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瀟走過來,將水溫調低,抓著明燦的手去衝水。
“你的手怎麼這麼冷?”他皺眉。
“剛才在外面逛了會兒。”明燦說,“忘記戴手套了。”
她低眸盯著水槽裡,池瀟修長的手指抓著她手背,僅片刻就松開了。
“外面那麼冷,逛什麼?”
“沒逛什麼。”明燦聳了聳肩,仍盯著水槽。從走進屋子裡開始,她眼睛就沒抬起來過,“闲得慌。”
安靜片刻。
“你今天怎麼了?”池瀟剛拿走的手忽然又伸過來,在水流中捉住她手腕,“一直低著頭,不看我?”
第54章 午安
他的手很燙, 明燦手腕像被烙了一下,著急地掙開,縮了回去。
“睫毛掉眼睛裡了。”她解釋, “有點難受而已。”
池瀟:“不弄出來嗎?”
明燦仍低著頭:“等會兒它自己就掉出來了。”
她草草抹了洗手液, 衝幹淨, 轉身去拿餐具。
池瀟無聲打量著她。
印象中的明燦永遠坦率大方, 無論碰到多尷尬窘迫的事兒,她都會仰著頭直視一切,理直氣壯, 理不直氣也壯, 她的字典裡就沒有“逃避”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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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從來沒見過她像今天這樣一直垂著眼睛, 好像碰到了什麼非常難以面對、連她這樣的性格都覺得不知所措的事情。
可惜。
隻要她不願意說,他永遠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麼。
趁明燦還沒走出廚房,池瀟又問她:“早上幹什麼去了?”
明燦身形一頓,鎮定地回答:“什麼也沒幹,出門就來這兒了。”
池瀟:“是嗎。”
他尾音上挑, 語氣有些耐人尋味,好像憋著壞水。
明燦回眸瞪了他一眼:“你有什麼意見?”
這一眼頗有氣勢, 目光一如往常的明亮,說明她的心情並不很差,應該沒有碰到什麼特別不好的事情。
池瀟心定了些,瞅著她說:“沒意見。”
頓了頓, 他繼續道:“隻是覺得, 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見慣了她穿奇裝異服,忽然有一天看到溫柔大方的穿搭, 羊絨大衣、毛呢短裙配高筒襪,長發半扎半披肩, 腦後編著蓬松的麻花辮,還束了飄逸的絲帶,臉上化著清透的妝容,整個人像從日系雜志裡走出來的美少女模特,讓人眼前一亮。
明燦怔住,耳尖發燙,不知道該回應什麼。
她今天精心打扮,是為了見樂汀老師,可是她剛才告訴他出門就來這兒了,他該不會誤會她特意打扮漂亮了來見他吧?
“我每天都這麼漂亮。”
明燦撂下這句話,沒再看他,拿著餐具快步走了出去。
順手還把廚房推拉門帶上了,關得嚴絲合縫。
來到餐廳。
她放下餐具,籲了一口氣,聽到心髒在胸腔裡不受她掌控地、快速地跳動。
過了幾分鍾,明燦的面也煮好,三人圍坐桌邊,各挑喜歡的澆頭倒進湯碗裡,和著面一起吃。
淼淼抱著他的小碗,一邊吃面條一邊仰著眼睛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
好奇怪,他們今天都不說話,這樣他就聽不見他們的心聲了。
平常飯桌上,媽媽還挺喜歡說話的,準確地說,是喜歡指點江山,給爸爸安排這樣那樣的工作,也給他這個小朋友安排這樣那樣的學習和活動。
今天媽媽出奇的安靜。
都吃了好幾口爸爸煮的面條,也沒想起來評價一下口感怎麼樣。
明燦慢吞吞地吸著面條,長睫低垂,神色有些沉鬱。
高一那年,池瀟和她表白的時候,背上背的應該就是小提琴盒吧。
而不是什麼網球拍袋。
那應該是個奶白色的三角琴盒,和她這些年常用的那一款琴盒非常相似。
不僅如此。
明燦努力回想著,似乎拼湊出了一些記憶的碎片,想起那天池瀟好像和她說過,有禮物要送給她。
是他親手做的琴嗎?
