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爺子長籲短嘆:“這事怎麼著也是正惠的不是,不是說正惠之前還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嗎,我聽著也是惱,現在小林也過來了,當著大家伙的面,你給小林賠個不是,我看小林是個大方的,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雷正惠僵硬地道:“爺爺……”
雷父從旁,也繃著臉:“這孩子啊,就是沒管教好,天天瞎胡鬧,小林那是殿卿的未婚妻,早就領證了,別管怎麼著,也不能被你那麼說。”
雷爺爺:“該賠不是的就賠不是。”
這個時候,如果陸家人打個圓場,意思意思也就過去了,但陸弘道從旁不吭聲,就像沒聽到一樣。
而陸殿卿卻是道:“雷爺爺,望舒是我的妻子,羞辱她,便是羞辱我。但凡換一個人,曾經對她說出那樣的話,作為丈夫,我都應該不擇手段為她討回公道,但做出這種事的是正惠姐,依陸家和雷家多年的交情,我也不過是希望我的妻子曾經的委屈能得到一個道歉而已。”
雷正惠陡然聽得這句,在那僵硬的尷尬中,恍惚地看陸殿卿。
昔日那個總是性情清淡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眉眼冷峻,竟是要為別的女人向自己討回公道。
她眼裡慢慢地浮現出湿潤來,最後終於道:“對不起,是我錯了。”
林望舒:“其實也沒什麼,既然都坐在一起,說開了就好了。”
雷爺爺贊嘆:“小林別看是女流之輩,可這行事做派,我喜歡!”
一時又瞪著旁邊的雷正德:“還有你這兔崽子?你昨天幹嘛了,去找殿卿打架了?你說說,這一天到晚不成器的玩意兒,幹得都叫什麼事?”
雷正德恍恍惚惚的,突然聽到這個,木然地抬起頭來。
雷爺爺:“你給殿卿和小林都道個歉,不然,你以後就別姓雷了!”
雷正德紅著眼圈,咬著牙,呆呆地看向林望舒。
雷爺爺怒吼:“還不賠禮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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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正德嘴唇嗫喏了幾下,愣是沒說出話來。
林望舒見此,笑了,道:“雷爺爺,這事你也別惱,我其實也不是非要什麼道歉,但是我覺得,該說的話都說清楚。”
她這一說話,全場都看向她。
陸弘道對於這侄媳婦,倒是有幾分欣賞,沒一般女人家的磨嘰,做事大方得體。
要是一般新媳婦,到了這個場合,估計話都不知道說,就會低著頭紅臉,她倒是好,一點也不怯場。
當下朗聲笑著道:“瞧我這侄媳婦,是個直性子,不過也對,這裡沒外人,有什麼話你就說,攤開了說最好,別藏著掖著。”
林望舒感激地看向陸弘道,之後才道:“有些事,其實攤開了講更合適,五年前我下鄉,當時正好和正德是一個農場,雲南農場條件艱苦,他對我還算照顧,所以去年我們就談了對象。”
她這話一說,在場雷家都尷尬起來,畢竟兩家交情好,這種事,其實能不談就不談了。
陸殿卿倒是神情平靜,從旁安靜地聽著。
林望舒繼續道:“當時談了,覺得還行,後來回到北京,我也懂事了,知道雙方家庭條件差距過大,再說正德許多事在我看來做得不合適,我也就分了。其實新時代了,纏在女人腳上的裹腳布早拆了,談個對象鬧掰,我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這話說得不但陸弘道,就連旁邊的雷老爺子都拍桌子叫好:“小林說得對,新時代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別說談個對象分了,就是結婚離婚,又算什麼,這都不是事!”
旁邊陸殿卿還是不說話,隻含笑安靜地看著她。
林望舒笑道:“如剛才所說,我當時覺得我和正德不合適,各種原因都有,每一個說出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各種原因加起來,我覺得這對象實在沒法談下去了!”
