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紙袋裡裝著方方正正的紙盒,瞧著似乎是電子產品。
明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不斷給池瀟使眼色,質問他在幹嘛,簡簡單單見個面而已,幹嘛搞得這麼隆重?
池瀟淡定地回視,臉上沒什麼表情,仿佛在做一件普普通通、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鏡頭嗎?”明姝掂了掂盒子裡的東西,笑,“有心了,我最近正好在學攝影。”
池瀟:“您喜歡就好。”
送完見面禮,他沒在姑侄倆身邊久留,轉身照看淼淼去了。
明燦忙不迭勾住姑姑的手,低聲說:“我和他什麼關系也沒有。”
明姝:“人家也沒說和你有什麼關系呀。他是淼淼爸爸,帶淼淼住到我這兒,給我送一份見面禮不是應該的嗎?”
明燦臉頰有點燒:“那你那麼認真地打量他幹什麼?”
“我打量幾眼都不行?”明姝推了推眼鏡,坦言道,“那小子一看就對你有意思,我當然要把把關。”
明燦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客廳桌上擺著一大盤水果,過年必備的橘子堆成金燦燦的小山,明燦剝了一顆,掰下一半遞給明姝。
“你吃吧,我看你晚飯都沒吃幾口。”明姝說著,池瀟正巧路過,被她漫不經心地叫住,告訴他明燦現在餓著肚子。
她記得明燦之前說過今晚本來要和淼淼父子倆一起吃飯,剛才他們在明錚那兒吃晚飯的時候她都沒怎麼動筷,好像刻意空著肚子。
池瀟看了明燦一眼,說:“我也沒吃東西。你想吃什麼?我去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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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姝詫異:“你還會做飯呢?”
池瀟:“隻會一點。”
淼淼在空曠的客廳裡開著玩具車亂轉,明姝望著他,又瞥了眼掛鍾,問池瀟:“七點多了,你沒吃飯,那淼淼呢?”
“他五點的時候吃過晚飯了。”池瀟說,“姑姑你想吃什麼?還有樓上那位……”
“我不餓。樓上那個也不用管他,他節食,每天吃不了多少。”
“行。我去看看冰箱裡有什麼。”
池瀟走後,明姝湊到明燦身邊,語氣帶著明顯的贊許:“這小子不錯啊,自己餓著肚子想陪你吃飯,又沒讓淼淼一起餓著,給小朋友墊了肚子。”
明燦沒說話,又聽明姝接著點評道:“就是表情有點少,性格看起來很冷淡,好像不太喜歡說話。”
明燦心說那可不是一般的冷淡,今天這樣子已經算非常熱情了。
明姝:“他脾氣應該不錯吧?”
“嗯。”明燦實話實說,“脾氣非常好,情緒也非常穩定。”
活像個沒有情緒的假人。
明姝笑起來:“那正好。”
心裡對這個準侄女婿愈發的滿意。
明燦的脾氣暴,一點就著,控制欲還強,喜歡人人都順著她,脾氣稍微差點的男孩子估計都受不了。
池瀟在廚房搗鼓了一陣,拿著個電磁鍋走出來的時候,客廳裡隻剩明燦和淼淼兩人。
“你姑姑呢?”池瀟問。
“上樓休息去了。”明燦平靜道。
姑姑的原話是:我上去了,樓上是大套間,什麼都有,沒事兒的話我就不下來了,你們好好玩,不用管我。
好像生怕打擾了他們三個人相處似的。
餐桌中央有電磁爐,池瀟把鍋放上去,鍋裡滾著清淡的火鍋湯底,湯底化開煮沸就可以涮菜吃了。
冰箱裡什麼菜都有,明燦挑了幾樣方便涮的,洗淨擺在桌上,就這麼開始吃火鍋。
席間很安靜,唯有湯水咕嚕嚕地沸騰著。淼淼不餓,嚷著自己吃過飯了,不想被拘到餐桌邊坐著,隻剩池瀟和明燦面對面涮著菜,兩廂無話。
明燦下意識瞥了眼玄關。
剛才來這兒的時候她隨身帶了要交換的禮物,進門時悄悄放在玄關櫃裡,不知什麼時候能拿出來送出去。
交換禮物的遊戲是她組織的,她本該大大方方地送禮,但是她心裡還壓著高一那件事兒,雖說做好了道歉的準備,但是話題該怎麼提起,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明燦一直在醞釀,好幾次氣氛安靜下來,就要說出口了,池瀟突然丟了新的東西下鍋,她又覺得時機不成熟。
就這麼憋到火鍋吃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的時候,淼淼突然衝了過來,撲到池瀟身上說要玩煙花。
“煙花?”明燦詫異,“哪來的煙花?”
