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問候,恍如隔世。
我的眼淚再也沒能抑制地淌了下來,我顫抖著聲音反問道:「那你呢,你過得好嗎?」
「我很好。」
「是嗎?……」剩下的半句「我也是」,卻被我噎在喉中怎麼也說不出口,我很想大哭,很想告訴他我一點都不好。
可是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已經長大了,而我們,也不再是那時的我們了。
突然席捲而來的悲傷幾乎要將我的情緒和頭腦通通擊垮,讓我居然問出了那句話——
「……喻清,你到底喜歡過我沒有?」
少年完美的表情終於迎來了破碎。
「現在說這個……」
「你到底喜沒喜歡過我?」
問題一旦問出口,就不可收拾起來,我不想聽找來的藉口或者廢話,我隻想聽「有」
,或者「沒有」。
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有話要說,可是他什麼也沒說。
微風吹過,夾雜著他的聲音沖向我的耳朵。
我卻隻聽到了一句「抱歉」。
我笑了,像是小時候為了不丟臉,自己先嘲笑自己的缺點一樣,笑得很開心,笑得很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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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別這麼沉悶的,我們不都說好了嗎?」
我們說好了的。
那時的我們坐在操場邊的主席臺上晃著腿,橘子汽水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我咬著吸管問他們從其他小女生那兒聽來的問題。
「誒誒,如果跟一個不能在一起的人相遇了,你們會怎麼辦?」
林子標首當其沖的臭屁起來,「還有我林爺追不到的女生?」
我翻了他的白眼沒有理會,把頭轉向了喻清。
他思忖了一會,「大概會說從來沒喜歡過吧。」
我被這個新奇的回答引起了好奇,連忙問為什麼。
喻清說:「沒有結果的事情,還是不要讓人抱希望了。」
「不然都會難過的。」
月夜沉沉,喻清似乎也想起了這段回憶,他垂下眼,轉過頭來問我:「那你呢,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盯著他的眼睛,那雙漂亮的仿佛揉碎了星辰的雙眸,然後微笑著說:
「沒有。」
他移開了目光,也許笑了,又也許沒有。
他說:「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33)
回到包廂的時候,人都走得隻剩下零星幾個。
林子標看到我,眼神裏流露出錯愕。
我出聲問:「你還不走嗎?」
而後拽下身上披著的西服扔在沙發上。
「你沒走嗎?」他反問道。
我拿起桌子上還沒開過的飲料喝了幾口,這才拎起沙發上的包,「走了。」
「我送送你。」
「不用。」
按理說我似乎應該哭上幾場,畢竟十年的感情被否認,按照電影裏的情節此時的我應該喝個酩酊大醉,然後鏘鏘釀釀走入雨幕之中。
可是我沒有。
就像喻清有難言的苦衷卻隻字不提一樣,就像當年那份送不出去的禮物一樣。
原來打敗愛情從來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而是我們彼此難以放下的卑微自尊。
零度可樂反上來的假甜讓我有了想吐的沖動。
我深吸了一口氣,背對著那個跟著站起來的人說:「我想一個人安靜會兒。」
然後就徑直走出了門。
【喻清】-----
「我給過你機會了。」林子標開了一聽啤酒,遞了過去。
喻清伸手接過,猛灌了一口,卻沒有說話。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終於,他開口了:「我媽總覺得是她耽誤了我在國內的朋友跟學業,所以讓我回來,可是我不能真的扔下她不管。」
「現在我爸的身體硬朗,還能把持著公司的事,可要是真的有一天他不行了呢?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國內不走。」
林子標拿著易開罐的手頓了頓,道:「你當初跟你爸爭吵後好不容易才學的醫,就要放棄了嗎?」
「喻氏在醫療方面也有投資,倒是並不沖突。」
林子標突然低下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原來你才是那個把算盤打得最精的人。」
喻清聽了這話,卻沒有任何想要反駁的意思,他隻是抬起頭,望瞭望天上的星光。
「阿標,我真的很羨慕你……」
「行了。」林子標打斷他。
他接著問道,像當年一樣,「那連未之呢,她怎麼辦?」
回憶像魚兒打挺跳入湖面一般泛起陣陣漣漪。
喻清說:「我不可能讓她放棄自己的生活跟我走。」
「你怎麼就知道她不願意呢?」
喻清長長地嘆了口氣,「是我不願意。」
林子標把手裏的酒一飲而盡,又開了聽。
他說:「你到底要揣著你那份自以為是到什麼時候?」
喻清轉過頭,面上沒有怒色,隻有平靜,平靜得像是今晚的江面。
「我的人生註定了沒法像你一樣做任何事情都能破釜沉舟。」
他伸手拍了拍旁邊人的肩膀,「當年那條圍巾,最後她給了你,對嗎?」
拿著易開罐懸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最後林子標還是慢慢點了點頭。
