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他嚎了半天,被元賜嫻一句“陸侍郎長這麼好看,我又不吃虧”給堵了回去。
等元賜嫻湊過來,元鈺交代道:“聽阿兄跟你分析分析眼下情勢。都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照我看,上回險些叫你擋下的那一鞭子,必然給陸子澍不小的震撼。他跟著聖人做事,最了解聖人心思,講了個豺狼虎豹的故事,勸阿兄送你回姚州,雖說是擺明了不願娶你,但其實也有不希望你身陷囹圄的意思。所以你別灰心。”
元賜嫻昨日已聽他講過那個故事,提起鞭子,她仍心有餘悸,想了想道:“阿兄說的有理。”
“但你也切莫高興太早。這男人嘛,‘動容’和‘動心’不一樣,‘為你好’和‘對你好’,也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元鈺清清嗓子,自覺有了用武之地,道:“說簡單點,勸你回姚州,這是一時動容,想為你好。但肯留你在京,護你無虞,才是真的動心了,想對你好。”
元賜嫻恍然大悟,長長“哦”出一聲。
“阿兄敢保證,陸子澍已不像起始那樣討厭你了,或者對你初具好感,但要說願意庇佑你,甚至庇佑咱們元家,恐怕還差不少火候,你得繼續往裡添柴。”
元賜嫻一指身後婢女手裡的藥箱和食盒:“我這正要去添呢。”
元鈺斂了色道:“但也別添過了!像上回那樣孤男寡女深夜獨處的事,再有第二次……元賜嫻,我打斷你的腿!”
她心道也不是孤男寡女,還有小黑呢,卻到底沒狡辯:“我知道,阿兄放心吧,我肯定不叫自己吃虧的!”
元鈺就不再婆媽了,揮手示意她去。
……
元賜嫻到永興坊陸府時,遞了個名帖以表正式。僕役一見,忙迎她入裡。
陸府與元府佔地差不多大,但要說瞧上去,倒是前者更顯寬綽一些。大抵是因此處布置簡單,少添繁飾,多不過幾株花樹盆栽。
元賜嫻覺得這是有道理的。畢竟陸時卿怎可能接受假山那種怪石嶙峋的玩意兒呢。就連府裡的花樹都被剪裁成了圓潤齊整、左右對稱的模樣,一板一眼毫無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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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登門總得含蓄些,她礙著禮數沒多瞧,聽聞陸時卿人在書房,也沒非要闖了去,老老實實等在了正堂。
陸時卿聽下人說瀾滄縣主拜訪,當即便想退避,卻不料宣氏一早就去了晉昌坊的大慈恩寺,隻得硬著頭皮到正堂,尚不及進門,就聽見個俏嗓道:“這是我一早請蕭記的師傅包的餛飩,你們拿下去,等老夫人回了再下鍋……”
她倒是將他家的下人使得很順手啊。陸時卿陰沉了臉,等跨進門,卻是腳步一滯。
上首女子穿的是藕荷色襦衫,下邊配了鵝黃色長裙,這看似不大諧和的兩色撞在一起,到了她身上竟意外合眼。她身上那件襦衫是時興的半臂款式,袖口寬松,露一截玉臂,白瓷一樣的肌膚晃得整個屋子一片雪亮。
元賜嫻吩咐完下人,一眼瞧見他站在門口,笑著與他揮手招呼:“陸侍郎早啊。”
這手一揮,素色的屋子更亮堂了。
他上前道:“陸某見過縣主,不知縣主光臨寒舍,有失遠迎。”
元賜嫻認真接了他的套話:“陸侍郎真該來迎我的。您這府太大了,我昨日傷了腿腳,一瘸一拐走了半天。”
陸時卿一默。她倒很懂做戲做全套的道理,想騙徽寧帝,便連他也騙上了。
恰是這無話片刻,被喚來見客的陸霜妤到了。小丫頭穿了丁香色的寬擺襦裙,過來給元賜嫻行禮,完了就退到兄長身後去。
十四歲的小娘子藏不住心事,元賜嫻瞧得出,她神色恹恹,很是勉強,興許還在為當初漉橋一事耿耿於懷。
但她沒大在意,繼續與陸時卿道:“陸侍郎,咱們也是同生共死過的交情了,您怎麼都不問一句,我是怎麼傷的腿腳?”
誰跟她同生共死過了?陸時卿忍耐問:“請問縣主是怎麼傷的腿腳?”
“昨日我本想回姚州去的,半道碰上山匪,打鬥時一不小心傷著了。”
這話倒也算符合實情。昨日那伙人來“劫財”,與她的隨從動了粗。她被拾翠和揀枝護衛著往都城方向退,初始真道是山匪,後來瞧他們追趕的路線才起了疑心。
她趁亂觀察了一下那伙人舉刀的手勢與落刀的位置、力度,斷定他們受過特殊且統一的訓練,絕非出身草莽。最終將諸多疑點前後串連,猜到了徽寧帝頭上,就裝作慌不擇路的樣子,把自己摔進了路邊泥地裡。
元賜嫻答完,見兄妹倆還杵在原地,一指一旁椅凳:“都坐呀。”等他倆坐下,又吩咐拾翠,“將早食端給陸侍郎。”
她大老遠跑一趟,就為給他送早食?
