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宗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繼續大步往前走。
婉宜晃晃父親的手,俏皮問:“爹爹,如果沒有我們,你會不會也背娘上山?”
俞秀臉一紅,悄悄看向丈夫。
陳伯宗一臉嚴肅,教導女兒道:“為子女者,不可調侃父母。”
婉宜悻悻地閉緊嘴巴。
俞秀也垂下眼簾,低頭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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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搭了十幾片避雨棚子,陳家單獨佔了一片,也是地勢最高的一片。
棚子隻兩間堂屋那麼大,中間掛了兩條接在一起的粗布簾子,簾子底下的兩角分別系上一塊兒石頭墜著,免得簾子隨風飄揚。
簾子外側給男丁休息,朝著山頂那一側給女眷。
棚子裡面備了三條長木凳,主僕眾人簡單地整理一番箱籠,這就坐下來休息了。
華陽脫下油衣,雖然鞋子隻是表面湿了點,朝雲還是服侍她換了一雙。
相比起來,其他人就狼狽多了,尤其是不能著涼的羅玉燕,在丫鬟們的擁簇下,連褲子都換了一條,身影交錯,白皙光潔的小腿若隱若現,哪怕這邊都是女眷,羅玉燕還是窘迫地漲紅了臉龐。
華陽移開視線,無意般掃過齊氏的身影。
齊氏到底是鎮上出身,沒那麼講究,隻換了雙鞋子,再把那個包袱外面淋了雨的油紙換了個新的。
齊氏也知道自己背個包袱顯眼,與其讓別人暗中猜疑她是不是裝了什麼寶貝,齊氏特意打開包袱一角,露出裡面半舊的紅衣,對孫氏解釋道:“大嫂看看,這是我出嫁時我家祖母親手為我縫制的嫁衣,她針線好,我們家每個姑娘出嫁她都要樂呵呵地繡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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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齊氏還抹了抹眼睛,顯然那位祖母早就去世了。
孫氏哪能想到這嫁衣隻是齊氏掩飾其他東西的幌子,走過去拍了拍齊氏的肩膀:“好歹老太太還給你留了件念想,莫哭了。”
齊氏點點頭,仔仔細細塞好嫁衣,重新系上包袱。
孫氏移步去關心兒媳羅玉燕。
羅玉燕是真的在哭,她太不容易了,懷孕不久就要趕路,孕後期又撞上這邊發洪水,千辛萬苦冒著雨爬了半座山。
“娘,你們且在這邊休息,我們去山下接父親。”
隔著簾子,響起陳伯宗板板正正的聲音。
孫氏:“去吧去吧,別光顧著你們父親,你們也要小心趕路,莫要摔著了。”
“是。”
沒過多久,三兄弟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下山的小路上。
華陽望向遠處的山。
連綿的青山間盤踞著團團水汽,宛如仙境,這是京城那邊從未有過的奇景。
大雨衝刷著枝葉澆打著地面,各種聲響混雜在一起,置身簡陋棚子下的她,竟然心平氣和。
快到傍晚,陳家父子與最後一波轉移的百姓順利來到了山上。
簾子遮掩了男丁們的身影,隻有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了過來,基本都是陳廷鑑、陳伯宗、陳孝宗在說話,陳敬宗沒什麼動靜。
又過了一會兒,陳家的小廝過來了,從下面的粥棚裡帶來了熱乎乎的米粥,還有一摞熱乎乎的菜餅。
丫鬟們繞過去,把女眷的端過來。
四宜堂因為行李少,朝月特別帶上了公主專用的碗筷,滾燙的粥倒過來,瞧著幹幹淨淨的,便能控制著不去想大鍋粥熬制的過程。
華陽隻吃了小半碗粥,勉勉強強填填肚子。
天黑下來,華陽像其他人一樣坐在椅子上打盹兒,實在困了,就靠著朝雲眯一會兒。
其實華陽更想陳敬宗過來陪她,他那麼強壯,她就是靠著他睡一晚也不用擔心他會不會累。
這一晚過得極其難熬,當天色終於亮了一些,華陽也像其他人一樣,在狹小的棚子裡緩緩走動活動身體。
大雨繼續,朝遠處的鎮子望去,隻見一片片黃水沿著街道滾滾而流,很多人家院子裡都進了水。
丫鬟提了兩桶溫水過來,這是給主子們洗臉用的水。
所有人都盯著兩個桶,孫氏自然而然地吩咐朝雲、朝月:“先服侍公主。”
二女應了聲,並不客氣,分別打湿手裡的巾子,一個幫華陽擦臉,一個幫她擦手。
饒是如此,棚子裡也存在著各種各樣的不便。
勉強用了些早飯,華陽繼續欣賞山間的雨景。
珍兒出去一趟又走了回來,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請示道:“公主,驸馬要去山頂看看,問您想不想同行。”
華陽怔了下,隨即想了起來。
上輩子陳敬宗也邀請過她,當時華陽恨死了這般處境,哪有心情去看什麼破山頂。
如今,華陽看向婆母。
孫氏笑道:“去透透氣也好。”
朝雲、朝月立即伺候華陽披上已經擦幹的油衣,再用兩張油紙包裹住華陽的鞋子。
準備完畢,陳敬宗撐著一把大傘,繞到了女眷這邊。
華陽踩著油紙走路並不方便,還是丫鬟們扶著她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陳敬宗面前。
羅玉燕唇角輕揚,她倒要瞧瞧,華陽這樣子怎麼去山頂“走走”。
念頭剛落,就見陳敬宗彎腰,左手撐傘,右手將華陽直直抱了起來,那輕松勁兒,像抱個孩子!
