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宿舍後,果然宿舍還沒人,林望舒聽陸殿卿的,火速佔住了靠窗戶的上鋪,之後便開始收拾行李,鋪被褥拿衣服,再把洗漱個人用品放好。
收拾差不多了,陸殿卿抬手看看表:“我們先去外面吃飯,給你買點零食什麼的,然後我就去單位了。”
林望舒:“好。”
正要出去,就聽到外面動靜,原來是林望舒的舍友來了,是一個很樸實的年輕姑娘,兩條辮子垂在肩頭,拖著一個織染藍花床單包著的大包袱。
她推開門,乍看到陸殿卿和林望舒,顯然是怔住了,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我,我是走錯了嗎?”
林望舒:“這是31號樓211,你是這個宿舍嗎?”
姑娘猛點頭:“對對對我是!”
林望舒笑了:“那就沒錯,我是你的舍友。”
一時大家互相通報了姓名,這姑娘叫蘇方紅,是河北下鄉內蒙的知青,坐了兩天的火車哐當哐當才來到北京的,直接從北京站被接過來,現在腦子裡還暈暈沉沉地懵著。
林望舒留意到,她穿著的確良長褲,褲子熨燙得筆直,一看就用了心思的。
姑娘估計以為這還是能上場面的衣服,但其實這幾年的確良在北京以及一些大城市早過時了。
林望舒的那幾件的確良都已經壓箱子底,不再穿了。
這讓林望舒心裡多了幾分親切的憐惜感,讓她想起曾經某一刻那個穿著軍裝出現在北京火車站的自己。
當下便溫和地笑著說:“你趕緊收拾下,等會去食堂吃飯吧,報到處發的牛皮袋裡有飯票,可以去食堂吃,不然等會錯過點就沒飯了。”
蘇方紅使勁點頭:“好好好!”
北大附近現在還很荒涼,不過也有一些小胡同,南邊是海澱鎮,東面是成府和一些胡同,北邊隔著馬路就是圓明園遺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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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殿卿剛才下公交車已經觀察過了,當下帶著林望舒徑自從南校門出去,經過一處叫軍機處的小胡同,便到了海澱鎮的街道。
這邊還算熱鬧,開著各樣飯鋪商店,也有回民餐廳。
陸殿卿先帶著林望舒到了一處叫仁貴酒家的,要了兩份炒餅和炒菜,隨意吃了。
味道一般,不過倒還算幹淨。
吃過飯,就過去了旁邊的海澱副食商店,買了一些零碎,又看那邊還有一家賣南味食品的,叫桂香村,便又買了一兜子。
陸殿卿提著,繼續往前,找到了一些店鋪,諸如書店、照相、菜站等,也有信託寄售和油漆電料的。
當下便道:“你平時要是急用什麼,可以來這裡了,東西倒是齊全。”
林望舒:“靠著大學,一般都有這種街道。”
陸殿卿囑咐道:“買的那些糕點,你到了宿舍記得分給同學,你們同學年紀不同,來自各省份,估計性情上也很大不同。你到底是北京本地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熱心一些,不要欺負別人。”
林望舒無奈:“我像是那種欺負同學的人嗎?你怎麼不擔心我被人家欺負?”
陸殿卿笑了下,低首看她,眸中格外溫柔:“你如果被別人欺負了,早跳起來了。”
林望舒軟哼一聲。
陸殿卿提著東西,陪著她往學校走,一時又道;“建校勞動,你記得穿那身學生藍,這樣顯不著你,幹活也不要太實誠,累了的話就休息,萬一天太冷熬不下去,你去鎮上郵局給我打電話。”
林望舒看他:“給你打電話後呢?”
陸殿卿:“幫你找醫生開病假,這不就能偷懶了?”
林望舒有些不敢相信:“原來你還深諳此道,看起來操作熟練的樣子!”
陸殿卿看她一眼,沒理會,繼續道:“手表我給你買了一個普通的,幾十塊的,在你包裡,你戴這個吧,不然勞動的時候沒手表看時間。”
林望舒:“行,我知道。”
陸殿卿便陪著她繼續往前走,不再說話了。
這時候已經快到北大門前了,林望舒看看身邊的男人,卻有些不舍得了。
要一周呢,一周見不到他。
她竟然有些不舍。
陸殿卿將買的那些東西遞給她,道:“好了,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林望舒看著他:“你坐公交車回去?”
陸殿卿:“就來的時候那輛。”
林望舒:“那,我陪你在這裡等著吧?”
