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歇了一會,才開始往下走。
楚惜顏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往下走:「做能做的事情,走能走的路,盡力就好。」
我笑了,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回握住她的手算是回應。
下山的路上,宋家大小姐的表情一直都很復雜。
臨別前。
楚惜顏堅持要和我坐一輛車。
馬車先送我回溫府。
我剛掀開簾子,還沒下車就看見了張景眉飛色舞的臉。
我神色一僵。
楚惜顏朝外看了一眼:「怎麼了?」
「沒什麼。」我回頭沖著她笑了笑。
張景此時也看到了我,笑著說道:「月兒,這是去哪兒了?」
我回了個笑:「惜顏邀我一道出遊,剛回來。」
「楚小姐啊。」他眼眸中精光一閃:「叔叔倒是沒聽說,原來你們關系這麼好。」
「我們是一見如故。」楚惜顏突然冒了出來,笑著補了一句。
我沒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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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下了車後,馬車繼續朝著隔壁的宋府駛去。
我笑著問:「聽說張叔叔和父親有一筆生意要合作,現在怎麼樣了?」
「哈哈哈。」張景笑了兩聲:「很順利,等再過兩天,先運一批給大家看看。」
貨要到了。
我心口一滯,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繼續套話。
沒時間了!
原本是想等哥哥回來,可現如今卻一直沒有消息。
至於宋函那邊,我去了宋府那麼多次,也沒有多少消息。
5
我隻能遣了人偽裝成了外地遊商向張景試探,躲在隔壁房間偷聽。
張景真是隻老狐貍,防得滴水不漏,盡數都是在打哈哈,將所有的事情都往我父親身上推。
甚至蘇州城內同其他大戶的合作也是因我父親的面子。
若是事後暴雷。
他可以一走了之,而留下來承受怒火的就是我父親。
按照劇情,溫家因此元氣大傷,父親為了保全基業不得不鋌而走險,同「那些人」狼狽為奸。
我攥緊了手,等人走後,又在包間裏等了許久才出去,卻不料,張景並沒有走,他在大堂裏。
我神色一僵,轉而自然起來,毫不退避地看向他。
「月兒,你怎麼在這裏啊?」他問道。
「我……」
還沒等我編好藉口。
楚惜顏雀躍的聲音響了起來:「月兒,不好意思,我有點事,你等久了吧。」
「是啊,我正想說出來看看,你怎麼還不到呢?再不來,菜都快涼了。」我笑了笑,接了話。
她笑著走到了我身邊,攬住了我的手臂:「都聽別人說天香酒樓的醋魚是一絕,每天限量銷售,我今天算是有口福了。」
「天香酒樓的醋魚確實不錯。」張景點了點頭。
「張叔這是在等人嗎?」我問道。
「不不,有個外地遊商想要和我做生意,剛談完下來,你們慢慢吃,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張景笑了下。
「好。」
送走了他。
我轉頭便見楚惜顏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拉著我再度進了包廂。
剛一進門,楚惜顏開門見山,直接說道:「你在查張景。」
我驚了一下,轉而釋然。
話說到這裏,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地方,我看著她的眼睛,坦然答道:「是。」
「為什麼查他?」
「他出現得太過於蹊蹺,這筆生意也來得過於詭異,難道不值得查查嗎?」
我微微瞇了瞇眼睛,審慎地問道:「惜顏……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她笑了:「宋函和我說的。」
我愣了一下。
也是,身處在一個府邸裏,整日裏朝夕相處,她又是這麼好的人,告訴她也不奇怪。
