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卻拉住他的胳膊,指著半空陰沉沉的雲層道:“跟我夢見的一樣,無風,雨大。”
陳敬宗終於明白她神色中的憂慮為何而來。
“你怕那個夢會變成真的?”
華陽點點頭:“太巧了,我才做了那樣的夢,馬上就來了這樣的雨,你說,會不會是老太太聽見了我的話,故意託夢警醒咱們?”
重生之後,華陽有很多事情要改變,光她一個人難以面面俱到,她需要陳敬宗幫忙。
可她不能將重生的事告訴陳敬宗。
她怕陳敬宗被他前世死在戰場這件事嚇到,更怕陳敬宗因為弟弟對陳家的懲罰心生怨恨。
她終歸還是皇室女,既想讓陳家眾人落得一個好結局,又想公爹他們繼續忠心耿耿地為朝廷當差辦事。
她希望這輩子,弟弟與公爹能夠君信臣、臣忠君,聯手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她有雄心壯志,頭頂卻響起陳敬宗的揶揄:“老太太真要警醒,也該警醒我這個親孫子,為何不給我託夢?”
華陽瞪他:“要去上香的是我,悔過的是我,懇求老太太保佑的也是我,與你何幹?”
陳敬宗還想反駁,華陽又道:“再說了,老太太要泄露天機,等闲人如何承受,或許老太太先尋你不成,才轉而給我這個公主託夢。”
雖然是胡說八道,卻也有那麼一點點道理,換個信鬼神的,說不定真就被華陽徹底說服了。
可陳敬宗不信鬼神,更不會承認華陽的骨血真就比他尊貴。
什麼龍子龍孫,哪朝的開國皇帝最開始都是普通百姓或普通官員,都是靠後期的打拼才龍袍加身。
華陽隻是命好,投胎在皇後腹中,自此千嬌百寵,身邊的人都對她阿諛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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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敬宗這裡,華陽的美貌與身子遠遠比她的公主身份管用,她要是長得不合他意,陳敬宗才懶得伺候。
他將杞人憂天的公主拉到懷裡,看著窗外道:“託夢太玄乎了,可能隻是湊巧,明天雨就停了。”
華陽沒有指望今天就能說服他,應和道:“但願吧。”
晌午華陽伴著雨歇晌,陳敬宗悄悄出了一趟門。
他披著蓑衣戴著蓑帽,再加上瓢潑的大雨,便是有街坊擦肩而過也認不出他。
陳敬宗一路來到了鎮子南邊的河段。
暴雨讓河面漲高了一截,河水渾黃奔騰,急流滾滾。
就算不為了她的夢,如此大雨,鎮上也該有所防範。
就在陳敬宗想著回去跟老頭子提醒一聲時,身後忽然傳來本鎮裡正的聲音:“閣老小心,這有個泥坑。”
陳敬宗側身。
透過如簾如幕的密集雨線,陳敬宗看到幾道步履匆匆的身影,領頭之人一身蓑衣,大步踩進土路中間的積水坑,面容堅毅地朝河岸走來。
陳敬宗收回視線,故意往遠處走了幾步。
陳廷鑑身邊除了裡正,陳伯宗、陳孝宗也都跟來了。
觀察過河水,陳廷鑑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長須,吩咐裡正道:“現在開始,派兩人時時監視河面,一旦出現洪水,一人去報知你我,一人去通知臨河的百姓先行轉移避災。”
“鎮上可有孤兒寡母、年老體弱或身有殘疾的獨居人家?馬上叫人登記在冊,一旦發生洪災,要派人幫這些人家轉移。”
“通知更夫打更,提醒百姓將家中糧食搬到高處,以免受潮。”
“還要安排幾人去通知其他沿河村鎮留心防範。”
暴雨如注,那聲音卻鏗鏘有力。
裡正一一應下。
陳廷鑑繼續佇立河邊,目光掃過丈遠外一道被蓑衣籠罩的高大背影,轉瞬又移開了。
第16章
華陽午睡醒來,得知陳敬宗被公爹派去巡視後山了,看看山土有沒有滑坡跡象,再帶人提前找平緩的地段搭些棚子,萬一鎮上百姓需要轉移,也能有個避雨的地方休息。
沒多久婆母孫氏也親自來了一趟,向她解釋全鎮都要為避洪做準備,叫四宜堂也把值錢的東西收進箱籠,方便帶走的轉移時帶上,不方便的也要搬到桌子上綁好,免得淹了水。
“公主不必擔心,咱們隻是有備無患,未必真的會發洪水。”
如此種種,皆與前世相似。
華陽知道結果,所以不怕,朝雲、朝月卻不一樣,兩個同樣在皇宮裡長大的宮女,隻聽“洪水”二字臉都白了。
“公主,要不要趁現在還能過河,咱們先去陵州城躲躲?”
朝雲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轉了幾圈,實在沒有心情收拾東西,湊到主子身邊出主意。她怕死,更怕公主出事。
華陽靠在榻上,手裡還拿著一個話本。
她從京城帶來的幾本早就看完了,現在看的都是前陣子陳敬宗用獵物從其他鎮上換來的新本子,多是些粗制濫造之作,從家中小廝救了大小姐一躍成為贅婿,到寒門書生高中狀元得娶公主為妻。
華陽純粹把這些當笑料看,用來打發時間。
見朝月與朝雲是一樣的焦急不安,華陽解釋道:“鎮上隻是防洪,洪水未必會來,這時候咱們走了,百姓們見了必然心裡慌張,慌就容易出亂。”
朝雲小聲問:“洪水真來了呢?”