那個本來要被女孩扔進垃圾桶的禮物盒,被偶然看見的他救了下來。
就在他問為什麼不送出去的時候,女孩嫌棄地撇了撇嘴,「太醜了啊拿不出手。」
林子標說:「你給我吧,我幫你跑遠點扔,扔得太近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就這樣,多年過去,那條醜醜的圍巾,至今還掛在他衣櫃裏。
喻清低頭笑了笑,他說:「有些事情,其實一開始就是註定了的。」
他轉頭看著林子標,「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和她在一起的話,我希望是你。」
林子標愣住了,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回過神來,「不用你讓我,我喜歡她,我會自己追。」
「不是讓。」喻清彎下腰將扔在地上的空易開罐一一撿起來扔進塑膠袋裏,然後站了起來。
「這次回來,我是來處理一些國內餘留的項目,做完以後大概就會出國定居了。」
「我隻希望我走的那天,你能夠像當年那樣,替我保密,不要告訴她。」
他上前走了幾步,把塑膠袋扔進了垃圾桶,而後轉過身,面對著林子標。
月光灑在少年的臉上,晦澀看不明表情。
那一刻的林子標想,他似乎變得更加成熟了,又或許,他其實一直都比同齡人要理智那麼一點。
理智到,能把想要的都放棄,所愛的都拱手讓人。
喻清插著兜,踏上了臺階,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再見。
空氣中隻傳來一道淺淺的聲音——
「那三年是我最開心的日子,能跟你做兄弟,也是真的很好。」
輕輕地,飄散在了空氣中。
(34)
之後的幾天,我都待在咖啡店裏忙著調試新品,幫忙收銀。
仿佛隻要自己足夠忙碌,就可以控制腦子不去想一些事情。
這期間裏,林子標也沒有找過我,也許他跟我一樣,也在努力冷靜著自己,在跟過去的人生道別。
倒是祁鈺,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永遠開開心心的樣子,隔三岔五就來店裏找我。
她約我,我提不起逛街的閑情,便推脫店裏有事脫不開身,但她倒是十分堅持的樣子,我不出去,她就坐在店裏看看缸裏的金魚,逗弄逗弄店裏的貓,也能坐一下午。
週三的下午,人流量最少的時候,拉門的聲音「吱呀」響起,我就直覺祁鈺又來了。
可是緊接著,傳入耳中的並非祁鈺扯著嗓子的招呼聲,而是一步步沉穩而緩慢的聲響,我下意識抬起了頭——
是祁言。
我皺了皺眉。
「祁鈺說你最近心情不好。」他像是自來熟似的拉開了面對收銀臺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大概是長得太像了,我看著那張臉,心中湧起一股悲傷,但更多的是,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手裏拿著抹布,正在擦拭收銀臺,手裏的動作一刻沒停過,嘴上隻拋了一句,「沒有。」
糟了冷遇,祁言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抬頭打量了會店,又打量了會我,隨後說道:「我給你投資點好嗎,你開個分店……」
「祁言。」我語氣不太好地開了口,「你要是閑得沒事就回去,錢多得沒處花就去做慈善。」
祁言愣了愣,收回了支在桌子上的手,靠在椅背上,「抱歉,我隻是不知道怎麼樣才算對你好。」
那一刻,我承認手上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但很快,我又開口說:「不需要你對我好,我們已經結束了。」
「我從來沒有覺得是結束。我是說,即使結束……那我可以重新追你嗎?」
這下好了,抹布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揣著根本想不通的心理開口道:
「你是不是瘋了?外邊那麼多漂亮妹妹你不挑不看,你追著我幹什麼?」
祁言的臉還是那麼漂亮,那麼矜貴,像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樣。
他垂下眸,語氣似乎比我還不解,「那你呢,我們在一起三年,你就可以說走就走嗎?」
也就在這時,我才會想起當初主動提出跟他在一起是為了什麼。
那三年來我一直以為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所以心安理得地把對喻清的感情加諸他身上。
我一遍遍提醒自己跟祁言的關系,也不過是希望自己永遠保持清醒不要淪陷進去。
直到我知道真相以後,便再也沒辦法直視過去的那三年。
仿佛隻要不去想,就可以不去面對過去那個做錯了事的自己。
同樣的,我也無法面對祁言,當初見他如見喻清時有多幸福,而今就有多痛苦。
有時候,加害者比受害人更不願意面對過去,因為隻要一面對,內心的道德就會一遍遍譴責著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我隻能裝作不耐煩的語氣,「所以你想怎麼樣?」
「補償我好嗎。」
我皺了皺眉,「什麼?」
祁言站了起來,他長得本身就高大,一步步地逼近似乎讓空氣都有了壓迫感。
他說:「你可以……陪我去遊樂園嗎?」
我愣了好一會,「……什麼?」
(35)
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