,將字條擱到手邊油燈,湊著火燃盡,扯過一張紙,提筆蘸墨,一筆一劃:橫,豎,橫,豎,橫,豎,橫。
片刻後,他將重新擬好的字條交給曹暗:“我和她命裡沒有撇點,隻有橫豎,拿去給元家。”
第62章 062
他交代完, 又問:“玉戒的事有結果了嗎?”
曹暗忙道:“查到了, 郎君。那玉戒是由南詔上貢的一塊璞玉打成, 並非縣主所有,而是她向韶和公主討要來的。”
陸時卿聞言略微一愣。
當初在南詔軍營看到那枚玉戒時,他自然猜到這是元賜嫻為了他的安危著想,送給細居的,否則當夜兩軍交戰不會如此輕易結束,他的和談之詞也不至於如此順利出口。
但他並不曉得一枚玉戒何以令南詔選擇停戰,再聯想到元賜嫻曾說過的,她和細居在黃昏時分的春野溪畔,那種一看就很有故事的初遇, 事後便不由在腦中勾勒出了十七、八種風月版本。最終得出結論:這玉戒或許是細居交給她的信物, 見戒如見人,換他無條件答應她一個請求。
幸好事實證明, 是他想象力太豐富了。
他略一思索, 理清了貢品背後的淵源, 彎唇笑起來, 道:“知道了,下去辦吧, 把一樣的卦辭再擬一份,拿給老夫人也看看。”
翌日,元易直收到陸府送來的卦辭時,跟馮氏眼對眼嘆了口氣。
這生辰八字合與不合,自然不是一家人說了算的。昨日雙方互換庚帖後, 元家也已遣人算過,結果與陸時卿起先拿到的兇卦一樣:男方不衝女方,但女方卻是實打實地克牢了男方。
得到兇卦的時候,夫妻倆都覺得這婚事恐怕不能成了。畢竟哪怕陸時卿再有心,陸家總還有旁的長輩在,素來篤信佛道的宣氏怎能容許這樣的兒媳進門?卻不料陸府送來的,明明白白是個和和美美的吉卦。
這卜卦之事雖因天時諸由偶有細微偏差,但生辰八字是不變的死物,哪至於如此黑白顛倒?唯一的解釋就是,陸時卿擅自改卦,蒙騙了宣氏。
這下,夫妻倆便陷入了躊躇。陸時卿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便是表明了他不在乎命理與定數,但他們作為知情人,又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將女兒嫁過去?
元易直問:“這事還沒告訴賜嫻吧?”
馮氏搖搖頭。那孩子昨天高興壞了,她哪舍得打擊她。
“的確是不說為好。”元易直點點頭道,“既然子澍這孩子鐵了心,咱們眼下戳穿便實在是棒打鴛鴦,左右他二人尚未成婚,就照我原先的打算,暫緩婚期,先且看看再說。”
元易直昨日之所以要求將婚期延後再議,自然不是出於所謂“匆忙”的緣由。而是如今的大周朝形勢實在太復雜了,陸時卿作為聖人最寵信的臣子,卻實則不動聲色地操控著朝局,暗地裡悄悄扶持著鄭濯,這般刀尖舔血的日子一天不結束,元易直總歸不能夠徹底放心將女兒交給他。隻是又實在為他誠心與付出所動,便先答應了定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