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已經移到了內室,傍晚已經沐浴過了,這會兒洗洗手臉洗洗腳,便在床上躺下。
拔步床內擺著一方冰鼎,一大塊兒冰放在裡面,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涼氣。
饒是如此,陳敬宗還是脫了中衣,露出一副健碩的胸膛,肌理緊致結實。
華陽打量一眼便閉上眼睛,仿佛毫不稀罕。
陳敬宗靠過來,半壓著她。
華陽推他。
陳敬宗:“光親還不許了?”
華陽點點自己中衣的領口:“這裡為界,以上可以,以下不行。”
她可不想跟著他滾出一身汗,等會兒還要麻煩。
陳敬宗隻親她的嘴。
可他還長了一雙手呢,剛剛她可沒說手不能越界。
嬌嬌軟軟的公主在懷,不比他一個人睡在衛所強?
這般耳鬢廝磨竟也磨了很久很久,直到華陽的嘴唇都有些不舒服了,陳敬宗才終於肯停下來。
華陽很渴,靠在他臂彎喝了滿滿一碗溫水才重新活了過來似的。
趁陳敬宗去外面放茶碗時,華陽裹住自己這床被子,擺明了要與他泾渭分明。
陳敬宗並不在意,熄燈躺下,準備睡了。
Advertisement
華陽心裡還有事,對著他那邊道:“還在陵州的時候,有一次我聽母親提過,說你小時候不愛讀書,是因為父親以及身邊的人都喜歡拿你與大哥三哥他們比較?”
陳敬宗偏偏頭:“怎麼想到問這個?”
華陽:“大郎的事,就有點好奇你小時候是什麼樣。”
陳敬宗:“我可比大郎聰明多了。”
華陽:“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謙遜二字該怎麼寫。”
陳敬宗:“你看你,又要問,又不信我說的,那還聊什麼,睡吧。”
華陽:“行,我信你聰明,既然你那麼聰明,怎麼還怕跟哥哥們比?”
陳敬宗:“誰說我怕了?我不想讀書,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純粹是不想看老頭子吹胡子瞪眼睛,他是狀元郎是大學士,可他不會功夫,我倒要看看,等我習了武,他還怎麼指教我。”
華陽:“是不是那時候,父親對你也很嚴厲?”
陳敬宗沉默。
華陽莫名想起可憐巴巴躺在床上的大郎,難以置信地問:“難道你也被父親嚇病過?”
陳敬宗語氣很差:“沒有。”
他比大郎聰明,也比大郎膽大,三四歲的時候他可能是有點怕老頭子,可到了七八歲,陳敬宗就不是怕了,他是恨、厭,不想看老頭子擺冷臉,不想聽老頭子訓斥人。老頭子叫他去書房,他不去,滿花園亂跑,家裡下人再多也抓不住他一個,逼急了他跑到假山上,母親一害怕,便會責罵老頭子,老頭子也就無可奈何了。
但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陳敬宗自然不會告訴枕邊的公主。
“我隻是不想見他,也不會乖乖聽他的話,就像你當初嫌棄我,我為何要聽你的?”
也就是華陽長得美,陳敬宗多少還是妥協了,祖宗也喊得出口,換個姿色一般的,陳敬宗就算無奈娶了,也不會上趕著去伺候,公主不要他侍寢,他也不稀罕碰!
華陽:……
她擰了他一下,繼續道:“你給我講講父親到底是怎麼嚴厲的吧。”
陳敬宗狐疑地看過來:“你是想確認究竟是大郎太膽小,老頭子沒錯,還是想確認老頭子是不是嚴厲過頭了?”
華陽:“有區別嗎?”
陳敬宗:“若是前者,我懶得說,若是後者,我還可以給你講講。”
華陽想起他以前的某些陰陽怪氣,總說她對公爹愛屋及烏什麼的,無奈道:“父親既是你與大郎的先生,也是弟弟的先生,我有些擔心他會同樣嚴厲地教導弟弟。”
陳敬宗頓了頓:“他敢?”
父親嚴厲教導兒子,仿佛是天經地義,用大哥的話講,老頭子怎麼對待他們,他們做兒子的都該毫無怨言地受著。
陳敬宗一直都以為老頭子隻是在家裡才會那般嚴格,對宮裡的太子,就算嚴厲,也會有個限度。
華陽:“反正以前弟弟跟我抱怨過父親,那時候我沒太當回事,今日看到大郎,我才記了起來。你不知道,我母後也是個十分嚴格的人,如果她要求父親在弟弟面前做個嚴師,父親又何必收斂他嚴師的本性?”
倘若母後溺愛弟弟,公爹真想當嚴師,弟弟一哭一撒嬌,母後就會偏幫弟弟去斥責公爹,再加上父皇,公爹能不忌憚?
就怕以母後的嚴厲,她會在背後要求公爹隻把弟弟當學生,而非太子。
陳敬宗的腦海裡,浮現出了景順帝與戚皇後。
不得不說,論威嚴氣勢,戚皇後是遠遠勝過景順帝的。
華陽繼承了戚皇後的美貌,威嚴卻遠遠不及,否則陳敬宗大概也會對她敬而遠之,不好言語逗弄。
“嚴厲還用舉什麼例子?你看他現在對我也是想罵就罵,面無慈色,我早習慣了,又是個大人,能怕他什麼,大郎他們不一樣,都是孩子,老頭子一沉臉,他們都要哆嗦,老頭子再訓一句,他們更會覺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其實就是背錯書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他天天都如此,誰受得了?”
