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沈少恆來了。
身邊還跟著路瑤。
一看見他們,我眼睛就紅了。
我從桌上拿起一個杯子,狠狠砸了過去。
陶瓷杯破碎在地。
濺起的殘片,擦傷了路瑤的腳踝。
路瑤楚楚可憐地看向沈少恆,委屈地喊了聲他的名字。
這是第一次,沈少恆忽視了她。
他看著我,不可置信地問:「我們真的有一個孩子?」
「不是。」沈少恆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網上果然都是亂說的。」
我不知道,我的消息早被搬上熱搜。
未婚先育又流產的詞條將我釘在了恥辱柱上。
而那時,沈少恆與路瑤正在重逛校園。
「那是我的孩子。」我說。
我盯著他們,目含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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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沒了。」
沈少恆猛然僵在原地。
「你知道怎麼沒的嗎?」我自問自答道,「是你的縱容,是路瑤的挑唆,是路霜的行兇。」
「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
「為什麼你們要傷害我?」
「為什麼要傷害我的孩子?」
我嘶啞著吶喊,崩潰地拿起桌上一個又一個的物件朝他們扔了過去。
「秦皎,你瘋了!」路瑤尖叫著躲開。
沈少恆仍然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病房的動靜很快吸引了護士:
「病人現在情緒不穩定。」
「請你們離開,不要打擾她。」
門被關上了。
我默默地流淚。
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助理,走了過來。
手試探地拍著我的背脊。
16
當得知沒有辦法懲罰路霜時,我沉默了很久。
「那個地方偏僻,沒有安裝攝像頭。」
「我們沒有證據。」
「而且路霜背後有李總出面,他說會賠償你資源。」
「硬要追究,我們也討不了好。」
陳姐客觀地說。
我最終點頭:「好。」
陳姐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想出去一段時間。」
我看向窗外。
外面天氣很好。
藍天白雲,陽光燦爛,生機勃勃。
與我完全不一樣。
陳姐答應得很痛快:「可以。」
離開之前,我和沈少恆把婚離了。
沈少恆跪在地上求我原諒。
說我們重新開始。
說我們還會再有一個孩子。
我說:「那都不是她了。」
她不會再來了。
因為媽媽沒有保護好她。
連報仇都無能為力。
她肯定不喜歡我了。
……
我一個人走過了很多地方。
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去當地的寺廟祈福。
保佑她來世平安順利。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陌生女性。
閑聊時,我極其平靜地說起我的從前。
我去世的母親和漠不關心的父親。
我追求已久卻將我辜負的丈夫。
我期盼等待卻突然離開的孩子。
我說,我好像在家庭總是不美滿。
她感嘆道:「生命啊,它苦澀如歌。」
「每一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
「可我們還是要用盡全力地活著。」
「生活不就是受傷又治癒的過程嗎?」
我看著人群往來,點頭。
對於彼此的故事。
我們都沒有發表太多的想法。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要走。
臨別時,她說:「我祝你勇敢,同時運氣更好一點兒。」
我們用手中的礦泉水碰了個杯。
當作告別。
17
我決定重新開始生活。
面試各種角色,回歸劇組,沉下心磨煉。
連導演都誇我演技進步了很多。
我說,可能是經歷多了。
演員要有自己的生活經歷。
去體會那些常人避之不及的感知。
疼痛、悲愴、絕望、無助……
當自己有過切身體會,演戲就不會浮於表面。
「隻要你一直這樣踏踏實實地保持下去。」
「我相信你以後大有可為。」
導演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贊賞。
我垂眸淺笑。
沈少恆有時會在劇組蹲我。
聽說,他和路瑤經常鬧矛盾,導致《野火》進度過慢。
我都不關心。
看見他就當沒看見。
一次,沈少恆拽著我的袖子,祈求道:「皎皎,你別忽略我好不好?」
我毫無動容。
「哪怕你打我罵我都行。」
他面色憔悴,卑微到了骨子裏。
我拂開他的手,一字一句說:
「沈少恆,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沈少恆目光染上痛意。
他啞聲開口:「對不起,皎皎。」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他眼角漫出淚水。
我嘆了口氣,將他拋在原地,大步地往前走。
18
我接到了一個新角色,很特殊。
是一個被拐賣到農村的聾啞人。
她被當作生育工具,被家暴,被虐待。
苦難無聲,卻震耳欲聾。
為了這個角色,我封閉起來學習。
又去深山裏實景拍攝。
拍攝間隙,我很少與人說話。
隻有一條小土狗陪著我。
那也是角色唯一的救贖。
小土狗叫小黑,尾巴搖搖,很是乖巧。
突然,它用力地咬著我的褲腿。
下一瞬,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開始震動。
兩邊的墻面不斷掉落磚灰。
「是地震!」有人驚恐地喊,「快跑!」
場面一度混亂。
我抱起小黑,拼命地往外跑。
房子傾塌的巨響傳進耳朵。
前方一根木頭梁斷裂,房屋上的瓦礫齊齊倒了下來。
我的路被堵住了。
我隻能抱著小黑躲在承重墻墻角。
小黑乖順地躲在我的懷裏。
地震還沒有停下。
不斷飛落的瓦礫劃破了我的臉和身體。
鮮血緩緩滲出。
但幸運的是,受傷不重。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我感到有些暈厥。
「你說。」我開口有些嘶啞,「我們還能活著嗎?」
小黑嗷嗚一聲,溫熱的身體朝我貼了貼。
我笑了下:
「如果我們能活著,我帶你回家。」
很久很久。
我快睡著了。
小黑汪汪直叫。
「這裏!」有人喊。
數根棍子插入,撬動著上面的磚墻。
幾縷光亮滲入。
我費力地睜開眼,咬著舌尖保持理智:
「先救小狗。」
我將小黑託舉出去。
19
我走出廢墟。
沈少恆站在對面。
他滿臉臟汙,眼睛通紅。
看見我,他猛地沖過來,一把將我抱住。
他身體顫抖,嗓音哽咽:
「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我實在沒力氣推開他,嗯了聲算作回應。
醫護人員為我處理傷口,打趣道:「小姑娘,這是你男朋友吧?」
「進村的路被塌方堵住了。」
「他硬生生爬了六個小時山才到了這裏。」
「你看,他在廢墟裏挖的手都流血了。」
我看過去,沈少恆的十根手指頭都滲著血跡。
「謝謝。」
我移開視線。
沈少恆咧嘴一笑。
「但我們不是男女朋友。」
沈少恆的神情又黯淡下去。
後來,記者問我和沈少恆什麼關系,以至於他能不顧生命危險地上山來找我。
我笑答:「我們以前是鄰居。」
「他算我哥哥吧。」
沈少恆在一旁,眼睛倏然就紅了。
他喃喃自語:「哥哥?」
語氣受傷至極。
私底下,他問我他怎麼能算哥哥呢?
我們接過吻。
我們睡過一張床。
我們還有過一個孩子。
「哥哥。」我的笑容冷淡下來,「這都是你以前說的呀。」
沈少恆一個踉蹌,眸中浮現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隻覺得他可笑。
說他愛我,可他辜負我。
說他不愛我,又做出深情的模樣。
不過,他愛不愛我,關我什麼事呢?
我又不在意了。
20
我上了熱搜,再一次背負罵名。
沈少恆抖著手挖廢墟的視頻流出。
接著,他多次蹲在我的劇組也被爆料:
【Vocal,沈少恆這是什麼意思?】
【我替路瑤不值,真的。】
【哪來的小三?破壞別人的感情!】
【搞這出?我都不敢再看《野火》了!】
路瑤出面將這件事推向高潮。
她在微博發了個委屈哭哭的表情,似乎坐實了這樁事。
而她是那個受害者。
許多不明真相的人紛紛湧到我的評論區,留下不忍直視的謾罵:
【未婚先育又流產,大姐,你怎麼比得上白月光啊?】
【我不明白,沈少恆是瞎了嗎?】
【小三給我滾出娛樂圈!】
那次,我被黑上熱搜。
被嘲未婚先育又流產。
我因喪子之痛沒有理會,團隊便將熱搜壓了下去。
這次,我登上微博,發了張離婚證照片。
不久,沈少恆也發了微博:【結婚三年,是我對不起她。】
網友扒出過往。
輿論立馬倒轉。
【我真驚了,我以為的美好初戀竟是三。】
【有老婆還和初戀曖昧,炒作戀情,沈少恆你良心不痛嗎?】
【隻有我發現,秦皎流產的時候, 沈少恆和路瑤在浪漫地重溫校園嗎?】
【真的很難評, 皎皎受委屈了。】
沈少恆和路瑤的風評一落千丈。
《野火》宣佈破產。
沒有人再為這部電影買單。
21
路瑤的演藝事業毀掉了。
她原本出國就放棄了演戲。
五年之後再回來。
不過是見沈少恆已經功成名就。
「你猜對了。」她苦笑。
所謂白月光, 隻存在於人的記憶裏。
在沈少恆的記憶裏, 路瑤和他追隨一樣的夢想。
他們約定好,一個要成為鼎鼎有名的大導演,一個要成為閃閃發光的大明星。
所以,路瑤成了沈少恆的靈感繆斯。
是他永不熄滅的愛之野火。
然而,真實的路瑤是這樣的嗎?