陸時卿微微一愣,一時也忘了說,他已吃過了。
拾翠提了個雙屜的食盒上前去。
元賜嫻跟著道:“這是我親手做的……”她說到這裡,突兀地停住。
哎,不妙,下人做了什麼來著,她給忘了!
站在她身側的揀枝一慌,小聲提醒:“荷花粥。”
她趕緊接上,尷尬一笑:“……荷花粥。您嘗嘗。”
陸時卿的臉霎時黑了。露餡露得這麼明顯,當他是聾子嗎?
第20章 裹傷
陸時卿當真吃不下了,原本想拒絕得溫柔一點,但既然她隻是糊弄他,他就不客氣了,道:“縣主好意,陸某心領,但我已用過早食。”說完,伸出仿佛十分高貴的指尖,將東西遠遠推開。
一旁陸霜妤的目光跟著他的動作緩緩推移,眼瞅著這雙屜的食盒,像在瞧是否有她的份。
元賜嫻這時候沒工夫注意她,掩飾了面上心虛,道:“那改日我來早一些,這樣就能趕上您吃早食的時辰了。”
“縣主傷了腿腳,理該安生歇養,陸某不勞您惦記。”
她賠笑:“怎能不惦記,您也受傷了啊!實則我今日正是來探看您傷勢的。”她往他手背瞥瞥,“您的手好些了嗎?”
陸時卿昨日從元府回來便裹了傷藥,纏回紗布,低頭看一眼道:“已處理妥當,並無大礙。”
“我帶了傷藥來,是拿家父琢磨多年的方子制的膏子,尋常地方找不著。”她說著,從藥箱裡掏出些瓶瓶罐罐的來。
元賜嫻本想將幾瓶藥撂下就走的,想起方才的窘迫事,便想彌補一下,道:“我給您換個藥,重新裹下傷吧。”
陸時卿將手掩回袖中:“不敢勞煩縣主,您將藥留下,陸某已是感激不盡。”
又是套話。
元賜嫻不太高興了,不理他,直接吩咐一旁幾名丫鬟:“你們幾個,給我打兩盆清水來。”
陸府的下人就比陸時卿聽話多了,被她飛倆眼刀子,便礙於她的身份不敢不從,乖乖去打了水來。
陸時卿皺皺眉:“陸某換了藥裹了傷,縣主便願意回府了?”
元賜嫻點點頭,神情嚴肅。
他隻好嘆口氣,低頭拆紗布。
元賜嫻提著藥箱站起來,還記得要演出一瘸一拐的模樣,等到他跟前,瞅見他猙獰的手背,卻是嚇了一跳,敬稱都不見了:“這是處理妥當的模樣?你可是不想要這手了啊!”
他手背上長長一道鮮紅的薄痂,傷得深的幾處都有了化膿的跡象,著實觸目驚心。
一旁陸霜妤也嚇得不輕,瞠目問:“阿兄怎麼傷得這麼重?”
想他恐怕不好意思答,元賜嫻便替他解釋:“被我阿兄打的。”接著回頭吩咐,“拿鹽末子,熱水和棉帕來。”
她說完就抓過了他的手。
都說十指連心,陸時卿給她一抓,心都好似被什麼古怪的力道震麻了。他下意識要抽出指尖,卻聽元賜嫻一聲嬌喝:“你躲什麼,我又不吃了你!”
他渾身一僵,頓住不動了。
陸霜妤和滿屋子的丫鬟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這景象太詭異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們的郎君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們的郎君,還沒被掀翻了。
陸時卿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對頭。自郊野一場“肉搏”後,他對旁人貼膚觸碰的容忍程度似乎變高了,方才不過輕微克制,竟就壓抑下了那股嫌惡。
元賜嫻等來僕役,當著他的面,拿清水淨了手,然後泡好鹽水,挑著棉帕道:“會有點疼,您忍忍吧,忍不住可以叫的。”
“……”她想讓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叫。
元賜嫻令人搬了椅凳來,在他膝前坐下,一手捏著他的指尖,一手就著沾了鹽水的棉帕替他擦拭清理。
這鹽水碰了傷口,明明該是疼的,陸時卿卻覺痒得慌,忍不住微微一顫。
元賜嫻隻當他是疼的,沒大在意,邊忙邊問:“您既是處理過了,沒道理壞成這樣,這傷口先前可是裹了藥粉?”
他稍稍一默,不動聲色“嗯”了一聲。
他當然不是裹了藥粉,是昨日去元府前蓋了層妝粉。效果挺不錯,加以寬袖遮掩,絲毫不露破綻,卻的確加重了傷勢。他原本打算一早換藥,結果因幾份公文耽擱了。
元賜嫻嘆口氣:“您這傷口該用藥膏,不能用藥粉的。您說您這手要是廢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