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澤卻是喊了傅景深一同下棋。
剩下季櫻不知做什麼,搬了座椅靠在父親身側,託腮望著棋盤。
季櫻知道,父親極擅圍棋。饒是大哥,也難在他手中討回五分勝,輪到自己,在父親放水的情況下,也隻能堪堪穩住三分勝。
季櫻看得分明,今天這場棋局,父親凡出手就是殺招,凌厲至極。
傅景深執白子,相比於父親的凌厲,則內斂得多。整整博弈了近一小時,季櫻眼見著父親的表情再不復開始輕鬆。
一小時三刻,棋局結束,傅景深輕輕放下棋子,坦然道:「是我技藝不精。」
季天澤深深看他一眼,忽地笑了笑:「景深自謙了。」
兩人的對話還待繼續,突然,旁邊的靠椅傳來「吱呀」一聲響,二人的目光共同移去。隻見剛剛還託腮看棋的小姑娘,頃刻間就靠進了懶人靠椅間,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粉色旗袍襯得女孩雪膚花貌,定格間,宛如最名貴的美人春睡圖。
季天澤夠了沙發上的毛毯,輕柔地蓋在季櫻身上,轉頭瞥向傅景深,後者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同時端起案上的茶杯潤嗓。
「傅老的意思已經帶到了。」季天澤重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輕輕吹散了熱氣,「為人家長的擔心和鼓勵,我作為父親,當然明白。」
傅景深坐直了身子,作傾聽狀。
「但,」季天澤忽然直視傅景深眼:「嚶嚶是我們家的掌上明珠,她年紀還小,私心裡,我想再留她幾年。」
「考慮到你的情況,我為我的私心而感到抱歉。」
說到這裡,季天澤語氣稍頓,細細觀察著面前年輕男人的表情:「情況大致是這樣,如果你不能接受,那這紙婚約…」
傅景深手指摩挲著虎口,忽地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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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加思考地:「我接受。」
遇櫻
似沒想到他這般乾脆,季天澤面色稍頓,一時沒有說話。
傅景深心中的猜測印證。他從未想過,輕易便能娶到季櫻。
季天澤的話,聽起來句句在理。但若真正因故退縮,那往後他連季家的門都摸不著。
很快,季天澤便調整好了表清,客氣地說:「這樣,未免顯得我們家太過不講道理。」
傅景深低頭清理著棋盤,「我虛長櫻花六歲,便是再等幾年也無可厚非。」
滴水不漏。季天澤眯了眯眼,哈哈笑了兩聲。
含糊道:「當然,我也做不了嚶嚶的主,具體如何,還得看她的意願。」
傅景深長指執起最後一顆棋子,丟進棋簍,忽地笑了笑:「那自得憑她做主。」
……
季櫻一覺睡醒時,睜眼望見於婉清站在一旁,彎腰捏了捏她臉蛋,「怎麼在這兒都能睡著?」
她揉了揉眼睛,一起身,發覺太陽竟已經落下半邊。而睡前還在下棋的二人,此時已經不見蹤影。
「你爸去陪你爺爺了。」於婉清說:「至於景深,他公司有事,已經帶著你傅爺爺提前離開。」
「…噢。」季櫻語氣迷糊,掀開身上的毛毯,玉足垂落在半空中,晃了晃。
這種一覺醒來物是人非的感覺並不好,季櫻託腮發了會呆,道:「我怎麼睡了這麼久呀。」
「是呀,你怎麼睡了這麼久呀。」於婉清忍俊不禁地看著女兒懵懂的小臉,起身替她梳理著烏黑長髮。
季櫻今天沒挽發,一頭長髮綢緞般批在身後,於婉清愛不釋手。