華陽笑道:“後面不是還有一座山,再大的洪水也淹不了。閣老與本地百姓經驗豐富,咱們全聽指揮就是,不要添亂。”
因為她這個主子過於鎮定,朝雲、朝月抓到了主心骨,漸漸冷靜下來。
“公主真厲害,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說的就是您這樣。”
朝雲真的非常欽佩自家主子。
華陽笑而不語。
上輩子她比兩個丫鬟還慌,公爹也提議過趁黃昏悄悄送她去四十裡地外的陵州城暫住,可華陽好面子,她怕洪水沒來,自己反被陳家眾人恥笑,故而拒絕了公爹的好意。
“每人帶一套換穿的衣裳鞋襪,再帶上梳洗之物,其他貴重物件都搬到東廂房的桌子上,鎖好門拿走鑰匙。”
華陽指揮她們如何收拾。
朝月驚道:“銀子銀票珠寶首飾都不帶?”
華陽就想起上輩子四宜堂收拾了四個箱籠叫護衛抬上山,空浪費了人力,最後又白白抬了下來。
“不用,全部鎖去東廂房。”
明天午後全家才開始轉移,如果現在東西都堆在上房,礙眼又礙事。
朝雲、朝月帶著珍兒、珠兒忙來忙去,華陽心如止水地坐在窗邊,又看完了一本不入流的話本。
天快黑了,陳敬宗終於回來了,蓑衣都沒穿,被雨水澆得全身湿透,單薄的夏日布料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一道挺拔強健的武官身軀。
他滴著水往裡走,朝雲趕緊退了出去。
陳敬宗全身湿冷,再加上原本就不是什麼講究人,朝雲一走,他關上內室的門,也不管華陽就在旁邊看著,他就開始脫衣服。
華陽別開臉,隻在陳敬宗走向衣櫃時,飛快瞥了一眼。
被雨水泡了太久,他那一身淺麥色的皮肉都仿佛白了一些。
等陳敬宗擦過身子換上一套白色的中衣,坐在椅子上用巾子擦頭時,華陽才皺眉問:“怎麼沒穿蓑衣?”
陳敬宗:“雨太大了,蓑衣不頂用,還礙手礙腳。”
他得帶人往山上運木料,無論是上山還是搭建避雨棚,都得放開手腳才能幹活。
華陽看著他隨手搭在洗漱架前還在啪嗒啪嗒滴水的衣衫,打聽道:“父親可給大哥、三哥安排了差事?”
“嗯,大哥負責核實鎮上不方便轉移的人家,三哥負責籌集幹柴與鍋糧,真去山上避洪,得生火做飯煎藥。”
華陽面上掠過一抹嘲諷。
雖然三兄弟都領了差事,可陳敬宗這個最小的弟弟,做的卻是最危險最辛勞的活兒。
全家人都嫌棄陳敬宗是個粗野武夫,該用的時候還不是物盡其用?
陳敬宗剛剛一心擦頭,擦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看著華陽問:“怎麼問起大哥三哥了?”
他眸光明亮,華陽有些心虛地避開了,畢竟上輩子,在陳敬宗戰死之前,她才是最嫌棄他的那一個。
“我去叫廚房給你熬碗姜湯。”
不給陳敬宗追問的機會,華陽轉身去了堂屋。
陳敬宗看著垂落下來的簾子,頓了頓,繼續擦頭。
一刻鍾後,陳敬宗束好頭發,朝月也把姜湯煮好端了過來,滿滿一大碗,冒著熱氣。
湯要涼一會兒,陳敬宗問華陽:“各院都在收拾箱籠,你這邊怎麼還沒動靜?”
華陽:“收拾了,都鎖進東廂房了,到時候我隻帶上鑰匙,以父親在本地的聲望,應該不會有小賊趁機過來行竊?”
陳敬宗:“除了嫌命長的,沒人敢來。”
華陽笑了笑。
已是傍晚時分,光線暗淡,丫鬟們提前點了燈。
燈光柔和,映得那張美人面恍然如夢。
可陳敬宗以前就是做夢,都沒夢過這麼美的女人。
“你不怕嗎?”陳敬宗還是覺得她太鎮定,出乎了他的預料。
華陽語氣輕松:“怕什麼,有父親坐鎮呢。”
陳敬宗:……
從她嫁過來,他就發現了,她對自己有多嫌棄,對老頭子就有多欽佩信賴!
話本子裡不少公主都會嫁給狀元郎,陳敬宗非常懷疑,如果華陽與老頭子是一代人,當年老頭子高中狀元時,大概就要被華陽看中搶去做驸馬!
念曹操曹操到,珍兒撐著傘小跑進來,說老爺、老夫人來了。
華陽早有預料,起身去門口等著。
陳敬宗沒動,指腹摩挲湯碗,還是很燙。
“父親,娘,你們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華陽讓到一旁,請二老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