可是。
為什麼偏偏在她決定放棄小提琴之後,才知道這件事。
一件事情明燦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
她是自我意志的堅定踐行者,不會因為誰的好感、誰的付出就改變自己的想法。
從樂汀老師家離開,明燦說有事要去學校一趟,讓司機把她送到了B大門口。
司機離開後,她也從B大離開,一個人在寒風凜凜中走了兩公裡,來到這裡。
冷風吹得她臉頰凍紅,四肢發僵,頭腦卻沒有變得清醒,還是紛紛雜雜的一團亂。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心裡有震驚,有難過,有緊張,更多的卻是彷徨。
就像一艘久遠的、載滿了寶藏的沉船忽然被打撈到了岸上,船的主人此前表示過這艘船其實並不存在,曾經漂浮在海面上的隻是幻像,而這艘船將要抵達的地方,也不再需要船上那些價值連城的寶藏。
那麼這艘船。
以及兒時的那個約定。
還有什麼意義嗎?
“我吃完了。”明燦放下筷子,抽了張湿紙巾擦嘴,轉頭看見淼淼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徑直站起來,把她和淼淼的碗筷收走,拿進廚房。
淼淼抬起頭,眨巴眨巴眼睛,很努力地把“我還想喝口湯”這句話咽了下去。
桌對面。
池瀟是最早吃完的那一個,面碗空空如也,筷子也早就擱在桌上了,明燦卻好像完全沒看見,直接掠過他,走了。
池瀟抽了張湿巾給淼淼擦嘴,隨後便帶著自己的餐具走進廚房,放到洗碗機裡。
明燦這會兒正在洗抹布,準備出去擦桌子。
池瀟擺弄洗碗機,動靜不小,明燦就站在洗碗機旁邊,充耳不聞,好像把他當空氣。
池瀟覺得,一頓午飯之後,她身上那種好像在逃避什麼的感覺更重了。
總不至於這麼久了。
她眼睛裡的睫毛還沒有掉出來。
池瀟留在廚房收拾廚具,明燦擦幹淨桌子回來,終於和他說了一句話:“我去午睡了。”
池瀟:“什麼?”
他轉眸看她,就見明燦被他一問,整個人輕微地激靈一下,櫻唇翕動:“怎麼了嗎?”
這一刻。
池瀟忽然發現。
她不是對他視而不見,反而是對他的一舉一動太敏感了,所以才刻意壓制著不去看他。
“你要午睡?”池瀟站直了些,眼神從高處,順著根根分明的眼睫落到她臉上,帶著幾分疑惑。
明燦對上他的視線,驀地想起來,她讓他住進她家的時候,似乎有表示過,他隻能在她不住在這裡的時候住這兒,如果她要回來住,那他就得走。
這個“住”主要指的是晚上睡覺,包不包括午睡,他們還沒有界定。
明燦遲疑了許久。
直接把人趕走顯然太絕情了。
但是,在他問“我要搬出去嗎”之後回答“不用,沒關系”,這種對他敞開大門的話,她好像也有點說不出口。
氣氛安靜下來。
最終。
池瀟什麼也沒問。
仿佛從她的靜默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明燦也意識到,她這樣的性格,不直言拒絕,顯然就代表著接受。
她眼睛微微睜大,臉頰泛起熱意,看著身前的男人從容地轉回去刷鍋,唇角幾不可查地挑著,低聲對她說了句:“午安。”
明燦很快轉身走了出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睡覺了。
睡個午覺而已,她把主臥門一關,和外面儼然是兩個空間,沒什麼好緊張的。
淼淼也有午睡習慣,明燦先帶他回他的兒童房,照顧他睡著了,再回到自己房間,脫掉外衣卸了妝,換上一套長袖長褲的純棉居家服,咚的一聲倒在了闊別已久的床上。
家裡每周請鍾點工做兩次衛生,她的床單被罩都是新換的,蓬松柔軟,帶著淡淡的薰衣草清香。
明燦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兩圈,閉上眼睛,嘗試入睡。
這個時候。
身體和大腦,哪怕一邊有困意,她都能搶救一下,逼迫自己睡著。
然而,心髒在胸口跳得很重,腦子裡更是翻來覆去播放著從樂汀老師那兒聽來的舊事,還有高中時候那點稀碎的回憶,別提睡覺了,明燦現在精神得能蹦起來跳個操。
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她嘗試理清腦子裡紛亂如麻的思緒。
忽然間,她找到了一個新的切入點。
池瀟。
明燦睜開眼睛瞪著天花板,目光非常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