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閒。待夕陽快要落山,季琛派的司機趕來,和爺爺道別後,季櫻才跟著父母回了家。
是夜。
沙發上,季天澤執起案上的上好徽硯,不知想到什麼,不鹹不淡地說:「我倒是小瞧了傅三。」
於婉清低頭,目光落在今日傅家送來的賀禮上。每一個禮物都精心設計過,便是那最不起眼的硯臺,也是名家珍藏版,在去年的拍賣會上拍到了八十八萬的高價。
聽到這話,她驟然抬頭:「怎麼?」
季天澤放下硯臺,「今天下午,我和傅三下了盤棋。」
「他給我讓了棋。」
當然這一切,傅景深做得不動聲色。但季天澤何等聰明,不過當時沒有一語道破。
於婉清一挑眉,她自是知道丈夫的棋藝精湛,少有人能出其右。思考半晌道:「景深身為小輩,讓你亦是敬你。」
論起來,若一定要招個女婿,傅景深能力出眾,私生活乾淨,世家同輩裡沒人比得上,目前,於婉清對他尚算滿意。
「但此人心思極深。」季天澤想起午後的那段對話,淡淡道:「我不確定他堅持要娶嚶嚶的目的何在。」
「嚶嚶不僅需要一個優秀的丈夫,更該有個真正愛她的男人。」
話音剛落,別墅的玄關處傳來推門聲,季琛踏著夜色歸來,一眼望見沙發上的父母,「爸,媽。」
自季琛回來,季天澤還未好好和他聊過,他指了對面的位置:「過來坐。」
季琛甫一落座,連水都沒喝,便當先開口:「可是關於嚶嚶的事?」
於婉清掃他一眼:「錯!先說你的事。」
季琛一怔:「我?」
「你到底什麼時候給我帶個兒媳婦回來?」
季琛默了默,掩唇輕咳:「媽,能先不談這件事嗎?」
不等於婉清答話,他當先轉移話題:「我有話要說。」
「傅景深想娶嚶嚶,我不同意。」
於婉清:「你也不同意?」
也?季琛看向父親,後者微微挑眉,也朝他看來。
季琛喝了口茶,又複述了和晏航的對話。
迎著父母陡然轉變的臉色,季琛冷笑道:「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定是別有用心,嚶嚶嫁給他,指不定會受委屈。」
聽罷,季天澤蹙著濃眉,點頭道:「我知道了,傅老爺子那邊,我會暫時拖延。」
「這件事,不要和嚶嚶提起。」
-
晚來風急,入夜,一場春雨悄然來襲。
從公司緊急處理完公務,夜色已深。
傅景深長指疲憊地按著眉心,走到落地窗邊,看見雨珠循著軌跡淅瀝地往下流。
從幾十層高往下看,對面的寫字樓依舊燈火通明,街道車水馬龍,仿佛永遠不知疲憊的機器。
置於桌案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看了眼來電人,竟是傅老爺子。
不知道老爺子為什麼這時候打電話來,傅景深按下接聽:「爺爺。」
「剛剛天澤給我打了電話。」一接通,傅老爺子高亢的嗓音傳來:「你暫時沒戲了!」
傅景深眉眼波瀾不驚,「原因?」
「我哪知道?你問你自己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電話那頭,傅老爺子像是個鬧脾氣的小孩子,「我不管,我限你一年內把櫻花給娶回家,娶不回來你也別回來了!」
傅景深靜默幾秒,道:「爺爺,您先冷靜一點。」
「我那麼大一個孫媳婦都快沒有了,你讓我怎麼冷靜!」傅老爺子長吐了一口氣,「我教你的那些,你都用到哪裡去了?」
傅景深憶起老爺子三令五申強調並讓他脫稿背誦的九字箴言——
沉穩、懂禮、謙遜,不要臉。
前者作用於季家人,後者單獨面對季櫻。但他又如何能對一個小姑娘不要臉。
電話那頭一片緘默。
傅老爺子直覺還得自己出馬,搖頭嘆息一聲,出了最後點子。
「既然季家這條路暫時走不通,你先去追櫻花,櫻花若是喜歡你,你還怕進不了季家門?」
傅景深:「…知道了。」
