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不經心地將鳳印拿在手中拋著玩兒。
葉若水緊張了,她目光隨著鳳印上下起伏,恨不能伸手接住。
皇弟急了。
「阿姐,你別鬧了。」
我面色一寒,沒有伸手再去接。
鳳印「吧嗒」掉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啊!」葉若水輕叫一聲,滿面可惜。
她顧不上碎片刺手,撿起其中最大的一塊握住,失神之下終究沒能掩飾眸中恨意。
「劉解憂!」皇弟手指著我,怒不可遏。
他生平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從前,他都是叫我阿姐的。
他說,叫阿姐才親熱,才顯得我們姐弟情深。
可如今他叫我名字,還用如此憤恨的語氣。
我冷笑一聲:
「鳳印碎了,今日是本宮生辰,不想看見礙眼的人,你走吧,本宮不送了。」
「劉解憂,以前是朕太過放縱你,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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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著葉若水的手,大步離去。
公主府的酒宴未散,就收到了他褫奪我攝政之權的旨意。
緊接著,公主府被禁了,門口布滿了把守的侍衛。
而他昭告天下,封葉若水為皇後,不日就要舉行大典。
一貶一升,人人都知道,上京的風向要變了。
香奴架著梯子朝外看,小嘴叭叭的。
「也沒什麼變化嘛,老百姓才不管誰升官了,誰貶斥了。除非那是個好官,不然,沒有人會在意的。
你看,街上百姓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有什麼不同呢?」
我攀在另一個梯子上,百無聊賴地看著。
「對眾人來說,或許沒什麼不一樣。但對個人來說,還是有不一樣的。比如,想保護的人,就不一定能保護得了了。」
香奴眼眸亮晶晶:「殿下想保護誰?」
我笑道:「你呀!」
香奴忽然粉面含羞:「奴也是,奴小時候習舞挨打,殿下救了奴,那時候,奴就決定這一輩子都是殿下的了。」
我一時啞然。
那或許是我隨手為之,我腦海中根本就沒有這件事情。
他卻牢記了一輩子,所以才會以身相護,寧願自己中刀。
論俠義,他才是真的俠義。
而我心心念念幫了那麼多的葉微瀾,卻恩將仇報,將我亂刀砍死。
看來,我才是腦子不清醒的那個。
16
沒幾日,皇後的冊封大典到了。
沒有鳳印,聽聞皇弟搜羅了一個前朝皇後的印鑒應急。
我沒有見到登基大典的盛況,心中忍不住遺憾。
我的阿弟要成親了,我這唯一的阿姐,卻不在身邊。
但很快,我就不難受了。
城中亂了。
有人借著朝賀之名,反了。
整個上京一片刀光劍影。
我的公主府也在一陣慘叫聲之後,被人一腳踹開。
無數人將我團團圍住,刀劍相向。
葉微瀾帶著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一身戎裝,英姿勃發,依舊是俊逸非凡的少年郎,看我的目光依舊不掩厭惡。
見我神情鎮定,他微微蹙眉,擺了擺手,讓眾人都退遠了一些。
「重來一世,你還是沒有多大的長進,一個葉若水,就讓你敗得一塌糊塗。」
他承認了。
他也重生了。
我微微一笑。
「是啊!這一世,葉家不從我的身上下手,反而從我阿弟身上下手,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不過,葉家人隻懂得美人計這一個計謀嗎?」
「你住嘴!」
他神色冰冷,怒氣勃發。
「與你成婚,是我生平之恨,你放浪形骸,沉湎美色,江山放到你姐弟二人手中,簡直暴殄天物,你們根本沒有資格坐穩江山。」
「那到你手中又如何?你坐穩江山了嗎?」
我好奇地看著他,卻看到他眉宇間一抹鬱色。
我福至心靈。
他沒有坐穩江山。
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坐上江山。
他心心念念地將我和阿弟弄死了,沒想到是為他人做嫁衣。
哈哈哈哈哈!
