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也是,他大包小包地來看我,居然還給那些老哥們兒帶了東西。
「這是給田老頭的糯米糕,這是給裏正的團餅茶,這是給你胖伯的竹葉青。」
我驚了,「竹葉青?」
我爹跺腳,「嗐,不是給錢王八蛋的竹葉青,是真正的竹葉青。」
「哦,那挺貴的吧?」
「貴?貴也值啊。」我爹神神秘秘地對我一陣眨眼睛,「這桃水村藏龍臥虎,總和裏正下棋那胖老頭,我瞧著不是一般人,這種人咱一輩子也可能遇不到,但遇到了就得用心結交。人家心裏透亮著呢,可伸手不打笑臉人,爹打算以誠相待。」
我「撲哧」一聲樂了,「你還挺會見人下菜碟。」
我爹也樂,「傻丫頭,人活一世啊,命隻有一條,可要命的事兒不少。咱總得多結點善緣給自己留條後路不是?」
留條後路?
夜裏,我琢磨著我爹這番話,翻來覆去有點睡不著了。
如今趙家靠做豆腐已然漸漸有了好日子,可豆腐在這桃源鎮有好幾家在賣,我得多想點賺錢的法子才行。
秋妹在給婆母紮了半個多月的針後便回了京城。
臨走前她囑咐婆母:「您平時用菊花水常洗眼睛,也可多食些綠豆。」
已然能看清人影的婆母喜得不知該說啥好,她抓著秋妹的手都要掉眼淚了,「丫頭,嬸兒咋謝你呢?」
秋妹卻「哈哈哈哈」一陣大笑。
「我娘說剛生下我時,她沒有奶水,差點把我餓死,您當時正奶著得萬,聽說後立刻到我家給我喂了第一口奶,您說,我咋謝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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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都是八百輩子以前的事兒,不過是幾口奶水,我都忘了。」
「您忘了,我可忘不了。」
桃水村的山上長著很多野菊花,我在秋日採了不少。
秋妹走後,我將那些幹菊花拿出來每日泡水給婆母洗眼睛,還用綠豆搗鼓出好幾種吃食。
其中有一盤綠豆饹,全家人吃了都贊不絕口。
「老二媳婦,這是咋做出來的,又嫩又滑又筋道,還有一股子綠豆香,好吃啊。」
「娘,過幾日我再告訴您。」
我故意賣了個關子,接下來幾日接連用綠豆饹做出了十來種不同的餐食。
醋溜豆饹、豆饹肉卷、青菜炒豆饹、豆饹燉豆腐、豆饹湯、糖醋豆饹、炸豆饹、燴豆饹……
婆母服氣了,對我頻頻挑起大拇指。
「喜兒啊,能娶你進門,是老趙家的福氣。」
婆母難得誇我,我不好意思地扭捏起來:
「娘,我就是愛搗鼓吃食。這是我改良了做豆腐的法子做出來的,先將綠豆泡發,去豆皮,磨成汁,濾出渣,沉出粉,然後將粉兌水攤成薄餅就好了。這綠豆饹餅又筋道又嫩滑,可炸可煎、可炒可燉,吃法多了去了。」
趙得千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你想拿到爹的小食肆去賣?」
我驕傲地挺了挺胸脯子,「獨一份的綠豆饹,你覺得食客會愛吃不?」
趙得千盯著我飽滿的胸脯子,微微咽了咽口水,「肯定愛吃。」
7
第二日,我和趙得千隨著拉豆腐的馬車一起進了桃源鎮。
當天中午,小食肆便把新的食單掛在了墻上。
有的客人圖新鮮,點了一盤炸豆饹,一嘗,呦,這小吃居然酥脆可口,還有一股濃濃的綠豆香。
關鍵是,它的價格還很實惠,六文錢一盤。
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吃貨,民以食為天嘛。
有人帶了頭,其餘客人便紛紛起了好奇之心。
一時間,有的點了豆饹肉卷;有的點了糖醋豆饹;還有出手闊綽的,直接讓小二上了一桌八盤豆饹宴。
我爹望著店裏擁擠的人流,忍不住喜得搖頭晃腦起來,「果然虎父無犬女。」
我:「……行吧,誰歲數大誰說得對。」
如今得萬和得貫都在鎮上,我和趙得千自小食肆出來,便去了趟孤竹書院和李木匠家。
既然家裏做出了新吃食,就不能太摳門,得送給書院的夫子和李木匠夫婦嘗一嘗。
書院規矩大,我們沒能見到得萬,隻託門房的老伯給送了進去。
而桃源鎮李家,李木匠正在一間木棚子裏教得貫製作魯班鎖呢。
「李叔,我家得貫沒給您添麻煩吧?」
趙得千將一小籠子綠豆饹送到李木匠手裏,像個晚輩一樣殷勤地問道。
李木匠也是個實在人,「這小子賊機靈,就是有時候愛偷懶。」
「偷懶您就狠狠地揍他,千萬別心疼。」
「哈哈哈,就怕你娘心疼老兒子啊。」
一個多月未見,得貫似乎又長高了,看得出來他在李木匠家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錯,因為李木匠夫婦倆無兒無女,平日裏好吃好喝的都緊著得貫,看樣子已然把得貫這個徒弟當成親兒子了。
趙得千私下裏也提過,如果以後處得好,就讓得貫給師父師娘養老送終。
當然了,這都是後話。
自李木匠家出來,趙得千囑我先回小食肆休息,他自己則神神秘秘地不知去了哪裡。
待日落西山時,他終於回來了,手裏還拎著好幾個嶄新的大包袱。
回家的路上,他的神色裏有掩飾不住的喜氣洋洋,連腳步都比平時輕快了很多。
我奇了,「有喜事兒?」
他扭頭瞧著我笑,「有你在,每天都是喜事兒。」
我:「……」
這人吃錯藥了吧,咋還突然說起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了?