說著,她就不客氣了,開始一樁樁提:“家庭條件差異過大,我父母都是工人,我哥是炊事員,說起來也都是工人階級,但和正德家境比,這是沒法比,更何況我們是白紙坊的,宣武的,依阿姨的意思,我們這種宣武的,哪配得上西城的,賤腳不敢踏貴地,這種高門,我們肯定配不起啊!”
這話一出,沈明芳那臉色煞白,雷父也是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們知道今天是來道歉的,但大家說笑幾句也就過去了,頂多讓雷正惠雷正德這種小輩道歉,也不是什麼大事,誰知道這林望舒竟然這樣……
哪有這樣的新媳婦,長輩還在呢!
雷老爺子聽聞,也是皺起了眉頭,沉痛地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媳婦,之後道:“西城宣武是嗎?這個說法,我也聽說過。”
全場靜寂無聲,沒有人敢吭聲。
他長嘆一聲:“我是打完了日本人打姓蔣的,打完了姓蔣後,進了城,才聽人說起這個事啊!在這之前——”
他無奈地道:“在那之前,你們老爹我,就是躲在山窩窩裡,吃糠咽菜,沒想到小三十年過去了,我兒子媳婦進了城,開始知道西城宣武了,知道個高低貴賤了!”
雷父和沈明芳慌得趕緊站了起來,雷父黑著臉瞪沈明芳,沈明芳眼淚一下子落下來,一疊聲地說:“爸,我錯了,我錯了,我當時說這話也是氣了……”
雷爺爺氣得吹胡子瞪眼:“氣了,氣了就可以這麼說嗎?我辛辛苦苦啃著窩窩頭挨著槍子,進了城,你們就忘記你們從哪兒來的?你們老爹我就是個泥腿子,你們還嫌棄上了?”
旁邊雷正德雷正惠見此,也都嚇到了,他們沒見爺爺發這麼大火過,看來這次是真氣到了。
陸殿卿忙上前勸,陸弘道勸著,勸了半響,這火氣總算小下來了。
雷老爺子悲愴嘆道:“倒是讓老鄰居見笑了,晚輩的事,我平時也不管,現在一看,這心思都歪了!”
沈明芳從旁抹著眼淚,一直站著,根本不敢多說一個字。
林望舒見此,也勸道:“雷爺爺,你也別惱,其實咱們今天就是想把事情說清楚,也沒別的意思。”
雷老爺子眼含熱淚,顫巍巍地道:“小林,現在看,你可真是受委屈了,這是我們對不住你。”
林望舒便繼續道:“今天還有一樁,咱必須說清楚,不然以後咱這關系也沒法處,我也沒臉到您老跟前叫你一聲爺爺。我和正德談了一年對象,我們也是止乎於禮,我從小家教嚴,被管著長大的,從來不至於做什麼越了界的事,我不想和正德成了,那就分手,也是正兒八經和他提過,誰知道他根本不聽這一套,甚至散布謠言,說他和我如何了,到了哪一步了,再怎麼著,這也是敗壞我名聲的事,我姑娘家的名聲能被這麼說道嗎?”
她輕嘆道:“也是我心大,並不在意這個,換一個姑娘,被這麼說,估計直接一剪子給自己攮死都有可能!所以雷爺爺,恕我直言,晚輩的事,該管還是管,不然鬧出人命來,那就是大事了。”
這麼一番話,說得幹脆利索,一下子把雷正德過去那些謠言澄清了一個幹幹淨淨。
這件事,雷老爺子自然知道,他也以為自己孫子和這姑娘到了那個地步,現在一聽,簡直是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敢情是自己這孫子汙蔑人家姑娘清白呢?!
他不敢相信地瞪著雷正德:“兔崽子,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雷正德徹底慌了:“我,我,爺爺,我那也是隨口說說——”
雷老爺子氣得臉刷白,手都哆嗦著:“隨便說說?”
他一把拎起旁邊的木椅子,直接劈頭砸了過去:“我讓你隨便說說!”
“砰”的一聲,滿桌的碗盤亂飛,汁水四濺,芸豆卷到處亂蹦,雷正德也被砸了一個頭破血流!
