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想了想, 說:“我不記得了,應該挺久的吧, 有時候好幾個月你們都不見面。”
那真是,挺低的頻率。
沒猜錯的話, 在那個時空,他和明燦名為夫妻,實為炮友,而且是隻滿足最低頻率生理需求的那種。
池瀟輕輕嘆了一口氣,趁著車子還沒啟動,回頭看了淼淼一眼,見他嘟著小嘴眼睛發直,不知道在想什麼,池瀟喊了他聲,說:“小朋友,發什麼呆呢?”
淼淼扁扁嘴,說:“我覺得爸爸媽媽還是應該一起住。”
池瀟想了想,溫聲說:“世界上沒有什麼法律規定爸爸媽媽一定要一起住,男人和女人即便結婚,成為了夫妻,也是有獨立想法的兩個人,隨時都要把尊重對方的想法放在首位,不能強求。如果這兩個人互相喜歡的話,自然就會走到一起,想要在一個屋子裡睡覺了。”
許多外在因素就能促成一場婚姻,所以婚姻更像是一場外在的儀式,不一定代表著內在的連接。隻有感情到位了,兩個人才能自然而然地黏在一起,否則就是強求。
淼淼很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隻是在現在這個世界,看到爸爸媽媽的感情也可以這麼好,他不由自主地感到難過:“所以,三十多歲的爸爸媽媽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對方嗎……”
紅燈轉綠,池瀟啟動車子,用很輕的聲音說:“應該隻是你媽媽不喜歡我。”
他想不到任何不喜歡明燦的理由。她的毒舌、強勢、暴躁脾氣……他都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靠近太陽本來就有被灼燒的風險,更何況,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內心其實是很溫柔的,隻是不太允許旁人輕易走進去罷了。
回家路上,池瀟去烘焙房買了貝果三明治當晚餐,又帶了兩個不同口味的奶油蛋糕牛角包回家,慰勞一下某個自稱再也吃不下了、肚子要撐壞掉了的女人。
不久前。
兩個時間觀念極強的人破天荒地在床上鬧到不知今夕何夕,導致事後時間極其倉促,池瀟急著出門接淼淼,根本沒時間換主臥裡被各種不知名液體浸得湿噠噠的床單被罩。床上的女人即便陷入半昏迷狀態,還有力氣嫌棄床品太黏,她不要睡這裡,池瀟隻能拿幹淨被子把她卷起來,抱到他房間的床上去。
接淼淼回到家後,池瀟再推門進去,隻見昏暗的房間裡,明燦側躺在床上,兩條皓白的手臂溜出了被子,床上沒有抱枕玩偶之類的東西,她便把另一隻鵝絨枕頭扒拉下來緊緊地抱在懷裡,臉頰也依賴地貼在上面,唇瓣的顏色依舊豔紅,瞧著還有點腫。聽見漸近的腳步聲,她吧唧了一下嘴,睫毛顫動,瞧著快要轉醒了。
“明燦。”池瀟彎腰撫了撫她的頭發,“起來吃點東西。”
明燦半夢半醒間聽見有人喊她,累散架了的身體不想給半分回應,直接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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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才八點多,她沒有吃正經晚飯,就這麼精疲力盡地昏睡過去可能會低血糖。
池瀟抓住她懷裡的枕頭,輕輕往外拽走:“別睡了,醒醒。”
明燦不滿地蹙了蹙眉,生怕懷裡的東西會離開似的,雙手將枕頭箍得更緊。
小時候,她雖然也喜歡抱著東西睡覺,但是並沒有現在這麼依賴。
是在母親臨終那段時間養成的習慣。
蘇稚寧得的是乳腺癌,查出的時候已經是惡性腫瘤,但還是有挺高的幾率臨床治愈。可惜乳腺癌最忌諱焦慮和抑鬱,她在治療階段得知了丈夫的背叛,不是固定的小三小四,而是居無定所地玩了一大票人,放浪至極,蘇稚寧的這場病一下子變得無藥可救。
那段時間,幾乎每個夜晚,明燦都要爬到病床上緊緊摟著母親,感受到她的體溫和心跳才能入睡。
即便如此,蘇稚寧的生命,還是在女兒依賴的擁抱中永遠地逝去了。
這麼多年過去,當年的痛苦和不舍也隨著時間遠去,抱著東西睡覺變成了明燦身上一個普普通通又極難改掉的習慣。
在池瀟不斷的騷擾下,明燦終於睜開眼睛,卻仍不願松手,用胸口壓著枕頭說:“幹嘛搶我枕頭?”