可等到了夜裏,我看見廂房裏紅艷艷的新綢子被面和龍鳳喜燭時便全都明白了。
趙得千這是要——
要洞房?
我的臉頰瞬時燒得通紅,站在炕下扭扭捏捏地不知將手腳放到哪裡去。
「成親那日我不在,委屈你了。」
趙得千的臉此刻也是紅的,但他畢竟是個糙漢子,不能讓我這羞答答的小媳婦主動,所以他上前一步摟住我的腰,一把就把我抱到了炕上。
火炕滾燙,我倆的身子也滾燙。
我在他懷裏左扭右扭,半推半就,「之前你不是說受傷了嗎?咋的,好了?」
趙得千吹滅了流著殷色蠟汁子的龍鳳紅燭,在我耳邊沉聲嗤笑,「好沒好,你試試不就行了?」
我:「……」
試試就試試!
都成親四五個月了,再不試試,連老天爺都要著急了!
我又發現了趙得千的一個長處。
那就是,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勁頭。
每日他帶著嬸子們做十幾箱豆腐,再做幾十張綠豆饹,到了晚上卻絲毫不累,天天都能折騰到深更半夜。
唉,真是有點煩人啊。
我終於懂得了什麼叫甜滋滋的憂愁。
桃水村漸漸入了冬,進了臘月,慕名去小食肆吃綠豆饹的客人越來越多,婆母的眼睛也越來越亮了。
一日,山中忽降暴雪,趙得千起個大早去院子裏鏟雪,而我則在灶間做了一鍋熱騰騰的豆饹臘肉湯。
臘月裏桃水村家家都有請客的習俗,因為一年裏鄉親們總會互相幫把手,今兒你幫了我,明兒我幫了他,後兒他又幫了你,且莊稼人心眼實,大多是不會涎著臉收工錢的。
所以到了臘月,即便再窮的人家,也會熱情地請別人家的男人吃頓飯。
那日趙得千掃完雪,做完豆腐、綠豆饹,便去了村裏的王叔家吃飯,我和婆母則圍坐在炕頭上縫被子。
窗外雪景如玉,炕上火爐溫紅,本是一幅難得的鄉野美景。
可孰料,忽然自院子裏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隨即有個女人隔著門簾在外歡歡喜喜地喊:「娘,娘,我回來了!」
婆母一愣,我也一愣,未幾,一個頭系花圍巾的女人拎著個灰布小包急匆匆地進了屋。
「你是?」
婆母皺著眉使勁瞧她,那女人凍得臉頰通紅,吸溜著鼻子,一下子探身上前將我撞開,然後咧著嘴抱住了婆母的腰。
「娘,我是阿蓮,您的二兒媳婦啊。您的眼睛好了?哎呀呀,那肯定是我天天拜佛感動了老天爺,老天爺這才降的福分。娘,我這回便不走了,咱一家紅紅火火地過日子。」
我:「……」
二兒媳婦?
哪來的二兒媳婦?
難道是趙得千之前跑了的那個混賬媳婦?
可如果她是趙得千的媳婦,那我潘喜兒又是誰?
我是個烈性人,她這短短幾句話便令我的火氣瞬時沖到了腦瓜頂。
可就在我準備擼起袖子上前與她撕扯在一起時,婆母卻用力朝我眨了眨眼。
她不動聲色地將阿蓮推開,淡淡地開口:「哦,是阿蓮呀。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難道不知道嫁了人得侍奉婆母的道理?」
阿蓮用袖口抹淚,「娘,我也沒法子。」
「說說,咋就沒法子。」
「您知道的,我有個寡婦娘。我嫁入趙家前,我娘非逼著我再跟婆家要十兩銀子養老,我不應,她便尋死。後來我假意應了,然後成親那日匆匆回娘家意圖先賣個慘,就說我被婆家趕出來了,盼她能心軟。可沒想到啊,我娘是真狠心,竟不允我再來。她是娘,您也是娘,我想您想得都要病了,這才借機跑了回來。娘,我不走啦,再不走啦,我就跟二郎踏踏實實地過日子。至於旁人——」
她輕蔑又得意地朝我翻了個白眼。
「您可別被不幹不凈的人給騙了,長成狐貍精那樣,除了會勾引爺們兒,還會幹啥啊?」
婆母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
「你的意思是,你啥都會幹?正好,我渴了,你給我舀瓢水喝。」
「哎!」阿蓮聞聲,歡天喜地地就去灶間給婆母舀來一瓢水。
水是今晨新打的井水。
婆母鎮定地接過水瓢,反手就把冰冷的一瓢水惡狠狠地潑在了阿蓮的臉上,阿蓮的一聲尖叫還沒喊出嗓,緊接著臉頰上又挨了好幾個脆生生的嘴巴子。
「呸!你這個黑心肝的養漢老婆,竟還有臉來!」
「咋著,是聽說我趙家的日子紅火起來了,又跑這兒騙銀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