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說。
但我心底的陰影卻是消磨不散。
有心想要找宋函傾訴,然而聽說他已離府,不知去向,偶有聽到消息也不過是和楚惜顏一道。
洛府二小姐生日宴會,我受邀參加。
眾人圍攏在楚惜顏和洛家二小姐身邊,對我的態度說不上好,但多顯冷淡。
生日宴到半途,洛家二小姐突然笑瞇瞇拉走了我,行到隱蔽處,笑著的臉一下子便垮了下來:「溫如月!我警告你離我二哥哥遠些,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也敢高攀我二哥哥。」
我臉色一變:「洛二小姐,我溫家如今雖是不濟,但也容不得你這般侮辱。」
「你先前同那宋函不清不楚,誰知道你們有沒有……」
「筱音!不可對溫小姐無禮!」洛嘉熙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臉色立時落了下來。
「二哥。」洛二小姐臉色白了一下,轉而咬住了唇,倔強地說道:「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滿蘇州的人誰不知道,溫家大小姐打小就追著那宋函跑。」
「閉嘴。」
「閉嘴,我憑什麼閉嘴,她現在不就是因為家中落魄了,這才和你一道!」
「洛筱音!」
我從未見過洛嘉熙如此冰冷的神色,他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洛筱音!你給我聽好了,是我戀慕她!是我追著她走!與她無關,你若是再口出狂言,就別怪哥哥對你不客氣。」
「二哥……」洛筱音委屈極了,癟了癟唇,叫了一聲後,扭頭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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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的背影,安靜許久後,嘆了口氣,我看向洛嘉熙,眼神復雜地說道:「其實你不必的,她說的也沒什麼不對。」
「月兒,可我所言也皆是心中所想。」
我定定地看向他的眼睛,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我究竟是有什麼,能值得你如此這般對待,洛少爺我受不起,溫家也受不起。」
「凡事若都要爭個理由、因果出來,那未免也太過無趣,於我而言,隻要是你就好,皎皎如明月,我心期慕不見旁人。」
「我知你與宋兄之間情誼深厚,而我也不是那等橫插一腳、無知無恥之人,所以我避,我退。可現如今他已對別人動心,我無意去評價他的作為,但我想這是我的機會,我是要為自己爭一次,如月你在我眼中,便真如那天際遙月,論文採我不如他,也輸過多次,可唯有你,我不想輸!」
「可我家現在……」
不等我說完,他便先一步打斷了我:「我知溫家現狀,但也不過隻是一時困頓。」
「月兒,你信我嗎?」
「嗯?」我睜大了眼。
「我可以幫你。」
幫我?
6
沒多久。
洛嘉熙口中所說的幫忙來了。
京城四大行商韓家來人了。
洛嘉熙的母親乃是韓家的嫡女。
韓家願意以極低的利息向溫家提供借款,接手倉庫裏那些不可用的破布,並提供一批細棉布,助溫家渡過難關。
宛如雪中送炭,病重在床的父親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硬撐著身子爬了起來。
隻有哥哥對條約中的以祖產做抵押很是猶疑。
來人隻說:「溫大少爺,雖說我家二少爺對溫小姐傾慕,然而我們韓家到底是個生意人,再則,溫家家大業大,記上去也不過是為了彼此安心而已,什麼都不抵押,我回去也不好交代。」
「二少爺畢竟是姓洛,不姓韓,您也別讓二少爺為難。」
哥哥依舊猶疑。
我拽了拽哥哥的手:「哥哥,我信嘉熙。」
