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確實是女娃好啊。
得萬不知自哪裡尋了一本農科書來,趙得千按照書中的法子給杏樹剪枝、分株、施肥、授粉,到了四月,杏花凋謝,枝頭上果然結了許多小青杏。
他說今年的坐果比往年要好多了。
我喜極了那杏花的香氣,因此收了一笸籮的杏花熬粥喝,杏花粥香氣濃鬱,喝進肚中整個身子都熨帖極了。
隻是望著那二十多畝的杏林,我愁得有些睡不著覺。
這得做多少笸籮杏幹杏脯啊。
可沒想到,到了六月份,真真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到了桃水村。
原來是有個貴人偶然嘗過桃水村的山杏,登時覺得軟糯甘甜唇齒留香,便推薦給了宮裏的人。
聖上嘗過之後,亦是極其喜歡,當即傳下口諭,將桃水村的山杏定為了御用的貢杏。
而桃水村哪家的山杏最多?
毫無疑問,是我家啊。
當我爹領著官衙負責採買的差人來到趙家時,婆母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咱家、家的杏、真、真要送進宮、宮?」
我爹滿臉得意,「這還有假?」
得知這事兒真的不能再真了,婆母當即雙眼迷離,癱坐在了炕上。
她就是一個尋常的莊戶婦人,便是想出大天來,也沒想過這輩子會跟皇家做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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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差人忙著指揮車隊摘杏運杏的時機,我將我爹悄悄拽到了一旁。
「爹,這到底是咋回事?」
我爹壓低聲音道:「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你們村那個胖老頭頗有點來歷,後來有一次我跟邢捕頭喝酒,邢捕頭喝醉了,無意中透露那老頭跟皇室有點牽扯,所以我便留了心,待那二十多畝的杏一熟,我便摘了一簍給他送了過去嘗鮮。你瞧,這不歪打正著了嗎?」
我驚呆了,「皇室中人?咋會呢?」
「咋不會?桃水村距京城不遠,且民風淳樸山清水秀,是再好不過的養老之地了。你沒聽說嗎,每年盛夏都有京城的貴人來桃水村避暑,就住在村西頭的陳家。」
想想陳家的那個三進大院子,我半信半疑,「聽起來像做夢。」
我爹戳戳我的腦門氣樂了,「人家把白花花的銀子都給你了,還像做夢?」
原本我還憂心這二十多畝的杏會爛掉,可沒料到一夜之間,它們就變成了我手中幾個沉甸甸的大銀錠子。
足足三十五兩啊。
現如今,趙家的豆腐和綠豆饹每月能掙六七兩銀子,再加上這三十五兩,今年居然能有一百多兩的進項。
這在鄉野之村,是妥妥的大戶人家了。
不過就是太累。
尤其是趙得千,這一年來累得愈加清瘦了,反倒是我,腰身足足豐腴了兩大圈。
可即便如此,婆母和趙得千仍把家裏有油水的吃食都省下來給我吃。
我撒嬌,「娘,日後羊肉湯就留給二哥喝吧,咱家他最累。」
婆母冷哼一聲,「他一個糙老爺們兒,喝啥羊肉湯啊?如今你是雙身子,得大補。別怕胖,等生完娃,自然會瘦下來。」
「那若是瘦不下來呢?」
說這話時,剛剛做完豆腐累得渾身是汗的趙得千走進了屋。
他湊到我耳邊不懷好意道:「豐腴一點不是更好嗎?」
聞言,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胡思亂想啥呢,真是累不疼他!
八月裏,我在慘叫了一夜之後,果然生下了一個粉白粉白的女娃,這可把婆母給得意壞了。
她一有空就往人堆裏紮,三句話不離她的孫女小阿盼。
鄉親們隨口跟她寒暄,「吃了沒?」
她喜滋滋地摸著肚子道:「吃啦,吃的是羊乳糕。羊乳是我家小阿盼他外公送來的,你不知道哇,我家小阿盼能吃又能睡,喜人得哩。」
隔壁小娘子來家裏買豆腐,「嬸子,給我挑三塊。」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豆腐棚子,「吃豆腐補身,不多來兩塊?多吃點豆腐,那臉蛋會和我那小孫女一樣,又嫩又白,天天讓人親都親不夠呦。」
偶然有過路人上門討水喝,「您老人家心善吶。」
她臉上笑得看不見眼睛,「嗐,出門在外都不易。
我有個小孫女,長得跟玉娃娃似的,我就盼著她啊一輩子遇到的都是大善人。」
我抱著小阿盼在炕上笑得直不起腰。
「娘啊,您就別天天把阿盼掛在嘴邊了,您也擔心擔心得萬吧。他前些日子去京城參加鄉試,也不知咋樣了。」
「嗐,三兒年輕,便是這次不中還有下次,一個毛頭小子,哪比得上我們小阿盼是奶奶的眼前花呦。」
說罷,她抱過肥嘟嘟的阿盼一陣做鬼臉,就跟個老小孩似的。
不過口頭雖然說著不在意,我卻知道婆母心裏亦是很焦慮的。
若不然,她也不會偷偷摸摸地跑到三十裏之外的廟裏去燒香拜佛了。
得萬是趙家最有出息的孩子,這些年家裏苦著癟著,一文錢掰成八瓣花,勒緊褲腰帶供他一人讀書,為的不就是他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嗎?