陸殿卿垂首,無聲地看著她,目光溫柔而沉靜:“好,你陪我。”
冬日的天空清冽而幹冷,兩個人沉默地站在路邊,時不時有騎著自行車的從身邊經過,離別的淡淡愁緒竟然讓林望舒難過起來。
林望舒:“等建校勞動結束,我就回家。”
陸殿卿低聲道:“到時候給你做好吃的。”
林望舒又道:“沒了我,你們三個是不是沒法打牌了……”
陸殿卿怔了下,之後看向她,無奈地笑了:“好像是沒法打了。”
林望舒自己也笑了。
陸殿卿便伸手,將她的圍巾幫她裹好了:“天太冷了,你先回去吧,車馬上就到了。”
他的指尖輕滑過她的臉頰,她感到沁涼,又感到溫暖。
被圍住了半邊臉的她,隻露出眼睛和鼻子,她輕聲說:“再等等吧,等車來了。”
誰知道這時候,柴油發動機的聲音響起來,一輛絳紅色的斯柯達柯羅莎公交車已經到站了,那正是他們要等的三十二路,那是通往城內動物園的唯一一輛車。
車停下,一群人呼啦啦下來,售票員已經咋呼著讓快上車。
陸殿卿琥珀色眸中漾著溫柔,他凝視著林望舒,低聲道;“我上車了,你快回學校。”
第90章 (一塌糊塗別來無恙)
回到宿舍後,舍友們已經陸續到了,一個宿舍原本是八個人的,不過學校宿舍還算寬裕,她們理科班女生少,這個宿舍隻有五個人。
四個舍友中,除了蘇方紅外,一個同樣是北京的,叫胡楊,原來家住前門,後來被下放到昌平郊區幹活,高高挑挑的個子,性子有些大大咧咧。
還有一個叫冒箐箐的,父親是南方人,母親是廊坊的,現在父親沒了,和寡母一起寄居在廊坊的外公外婆家,看得出穿戴很是講究,一身厚呢子大衣,戴著講究的帽子,還有腳底下的皮鞋,都是緊跟著北京的時髦。
最後一個叫陳六芽的,是西北農村的,看上去很是精明成熟,說話也一股子姐姐味兒,今年二十九歲了,是她們中年紀最大的。
大家聊了幾句,知道蘇方紅二十三歲了,下過鄉,和林望舒經歷很相似,而陳六芽在西北農村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了,這次上學,拖家帶口的。
大家年齡差異大,背景也各有不同,剛開始自然有些生疏,林望舒想起陸殿卿說的,便把自己包裡的糕點拿出來,讓大家都嘗嘗:“剛才出去買的,這是南味糕點,味道倒是不錯,大家伙嘗嘗。”
胡楊沒太客氣,謝過了後接過來嘗了嘗,一疊聲地說好吃,又說她也帶了牛舌餅,拿出來給大家分享,另外幾個卻有些不好意思。
林望舒不管三七二十一,給大家都分了分。
陳六芽便笑道:“那就謝謝你們了,等回頭我從我們老家帶我們那裡的特產來給你們吃。”
這麼一分吃的,大家也多少熱絡起來了。
這時候,外面就有舍管喊著,說是新到的學生出去開會了,大家一聽,趕緊略收拾了下出門了。
原來系裡老師先給大家開會,介紹了系裡的情況以及接下來的安排,接著各位同學進行自我介紹,互相認識。
他們專業一共五十多個人,一眼看去明顯男多女少,大家年紀相差也比較大,最大的一個是三十一歲的男同學,這是老三屆了,這種超過三十歲的,是1966和1967那兩屆的特殊情況才能參加高考了。
開完會後,林望舒卻被老師叫到了系辦公室,兩位女老師和她談話,其中一位是物理系的黨總支副書記,姓胡,另一個則是系團總支書記,姓陳。
這兩位開門見山直接說:“林望舒同學,系裡打算任你當臨時班長。”
林望舒聽了,有些意外:“我?老師,我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陳老師道:“我們也是看了你的資料後決定的,你以前在外國語學院附屬中學做過高中班主任是吧?”
陳老師:“那就是了,你各方面情況不錯,我們也是考慮到你在《人民日報》的文章,你的高考成績,所以請你做代班長,不過當然了,後續我們會根據情況選擇最合適的正式班長。”
林望舒略沉吟了下,道:“兩位老師,我願意為同學為班集體服務,所以這個臨時班長的職位,對我來說,是很樂意做的,隻不過有個情況,不知道兩位老師是不是掌握了?關於家庭背景的。”
陳老師:“家庭背景?我們看過你的資料,你家裡是工人階級,各方面歷史清白,你在白紙坊讀的中學,從檔案中老師的評價看,都還算優秀。”
林望舒聽著心中暗暗苦笑,一個是想起自己那個追在身後的班主任,竟然給了自己很好的評價?隻可惜這位已經不在了,不然怎麼也得謝謝他老人家去。
另一個卻是,沒想到這才剛入學,自己的情況已經被學校這麼全面掌握了,而且看樣子,他們應該是對所有學生都做過詳細了解才選定的自己。
當下她笑著道:“兩位老師,你們知道就在去年我登記結婚了吧?”
胡老師:“這個情況我們也掌握了,不過關於你愛人的資料,我們確實沒了解過。”
林望舒:“我愛人情況還是得說說。”
於是她便將陸殿卿的背景以客觀而委婉的方式說出。
胡老師聽了這話後,那臉色就不太對勁了,她和陳老師對視了一眼。
兩個人一起苦笑,之後說:“那也沒什麼,那不是挺好的?”
其實北大並不缺背景醒目的,系裡也是頗有幾個高官之後的,大家也算是見識過,隻是沒想到,這麼隨便一指,就指了一個這樣的。
林望舒正色道:“兩位老師,我知道您二位是看了我的背景情況後,客觀選出我來做這個臨時班長,不過我既然和我愛人結婚,總應該考慮到這方面的影響。今天換一位同學,被這麼直接選中了,大家隻會認為她是因為才能資歷而被選中,我卻不太一樣。”
她太清楚這個年代這種情況會被人怎麼猜想了。
在這個七十年代即將成為歷史的時代,大學校園將在數年的時間裡都沉浸在濃重的政治文化氣氛中,一直到八十年代末改革開放的深化發展,財富讓另一批人成為時代弄潮兒,大學校園濃重的政治潮水這才逐漸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