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壯麗,華陽從不同角度連畫三幅。
陳敬宗:“可算畫好了,再磨下去我手腕都要酸了。”
華陽瞥眼他的手,鬼使神差竟想起夜裡某些時刻,不禁耳尖泛紅。
難道素了太久,連她也有幾分惦念了?否則怎麼會在這山頂冒出那種念頭。
幸好陳敬宗在收拾東西,等他抬起頭時,華陽已經恢復如常。
畫架等物交給侍衛們,夫妻倆仍然走在最前面。
即將經過一個岔路口時,華陽發現有個背著竹簍的布衣農夫從另一條路過來了,她心裡一慌,忙讓陳敬宗放她下來。
陳敬宗也注意到了那人,慢慢將華陽放到地上。
走了幾步,那農夫也出現在了路口,餘光瞥見上面的山路上有人下來,農夫下意識地看了一眼。
看到華陽,農夫愣住了。
華陽剛要避開他的視線,忽然又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再去看,就見此人雖然一身布衣,卻儀表堂堂目光清明,五旬左右的年紀,留著一縷長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見華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農夫笑了笑,放下背上藥簍,躬身行禮道:“草民李東璧,見過公主。”
華陽本來就有了幾分猜測,聽到他自報姓名,華陽頓時喜出望外,小跑幾步來到這人面前,歡喜道:“居然真的是李太醫,您怎麼會在這裡?”
李東璧乃本朝名醫,曾經在太醫院任職,替景順帝治過病,小時候華陽染過一次風寒,病得很嚴重,也是李太醫幫她治好的。
隻是那時候華陽才十歲,再加上重生,記憶早模糊了,若非李東璧風採過人,令人印象深刻,華陽可能連眼熟的感覺都不會有。
李東壁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草民是湖廣蕲州人士,近日恰逢到武當一帶採集藥草,不想竟能得遇公主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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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之美,任何人都能見之不忘,現在的她雖然與十歲時比五官長得更開了,可那份美貌,李東璧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而且他也聽說了華陽公主鞭笞湘王的事跡,知道這個時間公主確實在湖廣。
兩人敘了會兒舊,華陽才想起給李東璧介紹陳敬宗,簡簡單單兩句話:“這是我的驸馬陳敬宗,陳閣老家的四公子。”
李東壁打量陳敬宗一番,誠心誇贊了一番驸馬好相貌。
畢竟他並不了解陳敬宗什麼,隻能誇臉了。
接下來的山路,華陽根本就像把陳敬宗忘了一樣,一直與李東壁並行,問問他背簍裡都是什麼藥草,再問問離開京城這些年李東壁都做了什麼。李東壁呢,他也沒有太在意華陽的公主身份,倒像是把華陽當成一個忘年小友,姿態從容而慈祥。
陳敬宗走在兩人身後,目光時而落在華陽的笑臉上,時而落在李東壁的山羊胡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華陽似乎特別偏愛老頭子、李東壁這等上了年紀又有真才實學之人。
在華陽的熱情相邀下,李東壁隨他們來了太和宮的客院,共用晚飯。
晚飯結束時,華陽看眼陳敬宗,對李東壁道:“不瞞李太醫,我的婆母近年常受腰酸之擾,不知可否請您隨我們回趟陵州,替她老人家瞧瞧?”
陳敬宗:……
母親還沒到五十,瞧著也挺硬朗的,並不曾跟他們念叨過腰酸,怎麼突然就到了需要請李東壁看診的地步?
還是華陽太孝順,一點小問題都見不得母親忍受,將他這個親兒子都比下去了?
李東壁一心採藥,換個人邀請他去問診,他定會拒絕。
可對上華陽那張誠懇相邀的小臉,李東壁便不忍心叫公主失望。
“既然公主有這份孝心,老夫就隨你們走一趟吧。”
華陽很高興,喊來周吉,叫他親自送李東壁回他的落腳之處,明早他們的車馬會直接去那邊接應。
李東壁走後,陳敬宗跟著華陽進了屋,疑惑道:“母親跟你提過她腰酸?”
