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宗轉過彎來,等墨跡幹了,他笑著折疊起來,收進懷裡。
回到四宜堂,陳敬宗直奔書房,並且落下門闩,一副不容打擾的姿態。
華陽繼續踢毽子。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陳敬宗出來了,拿著剛寫好的文書,遞給華陽,正色道:“你看看,這麼寫行不行。”
別說這輩子,上輩子華陽也沒見過陳敬宗寫什麼,就連他隨軍去平定叛亂,也不曾給她寫過家書。
確定手心沒有汗,華陽接過文書,就站在堂屋門口看了起來。
平心而論,陳敬宗的字隻能算尋常,卻自有一番銳利的風骨,可他在這封文書裡的遣詞造句,實在與他這個人大相徑庭。
華陽狐疑地問:“剛剛你去哪裡了?”
陳敬宗:“找老頭子,你要留下來,我肯定要跟他打聲招呼。”
這個回答合情合理,華陽繼續看文書。
陳敬宗貼到她身側,問:“我這文採與周郎比,如何?”
華陽:……
就還是不怎麼信呢!
第33章
進了臘月, 各地的官員都開始往京城遞折子,一來匯報下今年的政績,二來提前給皇上拜年。
書房裡燃著上等的銀霜炭, 華陽連著給父皇、母後、弟弟都寫了一封家書,停下筆搓了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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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快起來走走, 活動活動更暖和些。”朝雲心疼地道。
這陳家的祖宅,用的都是窗紙,冬日裡開窗吧,冷風往裡吹,不開吧, 陽光卻透不進來, 不如京城達官貴人用的琉璃窗, 屋裡燒著地龍, 陽光再往裡面一照,不燒炭也暖融融。
華陽捧著手爐, 在屋裡轉了一圈, 見朝雲要收拾桌面, 道:“先別忙,等會兒我還要給姑母寫封信。”
京城裡能讓華陽喚一聲姑母的, 隻有安樂長公主。
景順帝一共有四個妹妹, 其中三個都因病早夭,隻有安樂長公主平平安安活了下來。
安樂長公主年方三十,比景順帝小了整整二十歲, 景順帝基本把她當女兒看, 雖然是異母兄妹, 卻頗為寵愛。
安樂長公主十七歲出嫁, 二十歲就成了寡婦, 她率性慣了,既不想再找個驸馬,又不想長夜寂寞,漸漸就養起面首來。
有御史在景順帝面前告安樂長公主的狀,認為堂堂公主沉溺男色不成體統,希望景順帝出面訓誡。
景順帝是個很護短的人,妹妹隻是養了幾個男寵排遣寂寞,於國又無害,為什麼要去幹涉?
在景順帝的縱容下,安樂長公主成了整個京城甚至本朝活得最逍遙快樂的女人。
除了特立獨行養面首,安樂長公主還擅長玩樂,她喜歡華陽,經常從宮外給華陽帶各種新奇有趣的小禮物,姑侄倆的感情便日益親厚起來。若非戚皇後拘著,華陽都想去姑母的府裡住上一段時間,玩個盡興。
重新落座,華陽看眼朝雲,叫她去外面守門。
她要請教姑母如何避孕,這種內容最好連丫鬟也不要看見。
四封信都寫完,收進信封用印泥封好,華陽吩咐朝雲送去公爹那裡,等著一起交給驛差。
到了下半旬,陳敬宗忽然想起來,問她:“要過年了,你不給皇上娘娘寫信拜年?”
華陽:“寫了,這會兒大概都到京城了。”
陳敬宗看著她淡然的臉,問:“給長公主寫沒?”
華陽瞪他一眼,卻也沒有否認。
陳敬宗笑了,又有點惋惜:“既然長公主有辦法,咱們離京之前,你就該去探望探望,取些經來。”
華陽置若罔聞,連眼刀都不想給他。
自這日起,陳敬宗開始盼著京城的來信,可惜驛差過年也要放假,長公主的信大概要年後才能到。
除夕這晚,就著鎮上其他人家裡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陳家眾人吃了一頓非常簡樸的年夜飯。
飯菜依然是素的,但眾人心頭的悲傷已然淡卻,與懷念老太太相比,所有人都更期待新的一年。
回到四宜堂,華陽泡泡腳,準備睡了。
陳敬宗也泡好了,叫朝雲隻管退下休息,不必熄燈。
已經躺進被窩的華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陳敬宗盤腿坐在床邊,目光認真地看著她:“上次你送我手帕,禮尚往來,我也為你準備了一份新年賀禮。”
華陽該期待的,可陳敬宗這個人,比此時更鄭重的神情都有過,說出來的卻全是葷話。
她漠然地等著。
陳敬宗將手探進中衣衣襟,頓了頓,補充道:“因為不能正大光明地出門,我隻能去隔壁那個鎮子物色禮物,小地方東西差,你別嫌棄。”
華陽還是一臉漠然。
陳敬宗終於伸出手來,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起來就很有力。
此時他的指尖,捏著一方疊得平平整整的紅緞。
“打開看看。”陳敬宗將紅緞遞過來。
華陽看著那紅緞,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這是一方蜀錦,也許是鎮上那個繡鋪的鎮店之寶。
蜀錦名貴,裡面包著的東西,肯定也不是俗物,剛剛陳敬宗不過是故意謙虛罷了。
華陽終於有了一點期待,掀開被子坐起來,慢慢展開。
她看緞子,陳敬宗看她。
公主本就長了一身冰肌玉骨,這會兒坐在燈下,映得她的脖頸、雙手更白了,白膩膩的透著光。
這樣的白,即便隻是尋常姿色,也能令男人血流加速,更何況她還色若牡丹。
華陽一直打開紅緞的最後一層,才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她困惑地抬起頭。
陳敬宗笑了:“找什麼,這緞子就是禮,再過半個月咱們就除服了,你當初從京城帶來的都是素色衣裳,現在把這緞子做成衣,過陣子剛好穿。”
華陽再去看那緞子,就這麼小小一塊兒,除了做一雙襪子或兩方手帕,就隻能做……
終於察覺他意圖的華陽,丟下緞子,轉身鑽進被窩。
陳敬宗迅速跟進來,從後面摟住她,一下一下地親她雪白的側頸:“你長得白,穿紅兜最好看。”
華陽暗暗地抓緊被子。
陳敬宗又親她的肩頭:“皇上真是抬舉我,把你這樣的公主嫁過來,也幸好你是公主,不然成親那晚我能把你……”
他沒說完,華陽羞惱地轉過來,死死捂住他的嘴。
陳敬宗抓住她的腕子,看著她道:“到正月初九,又滿三個月了,那藥既是娘娘的一番心意,又是你千裡迢迢從京城帶過來的,累了多少小廝費了多少馬力,咱們若不用,豈不是叫他們白辛苦?”