太可笑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眸色陰冷,難掩怒意。
「等我殺了你,再殺了其餘世家,這一次,江山我一定能坐穩當。」
我懂了。
搶了他位子的是別的世家。
我笑道:「你恐怕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我輕踩腳下,一個暗門打開。
我墜入到了一個深洞之中,洞裏鋪著厚厚的棉花。
我掉下去,軟綿綿的,甚至還想再玩一次。
香奴急忙將我拉起來。
「祖宗,你可嚇死奴了。」
我和他沿著密道急奔,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得見天日,又騎上快馬,奔到了城外傲香樓。
在那裏,禁軍已經整裝待發,而禁軍身後,則是我新收編的神勇軍。
他們白日裏是民工伙夫,到了晚間則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一切都準備妥當,隻等著皇弟逃出來後,重新攻了進去。
而城裏一片火光沖天。
葉微瀾正瘋了一樣地屠殺世家。
這一世,我終於算到了他的意圖。
葉家一面用葉若水吊住皇弟,讓我和皇弟互相爭鬥,起了內訌。
另一面,葉微瀾則佯裝押運賑災銀,實則半路就將那些賑災銀掉包,又尋了個生病的藉口,找人偽裝成他,繼續押運賑災銀。
他自己則和葉若水裏應外合,在冊封大典上造反。
這一世,他不僅要殺我和阿弟,還要殺那些曾經將他拉下神臺的世家。
他的野心太大了。
正好,我和他的野心有一部分重合,那就請他代勞,幫我做成我想做的事,背下惡名。
我再站出來收拾殘局,將他包圓。
等收到城裏的信號:阿弟逃出來了。
我立刻命人攻了進去。
已經殺得疲憊的葉家軍根本就無力阻攔,很快,我的人便殺到了禁宮之中。
葉微瀾端坐在寶座之上,他單刀拄地,鮮血一滴滴從他的刀上滑落。
他潔白如玉的臉頰上有了一道猙獰的傷口,一向光鮮亮麗的人,散著頭發,渾身狼狽,卻依舊有一種殘酷冷血的美。
聽到動靜,他猛地抬眸看我。
那一眼,眸中迸射出噬人的寒意。
他冷聲道:「我小瞧了你。」
17
我笑了。
我想起上一世,他假借在宮中為我辦生辰宴,邀請我和阿弟在小竹林中賞月。
他難得對我和顏悅色,更難得會記得我的生辰。
我精心打扮,迫不及待地赴約。
結果等來的是他的兵。
他說:「殺死這賤婦者賞五千金,殺死廢帝者賞萬金。」
那些兵如餓虎撲羊,毫不手軟。
每人為了能分得一份賞金,迫不及待地砍人。
哪怕我和阿弟已經死得透透的,那些人還是不停地砍。
這一世,我要親手為他送上一份大禮。
我從香奴手中接過一根雕翎,彎弓搭箭,射了出去。
我身後無數支長箭也飛奔而至——
寶座上的葉微瀾睜圓了眼睛,臉上終於有了懼意。
他失聲道:「劉解憂,你不是愛我——」
他身上爆開無數血花,瞬間面目全非。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指卻不自禁地捂住香奴的眼睛。
香奴趁機鉆進我的懷裏,又扭又嬌:
「哎呀,殿下,奴好怕怕呀!」
我:……
這從哪裡學的疊字話?