掛了電話,傅景深長指輕點手機屏幕,切換至微信界面,滑動至季櫻的微信頭像,順手點進朋友圈。
一刷新,界面竟跳出一條新的動態,傅景深凝目看了會,忽地輕笑。
sakura:[願年年有今日]
配圖是今天的三層櫻桃蛋糕前女孩握手許願的照片。
傅景深指尖輕移,在右下角點了個贊。
-
幾場春雨過後,氣溫明顯轉溫。
季櫻出門,再不用披備用坎肩。她最喜歡春夏交替的季節,不算太熱,還可以每天換不一樣的旗袍。
季宅後院的櫻花開過一輪,淅淅瀝瀝飄落地面,化作了花肥。
正處閒暇,季櫻坐在樹下的鞦韆上,手中翻動著雨霖鈴四月的帳本。這批新茶質量一般,四月上旬的營業額相比去年,確有下滑。
手機微信裡,陳榆的語音傳來:「店長,已經有好多老顧客說,新茶的口感沒之前好了,這可怎麼辦呀?」
自病後,季櫻已經有近半月未曾踏足雨霖鈴。雨霖鈴是師父宋芸早年玩票性質開的茶樓,待季櫻上大學後,宋芸忙著和丈夫四處考古調研,隨手將茶樓交給了季櫻經營。
季櫻六歲曾拜入赭鹿書社研習書畫,在爺爺的引薦下,師從大家宋芸。宋芸是出了名的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論起來,作為唯一的親傳弟子,季櫻卻覺未學到宋芸五分。
季櫻闔上帳本,抱著鞦韆,苦惱地垂下腦袋。師父交予的茶樓,總不能就這麼敗在她手上吧…
她拿起手機回復陳榆的消息:[我馬上就來店裡。]
發完,季櫻從鞦韆下下來,牽了牽青綠色的旗袍裙擺,小步從後院輕輕挪進了客廳,從牆後悄悄露出一雙眼睛往沙發探去一眼,看見隻有老父親一人在看新聞時,眼睛噌得變亮。
「爸爸。」季櫻輕快地移到季天澤手邊。自從季琛回來後,季天澤便乾脆利落地把大半工作丟給了他,周末便空出陪妻子女兒。
季櫻挽住父親的手臂,「媽媽呢?」
「樓上化妝。」季天澤無奈搖了搖頭,「一會要出門逛街。」
季櫻點點頭,眼珠輕輕轉了轉,「噢。」
她快速起身,邁著小步從包架上拎起包,邊說邊往門邊走:「那爸爸,我去雨霖鈴一趟,就麻煩你告訴媽媽啦。」
季天澤:「……?」
懵了幾秒,他才抓住重點:「你要我告訴你媽媽?」
季櫻站在門邊,可憐兮兮望向老父親:「拜託啦爸爸。」
季天澤輕咳一聲:「不是我不幫你,是…」
「我最愛爸爸了。」
「咳咳…」
「求求了。」
「…好好好。」
季櫻開心地彎起眼睛,揮了揮細白的手臂:「我很快回來的~」
季天澤一個晃神,女孩纖細的身影便輕快地消失在了大門邊。一回神,不知何時,梳妝完畢的妻子已經站在樓梯邊,手裡舉著兩隻口紅,問他:「你覺得我該用哪隻好?」
「右手那支。」這麼多年,季天澤早已經鍛鍊出非凡的判斷力,「更襯你膚色。」
「是嗎?」於婉清掏出小鏡子上色,滿意地左右看了看:「你眼光不錯。」收拾完畢,於婉清見丈夫仍看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你有話要說?」
她又左右看了看,隨口問:「嚶嚶呢?去哪兒了?」
「我正要說這個。」季天澤掩唇咳嗽一聲,乾巴巴道:「嚶嚶去店裡了,她讓我和你說一聲。」
於婉清動作一頓,笑意收斂,掀起眼皮直直看向季天澤,後者默默移開視線。
下一秒,季宅傳出一聲慍怒的女聲,響徹整個廳內。
「季!天!澤!」
……
-
季櫻到達雨霖鈴時,時鐘指向上午九點半。
不是茶樓客流的巔峰期,但到底比前幾周冷清不少。
陳榆候在前臺,見著季櫻,趕忙迎了上來,「店長!」
季櫻輕輕頷首,蔥指輕拍陳榆肩膀,回以輕笑:「不急,上樓慢慢說。」
茶室裡,季櫻垂下卷翹眼睫,縴手細細醒著茶:「說起來慚愧,這批茶我都還沒一一試過…」
陳榆託腮看著季櫻的側臉,習慣性地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