池瀟:“這好像是我的枕頭。”
“……”明燦才看清周圍環境,這裡是他的房間,但是那又怎樣,“我不管,在我房子裡的都是我的東西。”
池瀟方才還擔心第一次就做這麼狠會不會把人弄壞,眼下看她睡一覺起來精氣神就恢復了,說明身體素質很好,是個扛造的。
他湊近些揉她粉白的臉,問:“就這麼喜歡摟東西睡覺?”
明燦身上酸極了,回想睡前被他欺得什麼話都說出口,這會兒少不了氣血上湧,語氣驕蠻地懟他:“要你管?”
“嗯。”池瀟點頭,明目張膽地提出建議,“以後抱我。”
……
明燦被他突如其來的張狂整得一愣,膝蓋在被子底下抵著懷裡的枕頭磨了磨,不自覺想象把枕頭換成眼前這個人,緊接著又聯想到他不久前扣著她膝蓋掰開的樣子,蠻橫地狠戾地,一瞬間熱意亂湧,明燦猛地把枕頭推出去,被子也踢開了些。這兒可不是她的床,再弄髒就丟人現眼了。
“誰要抱你。”明燦卷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臉頰莫名地紅了,烏黑的眸子上仰著覷他,嘀嘀咕咕道,“你太……了。”
“太什麼了?”
“……”
其實池瀟聽清了。
見她好像他再問一句就要原地爆炸的樣子,池瀟不再逗她,頗為誠懇地說:“睡覺又不使勁,大部分時候都是軟的。”
明燦:“我又不是沒抱著你睡過覺。跨年那天硌了我一整晚。”
從胸肌到腹肌再到……總之哪哪都像石頭似的,她心理上其實挺願意抱,但是生理上,確實硌得慌。
“那是因為我那天晚上沒怎麼睡著。”池瀟說,“一直繃著。”
“你幹嘛不睡?”
“你說呢?”他有點好笑地瞅著她。
明燦把包在身上的被子扯高了些,脖子也結實地裹住,悶聲說:“既然你和我在一起都睡不著,幹嘛還要我抱你。”
“習慣了就好了。”他低眸,聲音也低低的,“以後沒事兒多抱抱我。”
明燦一怔,眨了眨眼睛,拼命將唇角壓下來,輕輕地“噢”了一聲。
算是答應他了。
-
幾日後,到了四月初,清明假期,滿城煙雨。
天未亮的時候,明燦就到淼淼房間照顧他起床洗漱,從櫃子裡挑了件純黑的套頭毛衣給他穿。
吃過早飯,太陽剛升起,三人便啟程前往郊區的墓園掃墓。
陰雲遮蔽天空,到處都是灰蒙蒙的,墓園裡又湿又冷,鵝卵石地面覆著一層雨水,池瀟牽緊了淼淼的手,免得他不小心腳滑摔跤。
這一片是私人墓園,環境安靜幽雅,蘇稚寧的墓碑佇立在玫瑰花叢和其他常綠灌木之間,前後有松柏,碑石很簡約,上面隻寫了她的名字,沒有冠以夫家的稱謂。
淼淼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盡管墓園常有人打掃,到處都很幹淨,他依然麻利地卷起袖子,和爸爸媽媽一起拂拭姥姥的墓碑,清掃剛落下來不久的花瓣和樹葉。
四周清靜至極,鳥雀似乎都還沒醒來。明燦之所以來得這麼早,是因為不想和父親或是其他明家人撞上。
其餘時候,她可以若無其事地扮演父親的乖乖女,至少在這一天,她決計不願意與父親同行。
“媽,你才四十三歲就有外孫了。”明燦站在蘇稚寧墓前,闲聊似的說,“他名叫淼淼,是世界上最乖的小朋友。”
淼淼在媽媽身邊站得板正,忽然看到一隻蜻蜓從墓碑後面飛了過來,翅膀似乎被雨點打湿了,它飛得不高,發出嗡嗡振翅聲,好像在說話。
蜻蜓:「飛啊……飛啊……飛到樹頂上去……飛到更高更遠的天上去……」
淼淼仰頭看著蜻蜓飛走,又聽到媽媽開始介紹爸爸。
明燦:“媽,這位是淼淼的爸爸池瀟,也是我的男朋友,他……是個好人。”
“……”池瀟等了一會兒,“就沒了?”
“好人還不夠?”明燦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是對我很好的人。”
“但是,我喜歡他不是因為他對我好,而是因為他這個人好。”明燦的聲音低了些,“家裡現在又發生了一些事,我想,我和他在一起,應該不會……”
“肯定不會。”池瀟牽著明燦的手,篤定地說,“肯定不會過得不好,肯定不會不開心,肯定不會讓你後悔。”
明燦抿唇笑:“你口氣挺大的嘛。”
“在未來嶽母面前,當然要有決心。”
明燦聽到“嶽母”這個詞,手在後面捶了池瀟一下。
他們才談了幾天,他就喊嶽母?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沒羞沒臊的人。
蜻蜓飛到看不見的地方了,淼淼收回目光,不知瞥見什麼,忽然扯了一下明燦的袖子:“媽媽,那個人是不是太姥姥?”