我覺得得萬能中,因為他身上有趙家人的特質,勤勉、肯幹又機靈。
最關鍵的是,他們都很有心。
因為要去京城參加秋闈,所以得萬七月底就離開了桃源鎮。
臨走前,他留下了一個銀鎖片。
「這是我送給小侄兒的禮,二嫂別嫌棄。」
當時,阿盼還在我的肚子裏,可他卻已然把禮早就備好了。
天知道他一個窮秀才,要攢錢買銀鎖片要花費多少精力。
得萬是好樣的,得貫也是個好孩子。
他如今已然學了李木匠七八分的手藝,所以早早地為小侄女打好了搖籃、吊床等物件,而且這些物件個個手工精緻,處處透著用心,便是大戶人家再有錢也是買不到的。
不過趙得千仍不知足,還捎話給得貫,讓他趕緊再做個小木馬出來。
在炕上坐月子的我:「……木馬?阿盼還沒滿月,用得著嗎?」
趙得千邊給阿盼換尿布邊得意洋洋地笑,「趕早不趕晚,先給我閨女備著!」
自從得了個心肝寶貝閨女,趙得千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他好像更來勁了。
還揚言說要從即日起給閨女攢嫁妝,務必在她出嫁那日,送她個十裏紅妝。
我:「……」
想得真美,下次別想了。
十裏紅妝啊,是莊稼人能出得起的嗎?
當然了,趙得千也有自怨自艾之時。
一日夜裏,他左邊睡著小阿盼,右邊睡著我,他瞧瞧閨女又瞧瞧我,忍不住輕聲嘆了口氣。
「媳婦兒,我不過是個莊稼漢,你嫁我,會不會覺得虧?」
我「撲哧」一聲笑了。
「那你覺得我該嫁誰?」
「嫁個大財主、貴人、翩翩公子。以你的容貌,便是皇子也嫁得。」
「哈哈哈——」我在被窩裏樂不可支,伸手狠狠掐了他一把。
「嫁皇子?你咋不說嫁天王老子呢?虧你想得出來!不過不瞞你說,我也曾做過如此美夢,還想過自己如果是個落難公主該多好。其實每個姑娘都有過香閨美夢,但那也隻是夢,我們知道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再說了,你有那麼多長處,嫁你,我不虧。」
趙得千翻過身抱我在懷,噴薄的熱氣在我耳畔縈繞,「我有什麼長處?」
我半推半就,「你有勁啊,哎呦,你下來,還不行呢,再忍兩日,摸也不行——」
阿盼滿月那日,我爹紅光滿面地趕著馬車來了,一進門,他就咧著嘴朝婆母一陣猛作揖。
「親家,給您道喜啦!」
「哈哈,她外公啊,同喜同喜,瞧咱阿盼長得多水靈。」
「嗐!我說的不是阿盼,不過阿盼確實比別的孩子水靈——說遠了!我是說啊給您道喜,您家得萬中舉啦!」
婆母一時間沒聽清楚,「中啥了?」
「娘,三兒考中舉人了!」
趙得千在一旁卻立刻聽明白了,登時激動地在婆母耳旁大喊。
「真的?老頭子你在底下聽到沒,咱趙家終於要出官老爺了——」
婆母喜極而泣, 興奮得身子晃了又晃,若不是顧念著懷裏的阿盼,她恨不得馬上倒在地上大哭一場。
寒門出貴子,其中的不易, 哪是旁人能輕易體會的。
多少人意欲鯉魚躍龍門, 可是那些鯉魚啊, 還沒來得及找到最寬敞的河流便成了案板上的魚肉, 人為刀俎,死不瞑目。
真正能躍龍門成功的能有幾人呢?
我爹說得萬中舉的消息傳到了縣裏,縣裏的達官貴人立刻都起了結交之心,如今得萬正在縣城跟知縣大老爺品茶論經呢。
「好好好,應該的, 改日咱備場謝師宴,定要好好謝謝書院的夫子們和來往的貴人們。」
我爹一聽「貴人」二字立即雙眼冒光:「就在我的小食肆辦!銀子我來出!」
「那咋好意思呢?」
我爹笑得無比奸詐, 「嗐, 這是我老漢的榮光啊!」
九月二十六,桃源鎮上的「貴客來喜」小食肆舉辦了一場轟動全鎮的謝師宴。
那一日,書院的夫子學子、縣內的官吏、村裏的鄉親都來了,得萬意氣風發地立於眾人前,彬彬有禮, 以酒相敬, 儼然是個舉世無雙的少年郎。
酒宴未開席,便已經有人私下裏開始打探他是否訂婚了。
我和趙得千抱著阿盼坐在席上,望著那個為趙家光耀了門楣的弟弟也不由得濕了眼眶。
再回想這一年多的勤勞時光, 更是情不自禁地喜極而泣。
人這一輩子,求玉皇大帝, 不如腳踏實地;異想天開,不如信奉自己;行歪門邪道,不如走陽關大道。
喜事不會從天降, 好日子要靠手來造。
隻有善良與勤勉,才是神鬼不欺的人間正道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