華陽:“不曾,不過她與父親都上了年紀,老人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問題,咱們既然遇到了李太醫,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你也看到了,李太醫四處採藥行蹤飄忽不定,等二老真犯了什麼隱疾再去尋他,可就沒地方找了。”
陳敬宗:“可如果二老身體沒有問題,你不是讓李太醫白跑了一趟?”
華陽挑眉:“二老重要,還是耽誤李太醫半個月行程重要?”
陳敬宗再跟老頭子對著幹,讓他選他也會選自家二老,他隻是被華陽人前人後的表現驚到了:“你這公主,招待李太醫時仿佛將人家當成了親爺爺,誰成想你隻是想利用李太醫的醫術,我看他也快六十了,該說你對他太功利,還是說你對老頭子太敬重?”
歸根結底,她還是為了家裡的老頭子!
華陽瞪他:“我是要他幫父親母親都看看,你為何隻說我敬重父親?”
陳敬宗:“猜的,你對我們家哪個好,其實都是因為對老頭子愛屋及烏。”
華陽:……
她背過去,徑自梳起頭來。
陳敬宗坐到她身邊,看著她的臉道:“你隻有心虛了,才會不再頂我。”
華陽哼道:“我對父親愛屋及烏又如何?我就是個功利的人,敬重父親也是因為父親有閣老之才,能輔佐父皇治理江山,能讓我朝百姓過上好日子。但天地可鑑,我對父親隻有敬重,你少在那陰陽怪氣、胡言亂語,傳出去你、我、父親都要淪為笑柄。”
陳敬宗:“這個我懂,你還不至於眼瞎到放著我這樣英俊強壯的驸馬不愛,反而去惦記一個五十多歲的糟老頭子,隻是我不明白,內閣閣老那麼多,你為何獨獨看重我們家這個,他離京時隻是次輔,論政績也不如首輔乃至前任首輔。”
華陽將簪子放在桌子上,拿起梳子,梳了兩下頭,才瞥了他一眼,笑道:“多多少少還是看臉吧,從小到大我也見過十幾位閣老,論容貌風採,無人能勝過父親。”
她不能告訴陳敬宗她是重生之人,隻能插科打诨糊弄過去。
她當然也不是故意要折騰李東璧,而是公爹看似硬朗,實則患有一樁隱疾,前世公爹過早病逝,就與那隱疾有關。
陳敬宗探究地看了她一會兒,再擠過去,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兄弟三個,包括已經病逝的二哥,五官都隨了老頭子,很是周正俊朗,不過陳敬宗因為練武,硬是把陳家男人常見的書卷氣給摩掉了,仿佛美玉匣子裡突然多出一柄利劍。
端詳片刻,夫妻倆的目光在鏡子中撞上了。
陳敬宗忽然問:“若皇後娘娘要賜婚時,我與大哥、三哥都未成親,你會選誰?”
華陽:……
“誰都不選,我嫁別人去!”
第62章
石橋鎮, 陳家祖宅。
天還黑著,孫氏就起來了。
陳廷鑑以為妻子要去淨房,過了會兒發現妻子竟然坐在梳妝臺前梳頭, 他納罕問:“怎麼起這麼早?”
孫氏對著鏡子道:“按照路程,公主他們大概今日就到了。”
陳廷鑑:“到又如何?家裡裡裡外外每日都有下人清掃, 好茶你也提前預備了,還有什麼需要你早起親自操持的事?”
孫氏歪頭看他,笑道:“神醫要來了,我太興奮行不行?”