「謝謝你剛才幫我解了圍。」
「沒什麼,不用謝,隻是我也正在查他而已,你比你父親敏銳。」
楚惜顏誇了我一句,我牽了牽唇,笑得勉強。
敏銳什麼啊。
可惜我當初看書不夠仔細,且因為厭惡女配做派,隻草草晃了一眼大概和結尾,要不然怎麼會像現在這般艱難。
「你在查他什麼?」
「十二年前的汾河決堤知道嗎?」
「聽說過,不過那時候我小,沒什麼記憶,據說那次決堤皆是因為主管官員貪汙,偷工減料,事後處決了不少人,怎麼?此事還有後續嗎?朝廷現在是再準備徹查?」我蹙眉。
「這件事哪有表面上那麼簡單,當年朝廷撥下一百萬兩白銀用於治理汾河一帶的水患,依照戶部估計,八十萬兩便可保汾河數十年無憂,然而如今汾河一帶的水患依舊連年暴發,當地不斷上書討要,且賬目所記多有可疑之處,你說那些銀子都去了哪裡?」
「如此民生大事,他們的膽子也著實太大了些,不過都這麼些年了,這才來?」我冷聲搖頭道。
「為官者,上下兩張口,喂飽了上面那張口,自然無虞。」楚惜顏指尖點了點上面。
「此事和張景又有什麼關系?」
「如今主管汾河水患的人正是張景的姐夫,不過那是隻精明的老狐貍,張景近些年來和他來往格外密切,前段時間賠了不少錢。」
「他們現在是盯上了溫家?」我冷笑一聲:「要用溫家獻禮?」
「月兒,這可不是獻禮,是保命。」
楚惜顏聳了聳肩,雙手一攤:「去年北方暴雪死了不少人,國庫空虛,前段時間有人冒死遞了萬言書上去,說的就是這汾河水患連年不斷的事情,陛下大怒,可不就是得拿他們這些貪官開刀,隻是事出必須有由頭,無憑無據倒也不好拿人,越查便越心驚,整個蘇州乃至江南都是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我攥了攥手:「他們為了保命,需要大量的銀錢,所以盯上了我父親?」
楚惜顏不答,反而說道:「我觀溫伯父也是有些過分沖動了。」
「兒時情誼是一方面,那利潤聽得我都覺得心動。」我搖了搖頭,不做辯解。
「所以月兒你想見他嗎?」她笑吟吟地看著我。
「他是誰?」
楚惜顏紅唇一張,輕巧地吐出了七個字:「監察禦史黃無忌。」
我倒是從未想過,平日裏整日跟在表姐身後,看上去人畜無害甚至還有些憨厚的男人居然是這般的大人物。
在言明瞭身份之後。
那個男人臉上的憨厚之色瞬間褪去,挺直了腰背立在我的跟前,很是威嚴。
「所言為真?」
聽完我的話後,黃無忌瞇起了眼睛盯著我,鋒銳的視線極具壓迫力。
我努力保持著平靜,抬眸定定地看著他,堅定地說道:「若是張景事成,溫家百年基業都將毀於一旦,此事事關溫家延續,民女不敢妄自虛言,大人隻需開倉驗查一番即可知曉真相。」
他冷笑一聲:「開倉驗查,無憑無據,若是出錯,本官又何以自專。」
「倒也不必大人親自出面,隻需派人同我父親談生意合作即可,以驗貨為由,開倉查看即可。」
「張景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可不是隨便來個人就能夠被他信任的。」
「我有人選。」
「哦?」
我垂了眸子,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
黃大人凝了凝神,指尖不輕不重地敲擊著桌面,像是在思考:「可以試試?」
不日,第一批貨抵達碼頭。
黃大人安排的「富商」在「熟人」的推薦下,上了門,在一番洽談後,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提出倉庫驗貨之時,張景同我父親也並未反對,先前一道合作的蘇州各家也都提出過相同的要求。
驗貨當天。
惜顏同我換了衣,偷摸摸地在遠處觀望。
開倉驗貨,負責看管倉庫的小廝從裏面取出了一摞摞綁好的細棉布,擺在跟前讓「富商」查看。
「富商」隨意探看了下後,表示想進倉多看些貨物。
張景同我父親倒也不惱,樂呵呵答應了下來。
他們進了倉庫,我同惜顏自是不知曉其中。
許久之後,幾人出來。
父親的臉色難看得像是塗了墨。
臨別時,甚至都有些繃不住了。
我同惜顏遠觀著對面,隻見他們似乎是吵了幾句。
父親拂袖而去。
我面色沉凝,心下有些不安。
晚間,楚惜顏給我傳信。
倉庫的東西沒有問題。
我白了臉。
沒有問題?怎麼會?