第51章 (唱歌教學)
鬧成這樣,飯自然沒法吃了,雷家一大家子圍著雷老爺子各種哄,陸家叔侄兩個自然也跟著勸,勸了半天,一伙人把氣得顫巍巍的雷老爺子給扶出了飯店。
陸殿卿和林望舒便隨著陸弘道走出飯店,三個人相對沉默無言。
默了一會後,突然,陸弘道哈哈大笑:“行啊,小林,真沒看出來,還挺能說的!”
陸弘道:“雖然今天的事鬧得有點大,不過我覺得挺好的,憑什麼我們就該受委屈,這雷家也太欺負人了,想搶我侄子的媳婦,還瞎掰掰敗壞我侄媳婦的名聲,這不是活該嗎?”
一時又道:“這個事吧……多少有點對不住雷老,可瞧瞧他們家兒媳婦,還有這孫子,辦得都叫什麼事,他再不管管,以後還不一定怎麼著呢!”
陸殿卿:“三叔,望舒該說的也都說了,他們家的事,我們實在說不著,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
陸弘道自然明白侄子的意思:“行,反正今天小林出氣了,我看著也痛快了,以後該怎麼著怎麼著,他們不提我們也不提,當沒這回事!對了——”
他想起來今天飯還沒吃呢:“我們再去哪兒吃點飯?”
陸殿卿笑道:“好,不過三叔今天不忙嗎?”
陸弘道愣了愣,想了想:“我想起來了,其實我今天還約了朋友,要不這樣吧,你們兩個自己找個地兒吃飯去,我先走了,不然來不及了。”
一時陸弘道離開了,林望舒:“陸殿卿,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陸殿卿認真地道:“我三叔確實有事,他來北京後,找他小聚的朋友太多,忙不過來。”
林望舒憋不住笑起來:“你過河拆橋!”
陸殿卿也笑了:“好了,我們去吃點東西,你想吃什麼?”
林望舒看過去,這個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遠處的瓊島綠樹擁簇著白塔,沉浸在朦朧月色中,已經搭好的席棚坐了人,三五成群的,賞著茶,觀賞著北海夜景。
林望舒道:“那我們也找一個好地兒,看看風景隨便吃點什麼吧。”
林望舒:“也倒還好,不至於冷了。”
陸殿卿:“好。”
當下兩個人到了一臨水處,要了各樣點心小吃,都是精致地擺放在仿乾隆五彩的瓷盤中,點心樣式精致,全都是花色模子做成的。
林望舒夾了一塊芸豆糕,沾著那玫瑰蜜汁滷,咬了一口,芸豆糕松軟,飽蘸著的蜜汁清甜,芸豆的香和那玫瑰的馥芬融合在一起,再賞著這晚間的夜景,實在是人生一大美事。
吃著間,陸殿卿突然笑道:“今天說痛快了吧。”
林望舒舔了舔唇,笑著道:“前所未有的暢快,連上輩子的氣都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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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舒回了家裡,把今天痛斥雷家種種的事說給家裡人聽,自然一個個都笑得不輕,這可真是痛快了!
林望舒自己也覺得今天這事算是出氣了,雷老爺子氣成那樣,雷家這一段估計不得安寧了,雷家上下肯定都遭殃!
雖然想想雷老爺子的樣子,覺得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被這麼氣,實在是挺可憐的,不過雷正德做的那些事,換一個姑娘,說不定這輩子都搭進去了。
如果雷老爺子被氣到,那就怪他自己孫子不爭氣好了。
這輩子他們老雷家就那麼一個孫子一個孫女,沒教好,當老子的被氣,也是沒辦法的,這種事,早氣到比晚氣到好。
這麼說了一番後,又提起今天上課的事,林望舒多少有些無奈。
她覺得天道好輪回,這可真是輪到她了,她想起來當年自己當學生時候,那個見到自己就追在屁股後面逮著讓自己學習的班主任,一時真是感慨萬分。
當年自己怎麼就不聽他的呢?
也就是現在長大了才知道,當年老師的種種的好。
這麼一想,林望舒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努把力,別管學校的風氣怎麼樣,一定要盡到自己的責任,把這群孩子給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