陳廷鑑的臉色就變得復雜起來,頓了頓, 道:“公主請李太醫, 是要為你診脈, 等人到了, 你休要提我的事。”
孫氏:“當著公主的面我肯定不提,私底下必須讓李太醫幫你瞧瞧, 你這毛病, 三十多歲時就有了, 時好時不好的,要我說早該請個太醫正經幫你診治, 偏你好面子, 寧可遭罪忍耐也不肯脫了褲子讓太醫檢查。”
好面子的閣老沒有理會妻子,翻個身躺了過去。
孫氏笑歸笑,其實挺心疼丈夫的。
丈夫不肯治病, 好面子是其一, 還有一點就是他太忙了, 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調理身體。
外人都羨慕陳家今日的風光, 可隻有她知道, 丈夫從一個寒門學子升到今日的位置,中間看了多少官員的臉色,又忍受了多少怨氣。政敵們盯著他,恨不得將他置之死地永不復用,丈夫一日都不敢休息,那顆腦袋裡也從來沒有停止過為家、為朝廷、為百姓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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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新躺到床上,抱著丈夫的肩膀道:“難得公主看重咱們,還請動了李太醫過來,趁現在還算清闲,你就讓他治治吧,治好了你自己舒服,以後也可以集中精力謀劃你的大事,對不對?”
陳廷鑑不語。
孫氏突然拍了拍他的屁股:“人家李太醫治了半輩子的病,什麼沒見過,別人都掀開衣服任由李太醫診治,你陳閣老的屁股就那麼金貴?”
陳廷鑑:……
孫氏就發現,丈夫的耳朵根都紅了。
她隻覺得好笑,兩人做了三十餘年的夫妻,如今孫兒都有了,他竟然還會為了這小小的調侃而臉紅。
“你想睡就多睡會兒吧,反正李太醫到了,你都得聽我的,你敢不聽,我就把事情告訴公主,讓她來勸你,反正公主的面子比我大。”
陳廷鑑:……
.
距離晌午還有一個時辰,兩輛馬車停在了陳宅門外。
陳敬宗下了車,轉身要扶華陽,華陽卻提醒他去後面扶神醫李東璧,她這邊有朝雲、朝月伺候呢。
陳敬宗便去接應李東璧了,年近六十的老神醫,連趕十日馬車也不容易。
“多謝驸馬。”
李東璧笑著道,不過他雖然年紀大了,可他平時很注重強身健體,身子骨比很多年輕人都硬朗,不然也沒有力氣去各處深山老林採藥。
陳廷鑑、孫氏夫妻倆迎了出來,客有內外之分,二老朝華陽點點頭,先去招待李東璧了:“李太醫,久仰久仰!”
“閣老客氣了,老夫現在隻是草民一個,當不起太醫之名。”
孫氏:“在我們心裡,您的確不是太醫,已經是神醫了!”
李東璧笑著搖搖頭,目光迅速在孫氏、陳廷鑑臉上過了一遍。
寒暄過後,眾人移步到了廳堂說話。
李東璧畢竟是來看病的,提議先為孫氏診脈。
孫氏看看公主兒媳婦,對李東璧感慨道:“以前親戚們都誇我命好,年輕時嫁了十九歲的舉人才子,一路跟著他去京城做了官夫人,可這兩年我才知道,我的命真正好在我竟娶了位公主做兒媳,瞧瞧公主,仙女似的人物,去武當山為民祈福竟然還惦記著我這個老婆子,我三個兒子加起來都沒這份孝心!”
李東璧笑著點頭。
華陽微微臉紅:“娘別這麼說,我也是碰巧遇見李太醫,臨時想到的。”
陳敬宗一本正經道:“公主謙虛了,您待母親之孝,我們兄弟確實自愧弗如。”
這陰陽怪氣,也就李東璧聽不出來,顧及禮數,華陽才沒有瞪過去。
丫鬟們擺好椅子,李東璧坐到孫氏身邊,先詢問孫氏平時有哪些不適症狀,再開始診脈。
孫氏確實有些這個年紀婦人的常見問題,需要喝藥調理的,李東璧給她開了藥方,另外傳授了一些養生之法。
孫氏:“多謝您了,您看您大老遠過來,先去客房休息休息吧,晌午我們再好好款待您。”
她這麼一說,陳廷鑑暗暗松了口氣。
華陽有點著急,朝陳敬宗使眼色,這話由他這個兒子開口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