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上是一朵她最愛的牡丹,牡丹旁邊簡單勾勒出挺拔山峰的輪廓。
他粗人一個,繡並蒂牡丹不適合,更像守在她身邊的山,又糙又硬的,卻叫人安心。
帕子角落,她還繡了“平安”二字。
本想正正經經送他,經過昨晚一鬧,華陽不想再那麼鄭重,好像要鼓勵他下次繼續那麼瘋似的。
她拿出帕子,收進袖中。
吃個晚飯天又黑了,華陽走進內室,瞧瞧跟在後面的陳敬宗,她取出帕子,神色淡淡地遞給他:“畢竟是你生辰,這帕子我才用過一兩次,送你做禮物吧。”
陳敬宗很意外,接過帕子,低頭端詳。
陳閣老的第四子,沒有考秀才舉人狀元探花,可那不代表他看不懂這麼一幅簡單的刺繡。
她是牡丹,山則是他。
陳敬宗笑了,大步走過去,將背對自己要坐到床上的小公主拉起來,低頭就是一陣猛親。
華陽薄薄的臉皮都要被他親痛了!
什麼山峰,她就該繡一頭蠻牛!
第32章
陳家老太太是正月下旬病逝的, 也就是說,等過了年後的元宵節不久,陳伯宗三兄弟就該除服了。
這日, 陳廷鑑將三個兒子叫到了書房。
書房西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張六尺見方的輿圖,詳細注明了本朝十三省及其治下各個屬縣的位置, 同時也將南、西、北三側的鄰國列了進來。
Advertisement
輿圖下方,還擺了一座沙盤,上面放了一些小旗。
堂堂閣老,雖然守喪在家,該操心該惦記的事可一項都沒落下。
陳伯宗、陳孝宗面容恭敬地站在書桌前, 陳敬宗往沙盤那邊瞥了幾眼, 東看看西看看, 就是不看老頭子。
陳廷鑑看看三個兒子, 道:“再有三個月你們就該除服了,按照舊例, 回去就給吏部寫封文書吧, 吏部也好提前給你們安排官職。”
但凡丁憂的官員, 其所任官職都會有新的官員替補,不能一直空缺著, 等官員結束丁憂了, 吏部再看情況安排新的職位。
不同官員當然會有不同的待遇,譬如陳廷鑑,有景順帝的器重, 等他除服, 必然會官復原職, 而功績不顯的中下層官員, 可能早被吏部遺忘, 排隊等新的空缺都要等上數月。
陳伯宗道:“父親年輕時獨自一人在外為官,是祖母與母親將兒子們撫養長大,祖母生病時我們兄弟未能在她身邊盡孝,現在既然回了祖宅,我們想多為祖母守喪一段時間,請父親成全。”
陳廷鑑:“你們的孝心我明白,可孫輩服喪一年乃是定例,你們延長喪期是盡孝了,其他文人怎麼辦?不學你們好像在孝道上輸了,都學你們,豈不是亂了規制?”
他知道兒子們是不想單獨將父母留在祖宅,可他不需要,他與妻子還沒老到要兒子兒媳天天在眼前伺候的地步。
陳孝宗笑道:“父親,兒子不急著走,除了舍不得祖母、您與母親,也是因為婉清還太小,不宜長途奔波。”
陳廷鑑:“那就讓你媳婦與孩子們留下,等著與我們一同回京。”
陳孝宗:“玉燕笨手笨腳,屆時三個孩子都得母親費心照料,兒子更不放心回京了,還是一起留下的好。”
三個文人湊在一塊兒,推來推去能推出一篇關於“孝道”的文章來。
陳敬宗不耐煩道:“你們愛走不走,我與公主年後肯定回京。”
說完,人就出去了。
陳孝宗偷瞄父親。
陳廷鑑重重地哼了聲,好在他本就希望兒子們回去,特別是不能讓公主繼續住這邊受委屈,便也沒把老四的不孝放在心上。
四宜堂。
華陽在堂屋踢著毽子,最近她又熟練起來了,兩隻腳換著踢,遊刃有餘姿態輕盈,既鍛煉了身體,人也樂在其中。
餘光瞥見陳敬宗,華陽又踢了十幾個,等陳敬宗來到門前,她才收了毽子,微微喘著問他:“父親可是有事吩咐?”
這個時間,她其實知道是為了何事。
陳敬宗瞥眼她粉牡丹似的臉,坐在椅子上道:“提醒我們給吏部寫文書,年後好回京任職。”
上輩子的華陽聽到這句,眼睛都亮了,恨不得立即收拾行囊就動身。
可第二個月,母後就送了一封信過來,說陳伯宗、陳孝宗都希望可以在陵州附近尋個空缺官職,如此既能為朝廷效力,也方便孝敬父母。
大多數官員都擠破腦袋想進京城當官,就算信上不敢對吏部提要求,心裡也是這麼盼望的,陳家兩兄弟竟然主動想留在地方,吏部當然願意成全,更不用說還要給陳閣老面子。
母後就又給華陽講了一番道理,說她知道陳敬宗肯定也想像哥哥們一樣留在陵州盡孝,怕華陽不高興才沒有說出來,越是如此,華陽就越該主動要求留在陵州,否則她先回去,天下百姓都誇陳伯宗、陳孝宗兩對兒夫妻至純至孝,她與驸馬的一年喪期豈不是白守了?