他低頭看了我許久後,沉沉地點了頭。
等簽訂了契約後。
溫家還了外債,手頭剛松。
韓家的態度驟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僅約好的細棉布遲遲不到,而且屢次三番上門催債。
父親此刻總算是反應過來:這幫人就是沖著溫家來的。
「溫老爺,我韓家也無意於讓溫家就此敗落,隻要您簽了這字,同我韓家合作,您看這不就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韓家主管笑吟吟道。
「合作?你們其心可誅……想吞併我們溫家,想要我們溫家織染的秘方。」父親氣得眼圈通紅,一把抓起杯子便往他身上砸去。
韓主管看似胖乎乎的,身子卻靈活地避了開來,嘴上不管不顧地說道:「哎,您老人家可別生氣啊,當初要不是您利慾薰心,也不至於到現在,不是嗎?」
「將來等溫小姐嫁給我們洛二少爺後,咱們兩家還能算得上是親家。」
「親家?妾的娘家算不上親家吧。」韓主管身後的小廝遲疑地補了一句,惹得廳內一陣笑聲。
「滾,你休想……我就算……不要溫家了,也不會把月兒嫁進去。」父親氣急,臉漲得通紅,不停地咳嗽了起來。
我神色一慌,連忙端了杯熱茶,遞到了父親嘴邊:「父親別急,別急,喝口水,喝口水。」
父親一雙老眼滿是濁淚,看我的眼神滿是愧疚。
我將父親安撫好,正色面對著韓家主管,冷笑道:「韓主管如此咄咄逼人,也未免太不把我們溫家放在眼裏了吧。」
「溫家!不過是在小小一個蘇州稱雄罷了。」韓主管挺直了背脊,微揚著下巴說道:「溫小姐,難不成你還指望著楚惜顏幫你!別人如今正和你那位青梅竹馬的高才濃情蜜意呢!」
「說句不好聽的話,即便是她來了,我韓家有憑有據,那也不怕。」
我彎唇一笑。
「是嗎?」
門裏門外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楚惜顏帶著一眾盔甲齊備的官兵走了進來。
為首的人一揮手:「去,悉數帶回牢裏聽審。」
韓主管見狀大驚失色,急急地往後退著:「你們……你們這是,我要見洛知府!我要見洛知府!」
官兵快走了幾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不耐煩地說道:「見!見!一定讓你見!他在牢裏等你呢!」
韓主管臉色一白。
又是一陣喧嘩後,韓主管等人悉數都被帶走。
「這都是怎麼回事?」父親不解其意,睜大了眼睛,聲音裏都帶著顫抖。
我深吸了一口氣,沖著楚惜顏認真蹲身行禮:「月兒在此!多謝惜顏大恩,救我溫家於水火。」
「別!別!」楚惜顏趕緊扶住了我的手臂,憐惜地看著我:「你這些日子和洛嘉熙虛與委蛇才是辛苦了。」
「不過沒事了,黃大人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證據,他們一個都跑不了,張景也已經被捕入獄,溫家被騙的銀錢也有望悉數返還。」
「那就好,那就好。」父親長出了一口氣:「若是像這般,將祖業給敗了,我就是死了也沒臉去見祖先。」
……
黃大人這一出手,顯然不僅僅隻是落馬一個蘇州知府便可以順利結束。
拔出蘿蔔帶出泥。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準備了多久,深入查了多久。
但有一點,可以清楚的是,他們太貪了!竟然企圖吞併整個溫家。
若非如此,怕也不會露出馬腳。
半個月內,蘇州大大小小數十位官員被捕入獄,風波甚至牽連到了京城某內閣輔臣。
失蹤許久的宋函在此事中似乎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從此入了黃大人青眼,要一同帶著入京。
故事基本都朝著劇情發展了下去。
但唯一不同的是。
溫家倖存了下來。
或許是因為我從未插手過男女主之間的感情。
楚惜顏到來後沒多久,我就找了機會,明晃晃立在宋函跟前,盯著他的眼睛,直白地問他:喜歡我嗎?會娶我嗎?
