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
「嗯。」
「我們阿鏡長大了。」顧轍喟嘆一聲,終於釋然似的,將一枚信物交到我手心。
「哥,你不必為我……」
「不,阿鏡,這次是我自己為平陽王府做出了選擇。」
「你……」我摩挲著這枚小小的玉環,不確定道,「你選了九皇子?」
「對,為將者,誰不願追隨明君?」顧轍嗤笑一聲,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八歲時的明亮樣子,「更何況,怎麼都要站隊,我為什麼不站在我妹妹這邊?」
我鼻頭一酸,「哥……」
「傻瓜才選太子那個蠢比。他之前居然還參過我一本,說我貪圖玩樂。放屁!我給牡丹小姐花錢那是玩樂嗎?!那他娘的是愛情!」
「……」
25
樓允生辰這日下了很大的雨,我拉著孜雅在廚房裏忙活,顧轍左看看右看看,一臉痛心。
「本……本王,我這麼大一個平陽王,我的妹妹居然在這裏燒火?!」
「天涼了……」
孜雅:「……」
我翻個白眼,小聲道:「別搭理他,他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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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允不喜歡吃米飯,反倒偏愛麵食,我最後煮了一鍋餃子,辣椒餡兒的。
「呵,我養你這麼大,還沒吃過你做的飯。」顧轍酸裏酸氣道。
「你前天不是還吃了辣子魚片、醬滾肘肉和玉泥牛乳糕嗎?」不知何時進來的妮真眨著大眼睛補充,「甚至還多盛了兩碗飯。」
「……」
「孜雅姐姐說你還沒給錢。」
「……」
「中原人管這叫白吃白喝,臭不要臉!」
顧轍怒:「大舅哥的事,怎麼能叫白吃呢?!」
妮真趁他不注意一把拽走他錢袋,翻身跳出窗戶回頭做個鬼臉,氣得顧轍也一扒窗臺跳了出去,但由於身形沒有妮真靈巧,撞得窗框一震,搖搖欲墜。
「廚房有門!」孜雅心疼地怒吼。
兩個罪魁禍首假裝沒聽到。
孜雅轉而瞪我,我安慰她:「平陽王府的窗戶也是這麼壞的。」
「……」
天色暗得很快,雨卻沒有停的意思,淅淅瀝瀝地砸在地上、打在葉上,襯得夜格外靜謐。
這個生辰宴人不多,但也足夠熱鬧,妮真古靈精怪,鬼點子又多,氣氛活躍不少。
酒過三巡,我把那碗辣椒餡兒餃子盛給樓允,妮真她們已經抱著酒瓶倒了,隻剩顧轍醉眼蒙眬地趴在桌子上,冷笑一聲,幼稚地小聲道:「辣死你。」
「……」我擰一把他胳膊,「今天是個好日子,別逼我扇你。」
樓允夾起一個餃子咬下,臉色卻突然復雜起來,我有點擔心,趕緊撒手去倒茶水,這廝平日裏不是很能吃辣嗎?!
顧轍一邊揉胳膊,一邊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這個臭小子嘴裏的東西……怎麼有點眼熟?
越想強撐起眼皮去看,越是看不太真切,直到最後困意襲來,終於不甘心地倒在桌上。
樓允吐出那塊硌牙的小東西,見是枚玉環,挑眉笑道:「這是……定情信物?」
我放下心來,隨即笑彎了眼睛,頗為豪氣道:「是我的聘禮。以平陽王府、顧家親軍為聘,哥哥要不要嫁給我?」
樓允似乎也有些醉意了,他定定地看我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他輕輕地捧起我的手,如珍如寶似的,輕輕貼上額頭,啞聲道:「好。哥哥嫁給你。」
26
我在一個陽光大好的午後目送樓允幾人縱馬遠去,奔著南疆的方向。
他說,要回去取他的嫁妝,讓我等他。
我哥問我要不要回平陽王府,我搖搖頭,我在那府中拘了太久,趁著現在身子利索,我想多出去走走,正好他把遊醫藥方製成了便攜的藥丸,我更沒有後顧之憂。
之後,我和樓允送我的小馬相依為命,一身編辮子的技藝無處施展,最後把主意打到了它身上。
我的小馬是長安最漂亮的小馬,每天都有不同的小辮子!
