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片白茫茫的,看不見天,看不見地,無邊無際虛妄的空白中。
他又慌亂了起來,他大腦也是一片空白。他隱隱約約中似乎要分不清,賀洲踏著整個世界朝著他走來後所發生的一切,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一場荒謬的,幻想的,自我安慰的夢。
他站起來,往一個方向跑,他一邊跑一邊喊賀洲的名字,他不知道這是哪個方向,他也不知道賀洲在哪裡,他隻是跑,可這裡無邊無際,看不見盡頭。
他跑累了,他喊不動了。
他坐在原地,抱住腿,把整個臉都埋在了膝蓋裡。
沒有人知道。
邱言至分明沒有一個貼心的朋友,沒有一個溫暖的家人,更沒有濃情蜜意的愛人。
但他竟然害怕被拋棄。
也不知是因為他沒有親近的人,所以害怕被拋棄。
還是因為害怕被拋棄,所以沒有親近的人。
而他現在就感覺自己像是被拋棄了。
被整個世界拋棄。
天空,大地,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所有生靈全都完全地徹底地把他拋棄了。
他抱著腿的手臂一點一點縮緊了。
肩膀都微微輕顫著。
.
Advertisement
賀洲下班回家的時候,本來隻是坐在後座看文件,不知怎麼,餘光中似乎看到路邊蹲了一個人,但他還沒看清,車就開了過去。
賀洲隱隱覺得不安,吩咐司機把車又倒了回去。
越近,他越覺得那團身影越眼熟。
車倒回原地,他降下車窗一看,果然是邱言至。
賀洲讓司機把車停在一邊,打開車門走下去,走近他:“邱言至,你在這裡幹什麼?”
路邊蹲著那個人渾身都是一顫,然後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臉色蒼白地過分,唯有眼睛又紅又腫,臉上全都是斑駁的淚痕。
“賀洲……”邱言至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他眼睛閉上又睜開,唯有眼淚無意識地往下流,他明明是盯著賀洲的,目光卻迷茫而渙散,“賀洲……是你嗎……”
賀洲感覺有些不對勁,蹲到邱言至面前,擦了他的眼淚,皺著眉頭問:“你怎麼回事?”
邱言至忽然抓住他的手,然後哭得出來,他哭得很厲害,上氣不接下氣地,連話都要說不出來:“賀洲……我看不清你了…我怎麼看不清你了……”
賀洲愣了一下:“你看不清我?”
邱言至哽咽著說:“看、看不清……”
賀洲反映過來,他伸出手把邱言至從地上抱起來,然後抱著他一起走進了車裡,語氣慌張地對司機說:“去醫院,快點 。”
邱言至似乎也知道自己眼睛有問題了,他愈發慌張無助,他哭著問賀洲:“你、你去哪了?為什麼不在家裡……”
賀洲擦著他的眼淚:“我去上班了。”
邱言至:“你去上班為……為什麼不和我說?我明明說了讓你起來的時候叫我,你……你怎麼不叫我……”
“對不起……”賀洲看見邱言至這樣,竟然也手忙腳亂了起來,慌慌張張地輕聲安慰道:“我錯了對不起……我下次一定要叫你……別哭了……”
司機知道事情緊急,一路都開得很快,直到等紅燈的時候,才抬頭看了眼後視鏡。
後視鏡裡,賀洲把邱言至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輕輕地拍了他的背,溫柔地安慰著他。
與他上次所見到的,賀洲把醉酒的邱言至丟下,獨自上車的冷漠模樣大相徑庭。
.
“是雪盲症。”醫生皺了皺眉,“現在也還沒下雪啊,你是剛剛去了大型的滑雪場或者攀爬過雪山之類嗎?”