華陽:……
陳敬宗:“做成兜,初九晚上穿,你不做,以後夜夜我都誇你白。”
華陽很想罵他,陳敬宗卻跳下拔步床去熄燈了,回來後老老實實躺在隔壁被窩,一聲不吭。
華陽實在忍不住,使勁兒踹了他一腳。
陳敬宗一動不動,華陽踹累了,氣呼呼地將那緞子拋到他臉上,背過去睡覺。
過了幾日,那第三顆藥,終究還是沒有浪費。
.
正月下旬,陳敬宗三兄弟除了服,吏部的任命文書與宮裡的賞賜也同時抵達。
陳伯宗任陵州知府,與他先前的大理寺少卿一樣,都是正四品。
陳孝宗任陵州府下江平縣知縣,與他先前的翰林院編修一樣,都是正七品。
陳敬宗離京前在錦衣衛做指揮佥事,現在暫任陵州衛的指揮佥事,品級也相當。
一家三兄弟都在陵州府任職,放在別的家裡根本不可能,可景順帝倚重陳廷鑑,小小地破個例又何妨,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陳家三兄弟隻是在陵州暫任一年多職務罷了,明年就會跟著陳廷鑑一起回京,官復原職。
陳廷鑑領著家人叩謝聖旨。
這次宮裡派來的依然是小馬公公,吏部的文書他隻是順帶幫忙轉交,他的主要任務是送賞賜。
陳廷鑑一家都有賞,加起來一共八個箱籠,有金銀珠寶,也有綾羅綢緞。
羅玉燕疑惑地看眼華陽,八個箱籠都是給陳家的,皇上這次怎麼沒單獨給女兒賞?
念頭剛落,她就聽見小馬公公嗓音纖細地對華陽道:“公主,驸馬要去衛所當差了,衛所離陵州城更近,奴婢奉皇上旨意,已經為您與驸馬置辦了一座園子,這次皇上給您與驸馬的賞賜,奴婢也擅作主張直接抬到園子裡去了,就怕過兩日您搬家的時候還得重新搬回去,耽誤時間。公主,您不怪奴婢吧?”
華陽看眼公爹婆母,笑道:“既然是父皇賜宅,我與驸馬就不辜負父皇一番美意了,公公的安排體貼周到,我還要賞你。”
她話音落下,朝雲上前,笑著將一個錢袋子塞到小馬公公手中。
小馬公公高興地道謝,謝完忽地一拍腦頂:“瞧奴婢,急著見到公主仙姿,差點忘了一事。”
說完,小馬公公急匆匆跑出陳宅,從門外他乘坐的馬車上抱出一個兩尺見方貼著紅色封條的錦盒,再急匆匆跑進來,笑眯眯地對華陽道:“公主,長公主想您了,特意準備了一份禮物叫奴婢帶過來,說是裡面還有一封信,您看了自會明白。”
華陽的心,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快。
她隻慶幸跟陳敬宗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近墨者黑,才能在這個時候保持神色如常,而不是面紅耳赤。
“重嗎?我來拿吧。”
陳敬宗先朝雲一步接過這個錦盒,入手隻覺重量一般。
華陽隨意般問:“這封條是怎麼回事?”
小馬公公笑道:“長公主說了,這裡面是她好不容易才尋到的寶貝,珍貴無比,必須用封條封起來,由您親手打開才成。公主放心,這一路錦盒都好好地保管在奴婢車裡,除了奴婢,再沒有旁人碰過。”
華陽點點頭:“姑母費心了,你回去後,務必要向姑母轉達我的謝意。”
這般看起來就裝著珍寶的錦盒,自然吸引了陳家眾人的視線。
其中,羅玉燕尤為好奇扆崋,皇家的人不缺金銀珠寶,那麼除了珠寶首飾,還有什麼能讓安樂長公主如此看重?
小馬公公在陳宅待了半個時辰,這就離開了。
而早在他離開四宜堂去與陳廷鑑說話時,陳敬宗就叫朝雲退下,拉著華陽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