華陽下意識地環住陳敬宗的脖子,頭也搭在他肩頭,面朝山景。
陳敬宗看眼母親,大步離去。
離開棚子,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樹木之間。
“去哪?”華陽見他走得小心翼翼,忍不住問。
陳敬宗:“找個地方給你解手。”
華陽:……
雖然她猜到陳敬宗沒有什麼雅興,卻也沒料到他費事走這一趟是為了這種理由。
陳家的大棚子附近還一上一下地搭了兩個小棚子,留著給男女眷解手用。
華陽為了不去那邊,忍得很辛苦,隻是飯可以少吃,水總是要喝。
陳敬宗隻管埋頭走路,遇到難走的地方,他會放下華陽扶著她,就這麼走走停停,兩人已經離棚子很遠了。
最後,陳敬宗停在一棵兩人合抱粗的老樹下,對華陽道:“就這兒吧,我去那邊站著,完事了你叫我。”
華陽:……
陳敬宗看看她,補充問:“要紙嗎?”說著手就要去摸懷裡。
華陽別開臉:“不用。”
陳敬宗便撐傘走了,背對她站在十幾步外。
華陽繞到樹後,確定陳敬宗看不見自己,低頭整理身上的油衣、裙擺。
幸好雨大,打得樹葉唰唰作響。
“好了。”
冷淡的聲音傳過來,陳敬宗轉身,就見公主站在翠綠老樹下,油衣臃腫遮掩了她的身段,唯有一張白生生的小臉,在雨中美得驚心動魄。
別的女子可能會羞澀窘迫,尊貴的公主隻帶著幾分怒氣,無聲譴責是驸馬連累她損了威儀。
陳敬宗笑了下,朝她走來。
華陽怕他嘲諷,搶先道:“昨晚,老太太又給我託夢了。”
第18章
在山上的第二晚, 下半夜,雨勢明顯地小了。
待到天色微亮,就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小雨點, 連毛毛細雨都算不上,完全可以不再打傘。
“停了停了, 謝老天爺!”
百姓們在下面歡呼,陳家眾人也陸續醒來。
陳廷鑑早飯都沒用,帶上大多數護衛下山去了,既要查看鎮上水災情況,又要組織人手排水開路。
也有陳家的小廝探路回來, 稟報孫氏道:“老夫人, 咱們那條街地勢高, 幾戶人家都隻是院子裡積了水, 沒漫進屋子。老爺說,讓咱們先在山上待會兒, 等其他百姓都下去了再慢慢往回搬。”
孫氏關心道:“鎮上其他地方呢?水深不深?”
小廝:“這個還不清楚, 老爺派別人去查了, 不過在山上瞧著應該都沒有大問題。”
嚴重的洪災,能把屋頂淹了, 那才是真的叫人絕望。
孫氏點點頭, 看眼華陽,對滿棚子裡的人道:“那咱們就再等等,這會兒下去路上都是人, 擠擠挨挨的, 走得也不痛快。”
華陽很有耐心, 此時此刻, 她隻在意陳敬宗那邊。
昨日清晨, 趁夫妻倆樹下獨處的好時機,她假借老太太託夢,告訴陳敬宗齊氏的包袱裡有個貪贓的賬本,陳敬宗瞧著還是不太信的樣子,卻叫她不用再操心,說他會想辦法驗證。
華陽身邊就四個丫鬟,總不能無緣無故的直接撲到齊氏那裡搶包袱,半夜去偷也不現實,隻能指望陳敬宗出手,反正所有人都覺得他粗鄙,再出格的事發生在他身上都算正常。
百姓們急於知道自家的受災情況,個個歸心似箭,男丁先行一步,女眷們帶著孩子也走得飛快。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路上沒了其他百姓,陳家眾人也開始下山。
依然是小廝們先行一步,他們做慣了力氣活,抬著箱籠也比女眷主子們走得快。
陳敬宗又來背華陽,故意走在隊伍最後。
華陽瞥眼不遠處的齊氏,趴在他耳邊問:“你來背我,怎麼去拿她的賬本?”
陳敬宗:“別急。”
華陽看著他英俊散漫的側臉,竟無法判斷他是胸有成竹,還是根本沒當回事。
山路湿滑,走起來並不容易,除了陳敬宗,隊伍裡幾乎每個人都打過趔趄,有人甚至摔了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