賀洲替邱言至回答:“他沒有。”
醫生有些不解,晃了晃腦袋,低聲道:“這就有些奇怪了。”
邱言至心裡,卻明白是因為那些白光。
那茫茫一片的世界裡,像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大雪地。
那白光誰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東西,隻是看久了便覺得燒灼刺眼。
醫生給他開了藥,說失明現象隻是暫時的,大概24小時~3天之內便會恢復。
總體來說並不是什麼很嚴重的病。
邱言至眼睛上敷著消毒的棉布躺在病床上,忽然想起剛剛在路上的時候,他驚慌失措,沒頭沒腦地朝著賀洲大哭特哭了一番,就覺得十分尷尬,覺得自己的面子裡子都丟了個幹淨。
他試圖辯解道:“……我剛剛……我是剛睡醒,有一點起床氣……再加上我還看不見了,就很不知所措容易情緒崩潰……”
邱言至現在見不得刺眼的光,賀洲把病房裡的燈關了又把窗簾拉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邱言至縮了縮腦袋,小聲說:“……你以後不要不聲不響地離開我。”
“嗯。”賀洲說,“我不會了。”
.
邱言至在醫院呆了大半天之後,便被告知可以回家休養。
邱言至臉上還戴著眼罩,基本上就像個瞎子一樣了,走路的時候緊緊地握著賀洲的手,一寸一寸往前挪,看起來小心謹慎而又不安。
賀洲見了,忽然把邱言至攔腰抱起,又順手把他的胳膊搭到了自己的脖頸上。
忽如其來的騰空,讓邱言至小聲驚呼了一下,他忽然意識過來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裡,有些不自在地說:“……我可以自己走。”
賀洲沉聲道:“前面有很多臺階。”
“好吧。”
邱言至終於心安理得地靠在了賀洲身上。
“啊?”一個坐在輪椅的老大爺從身邊經過,眯著老花眼伸著頭往前看,聲音洪亮:“我這眼是不是不行了,我咋瞅不見這臺階呢,萍兒,你幫我瞅一眼,不行咱就從後面走……”
老大爺身後的女孩忍俊不禁,小聲說:“爺爺沒事兒,您眼睛沒花,是別人在談戀愛呢。”
老大爺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喊道:“啥?你說的啥?我聽不見,聲音大點!”
女孩:“我說,是別人,在談戀愛呢!所以故意這麼說的!”
老大爺一臉嫌棄:“唉呀,現在的年輕人!整這麼多彎彎繞繞!”
賀洲:“……”
邱言至:“……”
賀洲紅著耳朵,抱緊邱言至,健步如飛地離開了這塊是非之地。
.
邱言至到家之後,便又覺得餓。
賀洲問:“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邱言至感覺有些驚喜:“你會做飯嗎?那我想吃餛飩鴨脖烤魚臭豆腐披薩意面麻辣燙大盤雞。”
賀洲沉默了一下,然後換了個問法:“你想吃炒飯還是方便面?”
邱言至:“……炒飯。”
“好,我給你做。”
.
賀洲把炒飯端到餐桌上的時候,邱言至已經坐在椅子上拿著小勺子焦躁等待。
賀洲為了邱言至方便,把炒飯用小碗裝起來放到邱言至手邊。
剛出鍋的炒米,香氣四溢,邱言至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摸索著拿勺子挖了一口,急不可耐地放到嘴裡。
……好鹹。
邱言至猶豫了一下,問賀洲:“你吃了嗎?”
賀洲本來便覺得這次沒把握好量,竟然做的有些少,聽邱言至就這麼說,便道:“不夠吃嗎,我可以把我的給你。”
邱言至連忙拒絕:“不不不不不不我怎麼能搶你的東西吃。”
“沒事。”賀洲把自己的碗推到邱言至身邊,大方地說,“我不餓。”
賀洲看著邱言至每一勺都吃得鄭重而又認真,像是十分珍惜他做的飯,不由得笑了:“吃起來怎麼樣?”