書裏其他的內容我或許記不清楚,但這一點絕不會出錯。
宋函最後頒布溫家百罪時,究其起初的緣由便是於此。
我不信,這裏面沒有問題。
或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打草驚了蛇,讓張景有了防備。
事情逐漸朝著不可控的敗局發展起來了。
第一批貨到了之後,父親便同張景的老友訂了協議,在付了第一筆大額定金後,一船船的破布從大夏朝各地運了過來,塞滿了南北數十座倉庫。
一場酒局過後,交付了後續款項後,那批無用的破布就此由溫家接了手。
更加糟糕的是,父親還拉上了蘇州不少老友。
而等哥哥趕回來,一切都成了定局。
交付款項那天,我也在。
看著父親喜笑顏開的臉,我隻覺得悲哀。
貨物結清,張景帶著款項離開。
事情到底如書中所寫,爆了雷。
一場暴雨。
北倉庫年頭有些久,一場驚雷炸響後,劈斷了梁骨,大火燃起又被雨水澆滅。
守倉庫的小廝驚慌失措。
第二日,盤查倉庫時,上等的棉布都成了不可用的破布。
父親氣急,封鎖消息的同時,挨個探查,數十座倉庫的棉布皆不可用,驚恐被騙,便欲尋人。
官司打得沸沸揚揚,一直鬧上了知府。
張景和他的那位好友拿著簽訂的契約,盯著父親譏笑了幾聲:「溫老爺,你可別胡說,契紙上明明白白寫明了是被海水所毀的破棉布,這個破字您可是看清楚了才簽的字,現如今又在鬧騰什麼?」
「您也是做生意的,上等棉布價值幾何,就算是被海水泡過,有些瑕疵也不當是這個價格。」
官司輸了。
父親目眥欲裂,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摯友會欺瞞他,當場吐血暈倒。
留下一地殘局。
洛嘉熙及時讓人叫了大夫過來,這才沒有多少大礙。
「溫小姐,非是父親不肯相幫,實則這白紙黑字寫得清明,父親即便身為知府也得秉公辦事,實屬無可奈何,萬望多加諒解。」
我搖了搖頭:「洛公子萬不必如此,反倒是讓如月惶恐,此事究其根本,都是我父親貪心過甚所致,賴不得知府大人。」
「溫家現又如何?」
我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是有什麼嘉熙能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
「多謝洛公子。」
此刻旁人都避之不及,他卻是如此說,我蹲身行了一禮。
數目過於龐大,即便是溫家也很難應付。
事後上門催債的人絡繹不絕。
「諸位叔叔伯伯,請容溫家一些時日,溫家必定會湊齊款項交還諸位。」
……
樹倒猢猻散,曾經那些老友也對溫家遲疑。
商人重利。
半年後,溫家交不出貨來,再好的關系,他們也不會放過這麼好的蠶食溫家的機會。
費了好些口舌,我才將人送走。
等哥哥聞訊趕回時,已經月上中天,得知今日一天都是我在府中支應那洶湧人潮,他忍不住摸了摸我的頭:「月兒,辛苦了。」
「沒什麼,我也是溫家人,哥哥才是辛苦。」 我搖了搖頭,看著他額頭上的汗,遞了杯水給他。
「父親可好?」 他喝了一口。
「大夫說,目前還好,但需靜養,母親在照顧他。」
「父親這事實在是做得太糊塗了。」
「我告誡過父親,此事需要謹慎。好在,現如今距離交貨還有大半年,還有時間,哥哥怕是得辛苦些了。」我轉過身,對哥哥說道。
「辛苦也不算什麼,細棉布倒也好尋,隻是父親這一遭抽調了家中太多的現銀,還借了大筆銀錢,若要補夠,隻怕是得變賣家中祖產。」哥哥忍不住嘆氣。
我垂眸:「一家人都還在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