“爸爸買的呀。”淼淼說,“我們可以拿到院子裡放。”
室外飄著小雪,紛紛揚揚,地面斑駁鋪了層薄薄的銀色。在別墅北面的小院子裡,池瀟抱了幾桶煙花放在地上,彎腰點燃。
明燦和淼淼也穿上羽絨服,來到室外。
不是升到高空再爆開的那種煙花。
而是一棵棵一人高的,火花四濺的小樹,在寒雪天裡噼裡啪啦地燃燒著,綻放出五彩繽紛的耀眼光芒。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淼淼拿著池瀟的手機圍著煙花樹興奮地拍照。
明燦覺得,現在或許就是個道歉的好時候。
她伸手扯了下池瀟的袖子,低聲說:“學長,高一的時候……”
“什麼?”煙火燃燒的聲音太吵,池瀟沒聽清,低眸望著她,“你大點聲。”
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這雪夜裡顯得幽深,瞳眸倒映著不斷迸濺的火樹銀花,仿佛流光溢彩。
明燦怔了下。
突然覺得他眼睛生得特別好看。
一瞬間甚至忘了要說什麼。
隻停頓片刻,話語權便被人奪去。
池瀟:“我和淼淼到這裡來,會讓你為難嗎?”
“還好啦。”明燦說,“隻是感覺有點奇怪。”
這樣的行為。
實在不像池瀟一貫穩重的作風。
“因為今天是臘月二十九。”池瀟兩手抄在口袋裡,望著前方不斷綻放的煙火,忽然提了下唇角,“你還記不記得,五年前的臘月二十九,你也放過一次煙花。”
五年前……
初三那年的寒假?
沒一會兒,明燦想起來了。
那是她十九年生命裡,排得上號的光輝時刻。
不僅是深層意義上的光輝,也是字面意義上的,光芒萬丈。
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那個人是你啊?”
“是。”池瀟垂眸,慢條斯理地說,“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頓了頓。
“惦記上你。”
明燦縮著脖子,感覺耳朵發燙,任憑寒風吹拂也散不去熱度。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急性子,在池瀟這兒都快憋成慢性子了。
最近一段時間,她面對他的時候,經常一句話左思右想,醞釀半天都說不出來。
道個歉的速度。
都比不上他告白的速度。
原來那個人就是池瀟。
明燦總算明白,為什麼兒時相遇的事情過去那麼久,池瀟在高中卻能很快認出她就是小時候那個張揚跋扈的小女孩,繼而喜歡上她。
他在高中剛見到她的時候,應該並沒有想起來她就是兒時的玩伴。
隻知道她是臘月二十九見到的那個女生。
是先喜歡上她,然後才在後來的相遇中,看到了她琴上刻的英文名,認出她是Seraphina吧?
明燦低著頭,在心裡細致地梳理著一個男孩子對自己動心的時間線。
像在做一道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數學題。
男人低磁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語氣比半空中漂浮的雪沫還要冰涼:“五年前的臘月二十九,我爸帶了段阿姨和兩個弟弟妹妹回來。”
那一天。
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家了。
那年的臘月二十九之前,池瀟去了美國。
每年放假他都會去美國見母親,有時候還會留在美國過年。
但是高一那年的寒假,他隻在美國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回國了。
因為母親剛剛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丈夫和孩子。
他在那個其樂融融的氛圍裡,像一位格格不入的客人,不知道哪裡可以落腳。
倉皇地回到國內。
距離過年隻有兩天的時候,天寒地凍的大雪天,父親帶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和一對隻有幾個月大的龍鳳胎來到他面前。
父親再婚了,生了孩子,從頭到尾,沒有知會過他這個兒子一聲。
池瀟那時候還不能完全收斂情緒,他無法接受,憤怒地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
池延鵬雲淡風輕地說,因為他結婚生子的那段時間池瀟正在準備中考,為了他考試發揮得好,才特意隱瞞了這些事。
池瀟又不是傻子,為了他考試著想也許是原因之一,但是最大的原因,應該是父親猜到他不會輕易同意繼母進門,所以才選擇先斬後奏,將他這個長子的意志、話語權、知情權,通通踩在了腳下。
直到這個時候,池瀟都還沒有崩潰。
他覺得自己可以忍住。
就算父親和母親拋棄了他,隻要還有一個安身之所,他就可以安靜地、事不關己地生活下去。
可是,就在弟弟妹妹們接回來的那天傍晚,池瀟下樓吃飯之前,聽到弟弟妹妹在房間裡大哭,像兩隻可憐的蟲子,哭得異常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