邱言至猶豫了一下:“……吃起來,似乎有大海的味道。”
鹹得好像用盡了大海裡所有的鹽。
賀洲還沒見過有人這麼文藝地誇過他的手藝,竟然還難得的不好意思了起來:“那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
邱言至:“……”
賀先生到底是憑什麼,總是對自己充滿自信?
.
第三天,邱言至的眼睛就已經好地差不多了,除了出門的時候還需要帶上醫生推薦的護目鏡,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便拉著賀州一起去超市買東西。
邱言至好多天沒出過門,呼吸著外面的空氣,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拉著賀洲在零食區四處掃蕩。
卻忽然遇到了沈星緯。
沈星緯的視線停在邱言至與賀洲緊緊牽在一起的手上,表情有些奇怪。
邱言至也並不是一個不識趣的,看見沈星緯似乎有話對賀洲說,便松開了賀洲的手,說:“我去旁邊的貨架上挑一些小橘子。”
據邱言至這段時間的觀察,不知道其他與賀州有聯系的NPC是如何生活,是否在賀洲不在的時候依舊存在,但是邱言至所能看到的整個世界,都必須要有賀洲在場。
而賀州所能使邱言至看見的世界範圍,也並不是固定的,有的時候邱言至能看得很遠,遠的能看見天邊,能看到地平線,有的時候卻又很近,如果賀洲在樓上,他在樓下,就有可能要面對一片虛無的空白。
邱言至很快就找到了一些規律來。
在密封的空間,賀洲影響的範圍小,在廣袤的空間,賀洲影響的範圍大。
也就是說,他所能看見的世界,和賀洲視線所及的空間是趨於相同的。
如果把整個遊戲比喻成一部電視劇的話。
賀洲是主角,鏡頭圍著賀洲轉。
邱言至隻有跟在賀洲身邊,蹭他的鏡頭,才能上鏡,才能在電視劇裡出現。
而對邱言至來說出現在鏡頭上,出現在電視裡,就相當於出現在遊戲世界中。
他們現在是在超市,隻要賀洲不離開這裡吧,邱言至便可以看見整個超市。
所以沈星緯要和賀洲聊天,邱言至雖然心裡有些許的不情願,但還是走開了。
.
賀洲曾經憤怒地離開家,離開邱言至的那三天。
有一半的時間就是在沈星緯的酒吧裡度過的。
他去酒吧也不說話不唱歌,就坐在角落沉默地喝著酒。
沈星緯當時是實在怕他喝出什麼毛病。
才陪坐在他身邊陪他,勸他。
賀洲酒品是真的好,就算是喝醉了也不紅臉不鬧騰,甚至連昏都不帶昏一下的,就是終於松開了嘴。
沈星緯知道的不多,也就聽到了幾點。
賀洲來這裡喝酒是因為邱言至。
邱言至心機深不可測,手段卑劣可恥,把賀洲騙婚騙身。
騙沒騙心不知道,但看當時賀洲那副樣子,也絕不是一點兒沒騙著。
關鍵是,邱言至好像還不喜歡他。
沈星緯記得清楚,第一天賀洲喝完最後一杯酒,把酒杯啪一下放到桌上,發出清脆一聲響,賀洲眼睛發紅發狠,聲音凌厲滲人:“邱言至騙我的,我要讓他加倍還回來。”
沈星緯記得,當時他聽見這話,都忍不住為賀洲拍手叫好,內心是真的期待自己的兄弟能做出一番什麼大事情來,把那個可惡的邱言至狠狠羞辱。
但賀洲第二天又來酒吧的時候,卻又已經冷靜了下來,再不提要報復邱言至的事情。
沈星緯當時沒忍住,湊過去問他,和邱言至這件事準備怎麼處理?
賀洲面色冷靜,自斟了一杯酒又喝下,說:“我不想再和他糾纏了,沒意思,也不值得。我準備和他離婚,明天就會和我的律師擬定離婚協議,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但是……這都這麼多天了,沒離婚就算了,怎麼還手拉手來這兒逛超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