明燦循勢望去,隻見清晨的薄霧中緩緩走出一個身著黑裙,氣質優雅的老人,遙望見明燦和一大一小兩個男生站在一起,她的目光也是一愣。
“燦燦?”
“姥姥?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明燦的神情還算鎮定,來之前她就和池瀟還有淼淼討論過如果不小心碰到熟人該怎麼應對,其中碰到姥姥的概率最大,因為母親和姥爺相繼去世後,姥姥就搬到埋葬了丈夫和女兒的墓園附近的山莊居住,老人一向起得早,清明節這天,她有可能一大早就步行來到墓園看望逝去的親人,這就很容易和明燦他們撞上。
十幾年後姥姥還健在,淼淼認識她,這對明燦而言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明燦和姥姥很親,但是她還是決定向姥姥隱藏淼淼的身份。最近這段時間,她和池瀟都有預感,淼淼有朝一日可能會離開這裡,回到原來的世界,到時候難過的隻有他們就足夠了,不要讓老人也體驗親人離開的感傷。
明燦向姥姥介紹淼淼,沒提姓氏,說是池瀟的弟弟。
至於池瀟……
趙晏如年近古稀,鬢染白霜,眼睛卻清澈如青年。她仔細地上下打量池瀟,含笑點頭:“是燦燦的對象吧?真是好模樣。”
又看淼淼:“兄弟倆長得真像。”
小男孩帥氣又可愛,趙晏如越瞧越親切,牽起淼淼的手說:“晚點要不要去姥姥那兒玩?”
淼淼不得已把“太”字去掉,跟著爸爸媽媽喊她姥姥:“好的呀,謝謝姥姥!”
明燦母親那邊的親人,和明家那邊的親人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趙晏如親切平和,相處起來叫人如沐春風,讓池瀟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在樂汀老師家見過的蘇稚寧。
她的女兒明燦脾氣那樣火爆,像一枚威力十足的小炸彈,她卻截然相反,溫和柔軟到骨子裡。正是有這樣的媽媽,才能寵出明燦那樣張揚自信的孩子。
趙晏如沒有像明姝那樣對池瀟審視來審視去的,她覺得孩子談戀愛是他們的自由,開心最重要,而且幾十年來處世識人的經驗告訴她,池瀟這孩子雖然和明錚一樣,帥得有些過頭了,但他眼風清正又坦蕩,落到明燦身上時又變得分外溫柔,一時間好像再也看不到別人。明錚看稚寧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專注和繾綣。
明燦三人跟著趙晏如到姥爺墓前也祭掃了一遍,天色總算亮些,太陽的光芒似要穿雲而出,趙晏如帶著他們步行來到她的山莊別墅。
蘇稚寧生前多才多藝,會很多種樂器,最出彩的則是畫作,是北城小有名氣的畫家。趙晏如的別墅裡有一條長廊,掛滿了女兒的畫作,明燦每次來姥姥這兒,都要在那裡流連很久。
今天也不例外。
長廊裡掛的畫多是色彩明快、立意活潑的作品,池瀟和淼淼跟著她一起參觀,走到一幅色調暖黃的水彩畫前,明燦突然停下腳步。
“這是……”
畫上的景色有些眼熟。
高大蓊鬱的樹木圍繞著一個兒童活動中心,暖融融的餘暉溫柔地包裹著天與地,一男一女兩個小朋友面對面赤腳蹲在兒童活動中心的沙坑裡頭,似乎正在用沙子堆城堡。
男孩子穿著簡單的T恤和長褲,女孩子穿著粉色的蓬蓬紗公主裙,明燦記得自己小時候似乎有一條這樣的裙子。
“有點像我以前住的小區裡的兒童活動中心。”池瀟站在旁邊,忽然說道,“你那天穿的,好像就是這條裙子。”
明燦立刻意識到他說的那天是哪天。
這些年來,她在這幅畫跟前走過無數次,直到今天,才發現畫上的兩個小朋友可能就是她和池瀟。
沒猜錯的話,畫的應該是他們初識那天,一起堆沙子的場景。
樂汀老師說過,那天她和蘇稚寧找到他倆之後,笑著在旁邊圍觀他倆玩了很久。想必就是在那個時候,媽媽心裡產生了畫作的靈感。
明燦和池瀟對視了一眼,一種奇妙的宿命感在心中無限蔓延。
“茶泡好了,你們還想吃點什麼嗎?”趙晏如從客廳走過來,“看什麼呢,這麼入迷?”
“姥姥,這幅畫……”明燦深吸了一口氣,對趙晏如說道,“我可以帶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