本宮的心都承受不住了。
阿弟回來了。
他好不容易到了城外的傲香樓,卻聽聞我帶人殺入宮中,他又迫不及待地歸來。
如今,看我安然無恙,忽地將我一把抱進懷裏:
「阿姐,你沒事就好,你嚇死我了。約好一起在城外等,你為什麼突然跑進來?」
他溫熱的淚砸在我的脖頸裏,我心裏被濃鬱的情誼充斥著,根本捨不得推開他。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
「對不住,讓你擔心了,可我想親手殺了葉微瀾。」
太痛了。
刀斧加身的感覺痛徹心扉。
隻有親手殺了葉微瀾,我才能解開心頭之恨。
他眸色復雜地盯著我。
「阿姐,我總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那你怕我嗎?」
「不怕,隻要你是阿姐,你去地獄,我都陪著你。」
我一時無言。
上一輩子,他的確陪著我去了地獄。
不過,這一輩子,我們不能如此了。
「我們不去地獄,我們是要上天庭的,你要做一個好皇帝,以後才能帶著我上天庭,答應我,永遠不要忘了。」
他鄭重點頭。
香奴在一旁淚流滿面,忽地加了一句:「也帶上奴。」
皇弟面色一寒,盯一眼香奴:「想得美,到天上,朕要給阿姐重新找個神仙做夫君。」
香奴面色驟變,撲進我的懷裏,將皇弟的眼淚全部蹭沒了。
「殿下,不要嘛!奴伺候得那麼好,不信奴證明給殿下看。」
我:「……」
這種事情咱們回去悄悄地說。
皇弟額上青筋亂跳。
我卻哈哈大笑:
「傻子,阿弟承認了你是他的姐夫,還不快謝恩?」
香奴大驚,歡歡喜喜地謝了恩。
皇弟懶得理他,隻是轉過身去,卻悄悄地笑了。
我也笑了。
天上終究是虛無縹緲的事情,人還是活在當下,過好當下的日子才是最要緊的。
不多時,宮女太監押了一個人進來,說這個人意圖縱火燒宮,被他們抓住,扭送過來。
那人赫然是葉若水。
葉若水怒道:「本宮平日對你們那麼好,還許諾到時放你們出宮,你們竟然恩將仇報?」
她罵完,依舊清清冷冷地站著。
她與葉微瀾何其相像,渾身上下都仿佛長著傲骨。
「陛下,你真要殺我嗎?」
她眸光清淺,含著情誼,看向皇弟。
我心驟緊。
我當初經歷了生死,才看透葉微瀾。
我能感受得到,阿弟對葉若水是不同的。
他與葉若水雖有演戲的成分,但有些感情一旦付出了,就會入戲。
皇弟一瞬間恍惚,眸色很是復雜。
葉若水繼續道:「葉家已經完了,陛下的仇也報了,我身在葉家,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處,還請陛下海涵。陛下曾說願與我生同衾死同穴,我自知不配,隻請陛下放我一馬,讓我出宮自謀生路。」
她俯下身子,姿態低微。
她很聰明,不吵不鬧,陳述著舊情。
仿佛剛才想縱火燒宮的人不是她。
這一招以退為進,很妙。
皇弟眼眸微深,他一言不發,抬了抬手。
葉若水大喜過望,滿面不敢置信。
她盈盈垂淚,拜謝過皇弟,撩起裙擺,灑落離去。
隻是她剛跨過門檻,「噗」的一箭洞穿了她的心。
她回眸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弟。
皇弟滿面狠厲,冷聲道:「朕不是阿姐,她會中美男計,朕可不會。
「早在你攛掇朕搶阿姐鳳印的時候,朕就想殺了你,忍你到現在,隻想等葉家發動。
「你以為闔宮上下為何接受你的小恩小惠?是朕下旨的,不然,你以為你的消息能傳遞出去?
「你還真以為他們沒見過世面,隨便一點兒恩情就能打動,癡心妄想的蠢貨。」
葉若水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噗通」砸在地上。
看起來就疼。
我也很心痛。
我的阿弟,他竟然罵我——
我心情復雜,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驀地,一股煩躁之意湧上喉頭,我一陣幹嘔。
阿弟變了臉色。
「阿姐,你怎麼了?」
香奴扶住我,口中念叨了幾個日子,忽地眉開眼笑:
「殿下,您懷了嗎」
宮中一陣亂紛紛,無數御醫進了宮。
把脈之後,我真的懷孕了。
我被阿弟安排在宮中住下。
十個月後,我平安誕下一女,阿弟歡歡喜喜地封她為護國永樂公主,封我為鎮國長公主,又不情不願地封香奴為永靖王。
三年後,大晉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世家毒瘤被清除,無數平頭百姓也可入朝為官。
我的阿弟,他真的成了一個明君,他勵精圖治,不畏艱險,開拓了一個嶄新的大晉王朝。
他還是敬我信我,一如從前。
而我也漸漸學著放手,以退出作為回報。
時光荏苒,我們都變得更好。
唯一不變的大概隻有香奴,他還是那個以容顏嫵媚自傲的美男子。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長了鬍子。
他驚恐地拔掉鬍子,淒悽惶惶,生怕我去愛別的美少年。
傻瓜!
星河流轉,人間匆忙。
人人都說我劉解憂風流放浪,卻不知,我一生也隻愛過這一個人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