我們倆每天早上一起早起鍛煉,晚上一起河邊散步。
最近小馬不太愛吃草,總是懨懨的,我猜它和我一樣,也在想那個世上最好看的人。
但他要我等,我就等。
直到有一天……
「顧鏡,你們平陽王府欺君罔上,該當何罪?!」
「……」
「還有,你同那個阿索圖羅到底是何關系?老實交代,是不是顧轍和南疆暗通款曲,由你代為傳遞?」
「不是,」我定定看著對面那個衣著華貴的男人,「和我哥沒關系,我是自己要跟著阿索圖羅的。」
「難不成你想幫他一起謀反?!」
「……」
我哥說得對,這蠢比根本不懂愛情。
皇位要是傳給他,那老祖宗真是倒了血黴了,攤上這麼一個敗家玩意。
不欲多說,我屈指吹響一聲口哨,十幾個黑衣死士從天而降,我騎上小馬,在死士保護下成功逃脫太子的掌控。
我回頭看,死士和太子的人馬纏鬥在一處,他似乎還想派人來抓我,卻很明顯分身乏術。
太子雖然蠢,但畢竟是儲君,我攥緊韁繩,又踢了一腳馬肚子,向平陽王府奔去。
這長安,估計是留不得了。
27
不久之前,我是戰功赫赫的平陽王的妹妹,當今聖上親封的壽光郡主。
而現在坐在小面館裏的我,是隱姓埋名的逃犯——顧鏡。
嘈雜人聲中,大鍋上的蓋子被憨厚的嬸子掀開,一陣面條香氣伴隨著熱氣四散,我吸溜一口清湯面條,大片的太陽光灑在我身上,熱湯下肚,燙得整個人都暖和起來,微風掃過,我竟感覺這生活前所未有的美好。
在王爺殿下的幫助下,「勢單力薄」的我逃跑得格外順利。
顧轍說剩下的交給他處理,我當天就拽著小馬跑出了長安城。
我向來放心這位盛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戰神將軍,他的謀略手腕,遠在朝中那些屍位素餐的大臣之上。
「聽說沒有,阿索圖羅冒犯大長老……」
我耳朵動了動,往桌上扔幾文錢後擠進了街對面的人群,方聽清幾句,「大長老早說阿索圖羅生而不祥,是不被般羅神祝福的血脈。」
「南疆的叛徒!」
……
南疆語和漢語混雜,勉強能聽出來他們在議論的是樓允被那個什麼大長老冤枉之後,「叛逃」南疆的事。
估計是有人知道了他和九皇子聯手的事,已經坐不住了。
我費力地擠進人群,終於看見那張被泥土扔得臟兮兮的畫像。
不愧是我的美人,哪怕畫紙已然臟亂,卻依舊掩蓋不了他那永遠能令人瘋狂心動的美貌。
我抬手撕下那張畫像,拍拍塵土,嘖嘖,我眼光真好。
「沒想到你這麼恨他。」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抬頭去看,是一個黝黑皮膚的中年男人,示意我不要客氣,「盡管撕碎吧,不會有人呵斥你,他們隻會為你叫好!」
「哦?」我溫和一笑,「難不成你撕過?」
「當然!」那人得意揚揚,「這個不祥怪物的畫像隻配被我們踩在腳底!」
我笑得平和,然後抓一把土猛地糊在他臉上,就像他剛才對美人畫像做的那樣,正好蓋住他色瞇瞇的神情。
「布蘭喀烏!丸什!」他氣得跳腳大罵,眾人嘩然。
沒聽懂。
但沒關系。
我展開樓允畫像,高傲冷笑,然後一字一頓道:「這個,我老婆。」
「……」
擺脫中原追兵的第一天,遭到了南疆人民熱情的追殺。
我不愧是阿索圖羅的老婆。
耶!
28
長明是很久之前就開始保護我的暗衛,這次來南疆,顧轍又將其安排在我身邊,而他傳信來說今晚就會到這與我們會合。
而瞭解我的都知道,我向來是一個敢於同命運抗爭的美女!