華陽被母後說服,等年後吏部的文書正式發下來,要陳敬宗去陵州衛做正四品的指揮佥事,陳敬宗很意外,華陽卻早有準備。
母後進宮那麼晚,卻能成功得寵封後,所倚仗的絕非隻是美貌,雖然母後有時候會為了大局要求她與弟弟做一些他們不喜歡的事,可華陽知道,母親都是為了他們好。
“我不想這麼快就回去。”華陽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接過朝雲遞來的溫熱帕子,一邊擦臉一邊道。
陳敬宗不解地看過來。
華陽哼道:“我千裡迢迢從京城來到這邊,如果隻是在你們祖宅幽居一年,再千裡迢迢地奔波回去,豈不是太虧了。我都想好了,我會寫信給父皇,讓他在陵州給你找個空缺,到時候你好好當差,我趁機遊覽附近的名川秀水,還有,這裡離赤壁、嶽陽都不遠吧,我要去看三國周郎赤壁,再去嶽陽樓上看洞庭煙波。”
當然,最重要的,她得把湘王收拾了!
陳敬宗:……
“看赤壁就看赤壁,跟周郎有什麼關系?”沉默片刻,陳敬宗挑刺道,“但凡我少讀點書,還以為你養了個叫周郎的男寵。”
朝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華陽把用過的巾子交給朝雲,斜著陳敬宗道:“據說周郎容貌俊美、雅量高致,如此文武兼備的風流人物,他真願意給我做男寵,還有你什麼事。”
陳敬宗嗤笑:“風流人物,還不是三十多歲就死了,你真嫁了他,也得像小喬一樣守寡。”
華陽:……
朝雲笑道:“公主聽不出來嗎,驸馬吃味了。”
華陽仔細觀察陳敬宗,不至於吧,一個死了一千多年的古人,也值得他計較?
陳敬宗若無其事地喝口茶,對她道:“既然你想留在這邊,由我跟吏部說吧,那邊應該也會請示皇上。”
華陽點點頭:“也行。”
陳敬宗:“我去寫文書。”
華陽就看著他朝改做書房的西廂房走去,要進門時突然方向一改,很快出了四宜堂。
朝雲疑惑道:“驸馬要去哪?”
華陽竟然也毫無頭緒。
主宅通往西院這邊有道月亮門,月亮門旁邊就是一條長長的遊廊,連通三兄弟的院子。
陳伯宗、陳孝宗告別父親回來,跨過月亮門,就見老四坐在遊廊,雙手墊在腦後靠著柱子,眼睛閉著,不知在想什麼。
陳孝宗咳了咳。
陳敬宗睜開眼睛,等兩人走近了,他問:“吏部那邊,你們準備怎麼說?”
陳孝宗看眼兄長,道:“我與大哥商量好了,決定請吏部給我們安排陵州府的空缺,四弟你不一樣,公主急著回京,你安心回去就是,二老這邊有我們照顧,你無須牽掛。”
他們都理解四弟,換成他們娶了公主,也得以公主的喜好優先,除非家裡沒有其他兄弟奉養父母。
陳敬宗笑了下:“我原本也這麼想,可公主說了,百善孝為先,要跟我留下來,等著跟二老一起回京。”
陳孝宗一臉錯愕,公主看起來高高在上,竟然如此善解人意?
陳伯宗看眼四宜堂的方向,道:“公主如此賢淑,是我們陳家的福分。”
陳敬宗沒告訴兄長,公主一心惦記著周郎呢!
“你們現在就去寫文書?”陳敬宗站了起來,明明年紀最小,才二十一歲,卻比兩個已為人父的哥哥都要高一些。
二人頷首。
陳敬宗對長兄道:“我有事請教大哥,去你那邊的書房說吧。”
陳伯宗微微詫異,隨即帶著四弟走了。
觀鶴堂,俞秀聽聞丈夫回來了,本想放下手中的針線,透過窗戶瞧見小叔子也來了,高大英武氣勢凜然,俞秀咬咬唇,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
陳伯宗吩咐丫鬟備茶,直接帶著四弟去了書房。
“何事?”他問。
陳敬宗:“沒事,你寫文書吧,寫完我照著抄一份。”
陳伯宗:……
陳敬宗徑自提了一把椅子放到書桌旁,見大哥神色嚴肅要訓斥自己,陳敬宗無奈道:“請留在陵州,肯定要論一番孝道,或許還要引經據典,我要是有那麼多墨水,我也去考狀元了。大哥若不肯幫忙,那我隨便寫一封,反正我臉皮厚,就算吏部要拿去給皇上過目,我也不在乎。”
陳伯宗:……
四弟不怕丟人,陳家丟不起這個人。
陳伯宗面無表情地坐到椅子上,見老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將砚臺推了過去:“研墨。”
陳敬宗知道兄長非要給自己找點事做,不甚在意地拿起墨條,往砚臺裡倒點水,這就咔嚓咔嚓地摩了起來。
陳伯宗皺起眉頭。
陳敬宗見了,莫名想起華陽,他穿著外袍要坐她的蜀錦褥面上,她也是這種嫌棄樣。
畢竟有求於人,陳敬宗放松了力道,想象這墨條是華陽的凝脂嫩肉,慢慢捻動,倒也頗為得趣。
陳伯宗沒理他,垂眸思索片刻,鋪開一張尋常書信用紙,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沾墨寫了起來。
昔日騎馬遊街的狀元郎,如今已經到了而立之年,卻依然風度翩翩,且越發從容內斂。
小丫鬟送了茶水過來,臨走前還偷偷瞥了家主一眼。
陳伯宗專心寫文書沒有察覺,陳敬宗看得清清楚楚。
這些女人,真就都喜歡書卷氣的男人?同樣是三國時的英雄人物,華陽怎麼隻誇周郎,不誇關張?
他一邊磨墨一邊胡思亂想,陳伯宗洋洋灑灑幾行字,寫完了。
陳敬宗就要拿紙抄寫。
陳伯宗看不得他在自己面前作弊,道:“拿回去抄,不用還了,我另寫一封。”
兄弟倆寫一樣的內容,吏部官員又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