他答喜歡,卻在娶字上啞了口,側臉避開。
我心頭一痛,不再多言。
愛是爭取,讓他選擇,坦然放棄。
我想我們的感情隻能止步於友情。
洛家落馬後,宋函來找過我幾次。
或許是因為自尊心作祟,我不想見,說病了,推脫了出去。
「小姐,宋公子遣人送了東西進來。」 彩雲拿著一個木盒子遞給了我。
「好。」我接過盒子,隻是還沒打開,便被母親叫走,隻讓彩雲幫忙收起來。
宋函和楚惜顏一道出發回京,定在了明日。
我本來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去,後面還是忍不住站在了山間涼亭裏遙望。
帆船漸漸遠去,船上的兩道人影逐漸消失。
按照劇情,宋函這一去京都,當是封官拜相的開始。
他和楚惜顏會有異常幸福美滿的一生。
我與他的人生也將徹底劃開距離。
行刑處決之前,洛嘉熙屢次三番在獄中吵著要見我。
我不發一言,隻託人遞了張紙條進去:
「既無好心,也非良人,戲滿則虧,何來委屈?」
洛嘉熙的戲確實演得挺好。
隻是假意到底比不上真情。
經此一事後,蘇州城內平靜了不少,就連年也過得靜悄悄。
大年三十。
蘇州城內下了雪,滿地銀白。
溫府裏掛了紅艷艷的燈籠,我和父親、母親、哥哥一道守歲。
小丫鬟們在外嬉鬧,很是熱鬧。
我坐在屋中烤火。
卻不由得想起大前年的時候。
那年三十也下了好大的雪。
那天晚上,宋函偷摸摸爬上了院墻,隻因我提了一句紅梅漂亮,他半夜便去他父親的梅園,偷了一束給我。
穿得那樣單薄,還立在寒冷的墻上,等了我許久。
我於寒夜提燈過去時,他的臉被凍得通紅,舉著紅梅沖著我笑得傻乎乎的。
「月兒,我不冷。」
真是個傻子。
老一輩人常說時間會磨平一切。
然而我對他的記憶卻隨著時間流逝越發清晰,思念越發洶湧。
我喜歡城南的糖炒慄子,又不耐煩剝殼,所以他送過來的都是幹幹凈凈的。
母親要我學針織女紅,我不耐煩,被罰在屋裏,繡不完不許出來,手指上被戳了一個又一個的洞。
可沒幾天,屋外便遞了手帕進來,後來才知道,他那隻握筆的手,替我拿起了針線。
……
發乎情、止乎禮。
他不說一句喜歡,但處處都是喜歡。
我與他就這般度過一年又一年。
從前我不懂,為何書裏的惡毒女配會患得患失,會因為一個男子而情緒起伏。
現在似乎有些理解。
書裏,作者隻用了寥寥一句青梅竹馬便概括了女配和男主相伴的全部。
而我卻是實實在在陪了他十年,我們一道拜過南山上的佛,見過衡武山的雪,一道在月下飲過酒,一道看過年節的花燈……他的人生我從未缺席,我見證著他的成長,見過他笑,也陪過他哭。
這樣的感情如何不深厚。
隻是……我總不能阻止他奔向比我更好的人吧。
又是一年春。
北湖邊上楊柳拂面。
母親再度與我說起了嫁人之事,在得到我的應答時,愣了一瞬,似不敢信。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蘇州溫家大小姐要擇婿的消息一傳出去,頓時在蘇州乃至附近引起了熱議。
人都是口是心非,嘴上議論著我同宋函以及洛嘉熙之間的過往,而求親的人依舊踏破了門檻。
我再怎麼興致寥寥,畢竟是終身大事,還是得打起精神來。
春闈結束了。
宋函高中了狀元。
消息傳到蘇州時,隔壁的宋府連著放了三天的鞭炮,擺了足足兩天一夜的流水席慶賀。
我同母親也一道去了。
除了宋夫人和她的那幾個兒女臉色算不上特別好外,一切都很好。
我想,我定親之事也該有個準頭了。
7
母親對心儀的一家放出了聲去,隨意借了哥哥一個由頭,求親的人家便上了門。
我覺得那人也還不錯,家庭簡單,性情也溫和敦厚,想必將來是能夠相敬如賓過完一生的人。
父親母親也很滿意,在得到我點頭後。
於午間留人吃飯。
飯後雙方相談甚歡,心照不宣開始商談定親之事。
婚姻大事,女兒家自是不方便在場。
母親到底寵我,由著我在屏風後。
男方人家正說到明日便遣媒人上門提親,交換庚帖時。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
小廝急急地奔進門來,氣喘籲籲地,連話都說不清楚。
「老……老爺……來了,來了!」
「慌什麼?!慢慢說。」
父親皺著眉,厲聲呵斥了一句,在未來親家面前,自家僕人如此無禮,父親大抵也是覺得有些丟面子。
「來了?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