……但也沒想到南疆人民的熱情著實讓我這個弱女子有些吃不消。
於是,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把那條群青色的腰帶勒在了長明的腰上。
彼時,長明那張俊臉不知是氣得還是被勒得喘不過氣,漲得通紅,欲言又止。
我大驚失色:「你不會還要讓我給你綰發吧?!我可隻會紮辮子!」
「……」
「其實紮也沒問題,但你有可能被我哥哥割掉腦袋。」
「不是……」長明面色復雜,「小姐,我太高了,哪怕帶上帷帽,他們也看得出來不是你的。」
「不必擔心,」我胸有成竹,「南疆人眼神都不好的。」
「啊?」
「你想想,阿索圖羅這麼大一個美人,如果我是南疆王,阿索出生那天我肯定當場退位,然後傳位給他,誰要是反對,我直接一刀砍掉他腦袋,給美人崽崽當球踢。」
「……」
「這群南疆人也是,一口一個叛徒,我老婆就是太善良了,不跟他們計較。」
「……可是,阿索圖羅也是南疆人啊。」
「你是說……他眼神不好嗎?」
「……」
「長明,」我面帶微笑,「雖然南疆墓地不多,但也可以有你躺的地方。」
「我錯了,小姐!」
29
不得不說,這個長老府的守衛確實有點難搞。
「幹什麼的?!」
我剛爬上墻頭,就被逮了個正著,守衛大哥兇神惡煞地拿刀指向我。
「如果我說,我其實是大長老的粉絲,你信嗎?」
「……」
想必他們是不太信,因為我很快就被丟到了一個小黑屋裏。
我掙扎:「你們到底是怎麼發現的?難道是我哪裡沒掩飾好?我的衣服不合適?是南疆的衣服啊!」
守衛高深莫測地一笑:「不。」
「那是為什麼?你敏銳的直覺?過人的眼力?你們家墻頭帶測謊的?」
「不,單純是因為不可能有人喜歡那種讓人醜時三刻就要起來護院的老頭。」
「……」
「你不如說天上掉金子,還有可能是般羅神顯靈。」
「……」
哇哦——
好頭鐵的打工人。
吾輩楷模。
30
門口有人倒地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正在割繩子。
算算時間,顧轍也該到南疆和長明會合了。
「哥?」我試探著問道。
外面的人嗤笑一聲,聲音發涼,「我可不是你哥。」
這聲音……我呼吸一窒。
隨後,門被一腳踹開,樓允一身俐落的南疆服飾,逆著月光,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看我。
他臉上還沾著幾滴鮮血,月光籠罩下來,促成一種朦朧的危險意味,像從哪裡爬出來的修羅,偏偏眸光繾綣,落在我身上時是一種驚心的溫柔。
他挑斷繩子,我立馬撲到他懷裏開始假哭告狀。
「好,哥哥給你報仇。」樓允指腹輕柔地擦擦我的眼淚,緩聲道。
「行!我們這次回去就制訂計劃……」
「不,」樓允睫毛微垂,面容淡然卻又隱約透著狠戾,一字一頓道,「就今天。」
「?」
長老府火光沖天,府中的人皆從各個門逃竄而出,孜雅護著我站在遠處,妮真提著一把彎刀守在書房門外。
「孜孜姐姐,我還以為你們都被大長老抓起來了,特意來打探情況。」
「當然沒有,彌彌爾。」
「那樓允是怎麼冒犯大長老的?」
「比如現在。」
「……」
那真是太冒犯了,我看了一眼快燒沒了的長老府。
「彌彌爾,你不該一個人來,太危險了。」
「可我總不能帶一隊暗衛一起扒墻頭吧?墻上突然出現十個腦袋也太突兀了!」
「……彌彌爾,隻有一個也很突兀的。」
「……」
火舌很快卷上了房梁,樓允終於從書房裏出來,面無表情,神色陰鷙,右手扣著一個人的脖子拖行,那人徒勞地掙扎幾下,便沒了聲息。
孜雅有意遮擋我的視線,但樓允的一舉一動在我眼中都太過清晰,好像烙在心裏似的,我永遠能在一萬人之中精準地看到他。
他面容冰冷地甩甩沾滿鮮血的手,眸色陰涼,渾身充斥著一種密林深處未知的危險感,愈發深不可測,又愈發鋒芒畢露,鮮紅的熱血黏在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上,腕處銀環也綴了些血色,一種殘忍的矛盾美學。
和在我面前的時候不一樣。
我隻在一開始,見過這樣的他。
陰暗又冷血,強大……又孤獨。
孜雅伸手捂住我的眼睛,我的視線被一片黑暗籠罩,可眼前他的身影卻越發清晰。
他不開心。
「彌彌爾!」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掛到了樓允身上,他一陣錯愕,想伸手抱我卻又顧忌手上的血。
「哥哥別怕,我保護你。」
他輕笑一聲,似乎覺得我這話突如其來又十足荒誕,想同往常一樣打趣些什麼,聲音卻逐漸有些發啞發顫,最後隻叫了我的名字:「顧鏡。」
不是彌彌爾,是顧鏡。
不是戲謔地讓我叫哥哥的樓允,也不是不久之前縱容地說「哥哥嫁給你」的樓允,而是把最真實的自己袒露在我面前想讓我認清他的阿索圖羅。
「對,我是顧鏡,」我跳下來直視他,再次和他確認我的心意,「我喜歡阿索圖羅,不是輕浮的喜歡,是無論阿索圖羅如何,我都願意和他一生一世的那種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