見華陽不吭聲,陳敬宗想了想,道:“你可能無法理解,因為自打你出生,大概從來沒有人會朝你擺冷臉。”
她是公主,唯二敢教訓她的,隻有景順帝、戚皇後,可面對這麼漂亮的女兒,誰舍得說句重話?
華陽試著回憶,能想起來的冷臉,隻有上輩子的陳敬宗,但她又不怕他。
但華陽很快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七月初十,又是朝廷官員與學子們休沐放松的日子。
陳廷鑑早上難得多睡了會兒,陪妻子吃早飯的時候,孫女婉宜笑盈盈地來了。
孫氏:“婉宜吃了嗎,要不要再陪祖父祖母吃點?”
婉宜搖搖頭,對祖父道:“祖父,昨日邱先生家裡有事告了半日假,可我們不想耽誤那半日課,等會兒可以請祖父來教我們嗎?”
孫氏搶著道:“祖父太累了,叫你爹或你三叔去。”
婉宜:“可祖父最厲害,我爹跟三叔都不如祖父教的好。”
陳廷鑑笑了,他的這些孫輩裡面,就屬這個大孫女最懂事,瞧瞧,多好學,而且還知道要師從最好的先生!
“行,你們先去學堂等著,祖父吃完就過去。”
婉宜歡歡喜喜地告辭了。
孫氏憂心忡忡地望著孫女的背影,這孩子,平時挺聰明伶俐的,今天怎麼犯傻了,明明可以玩一天,竟然要來老頭子這裡找罪受,莫非是被老大帶迂腐了?
一旁,陳廷鑑吃完了,漱漱口,再理理長髯,仙風道骨地往學堂走去。
學堂,大郎、二郎、三郎都幽怨地看著姐姐。
婉宜笑道:“你們乖乖聽課,下午我帶你們出去玩。”
二郎:“你說話管用?祖父在家呢,不可能叫咱們出去,我爹都不敢做主。”
婉宜:“上次我幫了四叔,四叔答應會滿足我一個條件。”
三個男孩子頓時相信了姐姐的承諾。
等陳廷鑑負手走進來,就看到了四個坐得端端正正、滿臉期待的好孩子。
陳廷鑑先詢問孩子們的功課進度,婉宜、大郎、二郎是一樣的,三郎年紀小,還在認字階段。
給三郎布置了功課,陳廷鑑一心教導三個大的。
他的長隨以及孩子們的丫鬟小廝都在外面等著。
忽然,他們看到公主與驸馬並肩朝這邊走來。
眾人剛要行禮,就見驸馬爺用手勢示意他們噤聲,有公主在,誰又敢不從,便繼續待在陰涼的地方。
學堂這邊糊的窗紙,陳敬宗牽著華陽來到窗邊,在她無須彎腰的位置,悄悄戳了兩個指洞。
華陽第一次做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臉有些紅,問他:“你不看?”
陳敬宗:“這種糟老頭子,也就你欣賞得來。”
華陽:……
第76章
透過陳敬宗弄出來的那兩個指洞, 華陽略帶忐忑地朝裡面望去。
她看見公爹端坐在前面的席案後,正在給孩子們講解《論語》的“為政篇”。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 民免而無恥。’”
“‘道’為引導、治理,‘政’為政令, ‘齊’為整治,‘刑’為刑罰,記住了嗎?”
“記住了!”
“那好,大郎你來說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大郎站了起來, 從華陽的角度, 隻能看見大郎的側臉, 小臉繃得很緊。
他面對手裡的書, 可能還在整理措辭,而這個期間, 陳廷鑑一直看著他, 不怒自威。
終於, 大郎開口了:“意思是,意思是, 用政令引導百姓, 用刑罰整治百姓,百姓就不會觸犯律法,也就不會感到恥辱。”
陳廷鑑面無表情, 視線一轉, 問二郎:“你大哥解釋的對嗎?”
二郎起立, 思索片刻, 道:“前面都對, ‘民免而無恥’說錯了,這句應該是說,百姓們雖然畏懼刑罰不敢犯事,卻沒有羞恥之心,不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就好比殺人觸犯律法,誰也不敢去濫殺無辜,一時辱罵罪不及論刑,卻於禮不合,有羞恥心的人也當自覺守禮。”
華陽不由自主地點點頭,二郎這孩子說得真好,還會舉例證明,清晰易懂。
她又擔憂地看向大郎。
大郎小臉漲紅,頭早低了下去。
陳廷鑑哼了聲,看著長孫道:“虧你還是哥哥,居然不如弟弟看得明白。首先,這句話的意思一點都不難,就算你不確定最後一句的含義,對比下面的‘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也該知道這兩句話是對比。再者,孔聖人主張為政以德,這是每個先生在講《論語》前都會再三強調的,一個宣揚禮與仁的聖賢,怎麼會認為光靠律法治理百姓就夠了?但凡你肯多動一些腦筋,也不至於犯這種小錯。”
這會兒大郎的臉已經不是紅了,而是變得蒼白蒼白的,華陽都懷疑,公爹再說下去,大郎都要哭了。
幸好,公爹開口了。
大郎坐下,旁邊的婉宜在下面悄悄握了握弟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