因為籍籍無名, 路瑤早就放棄了演員夢想。
又因為沈少恆聲名鵲起, 路瑤回國撿起演員事業。
她自始至終都不夠堅持。
「你為什麼不給我留一條路呢?」路瑤質問我。
路瑤重返娛樂圈的光環就在於白月光。
是《野火》將她捧起。
現在,她身上有了汙點。
觀眾不會接受一個劣跡藝人。
她的其他工作就這樣被取消。
我說:「路瑤, 是你自己不給自己留路。」
「心術不正的人是走不遠的。」
我戳破她各種各樣的小心思:
「你將全部心思放在怎麼挽回沈少恆,怎麼對付我上。」
「殊不知,路隻有自己走才走得踏實。」
路瑤在娛樂圈曇花一現, 又銷聲匿跡。
她的明星夢破碎了。
與此同時,沈少恆的事業也在走下坡路。
他整日沉浸在他失敗的感情中,無法再創作。
昔日的天才導演已經不再有能力創造出令人驚艷的作品。
那麼, 他就將泯然眾矣。
還有一個人。
路霜。
我忘不了她。
我悄悄推波助瀾,將李總和她的事跡曝光。
李總的夫人是一位專橫又有魄力的女強人。
不久,就聽說李總被凈身出戶的消息。
金絲雀的飼養員不在, 金絲雀也隻能日益凋零。
22
「你會後悔嫁給沈少恆嗎?」
情感專訪的記者問我。
太多人關心我這段失敗的婚姻,將我看作一個需要保護的弱者。
所以, 我接受了這個採訪。
我第一次在公眾面前把這段故事說完。
盡管這個故事已經被人編了好幾個版本。
我誠實地說:「原來後悔,但現在不後悔了。」
記者問:「為什麼呢?」
我笑了笑:「我開始明白人生走的每一步, 都有那一步的意義。」
如果再來一次,以我當時的想法和心智,隻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我喜歡了沈少恆十年。
十年太長了。
早已成為我心中的執念。
以至於我中途也談了幾次戀愛, 卻從來沒有結果。
人就是這樣, 不撞南墻不回頭。
我忽然覺得這場婚姻非離不可。
不離, 路瑤會成為沈少恆一輩子的白月光。
抬頭可見, 卻遙不可及。
他會放在心裏一輩子。
而我當年不和他結婚。
沈少恆也會成為我一輩子的白月光。
我會對他永遠附上一層假想的濾鏡。
結婚之後, 我才終於看清他。
我才知道,原來褪去愛的光環, 他也不過如此。
「那你會排斥一段新的感情嗎?」記者又問。
我搖頭:
「一段感情的失敗不是我的失敗,畢竟感情是雙向的。」
「很可能是對方的問題嘛。」我玩笑道,「我不會排斥接受新的人, 因為我心裏也沒有舊人了。」
「至於害不害怕受傷害,其實提前擔心有些多餘。」
「任何時候,我覺得隻要有開始的沖動和退出的勇氣就可以了。」
我沖著鏡頭微笑:
「所以網友們不要擔心我。」
「我過得真的很好。」
23
漸漸地,我已經和沈少恆拉開差距。
他用野火形容愛情。
我用野火形容自己。
我要燃燒在廣闊無垠的曠野。
暴雨不滅,借風飛揚。
24
後來, 我抱著小黑站上了領獎臺。
最佳女配獎。
我捧起屬於我的獎杯。
主持人問我有什麼想說的。
我眼裏燃燒的是野心。
我毫不避諱地說:「希望下次還能站在這裏。」
「希望大家談起秦皎, 會說這是一個好演員。」
底下掌聲雷鳴。
這是屬於我的勛章。
25
三年後, 我捧回最佳女主的獎杯。
打開門,小黑搖著尾巴在門口接我。
一見我,它黏黏糊糊地往我身上撲, 發出親昵的哼唧聲。
「想我了是不是?」我隨手將獎杯放在櫃子上,抱起小黑,蹭著它的腦袋, 「今天來晚咯,小黑等急啦。」
小黑伸出舌頭舔我的臉蛋。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
誰說,這不是家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