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壓著火, 一把拉開房門:“大半夜的,鬧騰什麼?”
“明天來參加錄制的《至死靡他》劇組, 嘉賓陣容有變化!好像是那邊今天晚上才空出來行程,臨時報過來的!”
“哼。”
高思哲冷笑了聲,“他們當我們節目組是小學生春遊團嗎, 想什麼時候報名就什麼時候報名?又給誰找的關系說的話——是不是你的耳根子軟,這種事情都敢答應了?”
“這個真不是咱們內部關系……”
“不是?不是才怪!”高思哲一把拿過副導演遞來的平板,說著話隨手點開, 低頭下去, “我倒要看看, 哪個演員這麼大的排場, 還得錄制前一天才能定下行程——”
空氣戛然寂靜。
副導演屏息看著,面前穿著白汗衫披著花浴袍的高導在無聲裡一點點憋得老臉通紅。
半晌,終於擠出了個顫抖的氣音:
“陳……不恪?”
副導演瘋狂點頭。
高思哲:“他……我沒在做夢吧,這是那個陳不恪嗎?他會參加綜藝??”
“開天闢地,頭一回。恪總的綜藝首秀啊高導,這下咱們明年的KPI直接穩了呀!”
“是是是——不對不對,”高思哲反應過來,連忙往後劃,“他通告費多少,這節目預算哪出得起?”
“不要錢。”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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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錢。”
“??”
高思哲陷入懷疑人生的茫然當中。
好半晌,他才在副導演伸到面前揮舞的五根短粗手指頭舞出來的殘影裡回過神。
“不要錢往往才是最貴的吧?”高思哲懷疑,“他團隊是不是提什麼離譜條件了?”
“是有條件。”
“我就說!”
“但也不算離譜。”
“?”
副導演附耳,嘀咕了幾句,落回腳跟。
兩位導演面面相覷,一個比一個表情微妙又古怪。
高思哲:“傳了那麼久的假戲真做的cp站位上,敢情,所有人全都押錯了?”
副導演點頭:“估計是。”
高思哲板起臉,批判口吻:“果然啊,不要錢才是最貴的,這明顯是要人嘛!”
“那咱們配不配合?”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高思哲頓時喜笑顏開,把平板拍給副導演,“要的又不是咱們的人,給他!打包送給他!”
“…………?”
目送著這位高深起來就毫無下限的總導演的背影,副導演肅然起敬。
導演組都是錄制前最後一天知道的。
嘉賓組自然更不例外。
錄制地在H市市郊,是節目組早就搭好幾年的一座專場錄影房,各期嘉賓的起點和終點都是在這裡。
《聚餐》的節目流程多少期以來一直是統一的。
第一步,嘉賓們在聚餐別墅碰面,互相認識;
第二步,嘉賓分組參加項目挑戰,成功或者失敗接受懲罰,皆可獲得“美食資金”;
第三步,各組利用所得美食資金進行區域內採購,並把食材帶回別墅;
第四步,組內配合完成下廚,各組餐食合並,進入全員聚餐聊天環節。
——
卻夏提前三倍速看了兩期節目,做好準備工作,然後就把這事放在心後了。
嘉賓名單裡沒有陳不恪和秦芷薇,一個是忙解約鬧得滿城風雨,一個是大小姐年休馬爾代夫度假未歸,那這期節目對卻夏來說就輕松很多了,任何環節都是安安心心地躺平摸魚度過即可。
還能領最後一筆數額可觀的通告費,就當打工一天了。
抱著這樣輕松愉悅的心情,早上出發前,卻夏復習完了今天的200個英語單詞,甚至還往包裡揣了兩套卷子。
萬一有空闲時間呢。
在H市的嘉賓都是節目組負責派車接送。趕在距離集合錄制的9點還有二十分鍾,卻夏抵達錄制別墅——然後被保安攔在了院外。
“你們這個車牌,節目組沒錄入啊,我不能隨便放你們進去。”
保安端著“別是什麼狗仔吧”的狐疑眼神,盯著司機和後排的女孩。
“我就是節目組一司機,隻負責開車,我哪知道車牌錄入的事情?”司機有點急了,“人家這嘉賓在車裡坐著呢,這還有假啊?”
“我又不認識她,我哪知道是不是你們濫竽充數的?”
“你這人——”
眼見著司機快和保安吵起來了,卻夏摘了放著英文材料的耳機,往駕駛座和副駕中間一探上身。
“我讓節目組的人來,稍等。”
女孩霜涼的語氣一下子熄了兩人的火。
保安猶豫了下,探進視線這張面孔確實白淨漂亮,狐狸眼微微耷著也不見減色,配上漠不關心的淡然還有種清麗自然的勁兒,說狗仔是不太應該。
但畢竟事關飯碗,這確實不是能“刷臉”進去的明星腕兒,他不敢冒險。
過了一會兒,節目組一個場記助理小跑出來,和保安說了幾句,這才把接卻夏來的車放了進去。
去別墅還有幾百米,場記一起搭上順風車,上來就跟後排的卻夏道歉。
“對不住啊卻小姐,是我們這邊工作失誤,耽誤您時間了。”
“沒關系。”
卻夏隨口應了聲。
她望著窗外漸近的別墅,沒什麼表情地打了個哈欠。昨晚熟悉這節目流程,她倍速看了兩期,但還是費了些時間,有點缺覺。
不知道錄制中間是不是有休息時間,那可以稍微補——
呵欠中止。
卻夏一星點眼淚都憋出來,堵在了眼角。
狐狸眼僵澀緩慢地眨巴了下,好幾秒後她才扭頭,指著緩下車速的車外,在別墅旁停靠著的那輛黑色保姆車。
卻夏:“那是誰的車?”
場記看了眼,不確定地說:“其他嘉賓自接自送的吧?有些嘉賓不太喜歡節目組接送。”
“…我知道,我是說人。”
“啊?”
卻夏放棄了。
她沒表情地轉回去,龜速思考了遍自己當時看到的嘉賓名單裡確實沒有陳不恪的名字。
那麼問題來了:他的專車為什麼會在這。
沒有給卻夏多少思考的時間,車已經停到旁邊。
副駕助理率先開了車門:“到了,卻夏小姐跟我進來吧?”
“…好。”
卻夏拎上自己的包,下車走向別墅。
別墅外舉著機器搬著道具的多數是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也有一些不明成分四處張望的,似乎是其他嘉賓帶來的隨行助理之類的。
卻夏這邊車一停下,就陸續有視線看過來。但在看到下車的隻是個不認識的女孩後,又都轉回去了。
於是一路暢通無阻進了別墅。
然後卻夏就見到了極端相反的場面——
一走進還未開始錄制的別墅,卻夏最先看見的是個包圍圈。
說大不大,但繞著別墅客廳沙發,裡三圈外三圈。
最外面的一個是剛出來的,喜滋滋地抱著大素描本,雪白紙面上一個龍飛鳳舞的籤名。
[陳不恪]。
卻夏驀地停住:“?”
她緩慢轉身,瞄向包圍圈中間。
終於在包圍圈再次分開、拿了籤名合照的人滿臉笑容地走出來時,卻夏看清了正中的光景。
某位白毛頂流翹著二郎腿坐在單人沙發裡,歪靠在扶手一側,細碎雪白的發從他額前垂散,凌厲銳長的眉微微褶著,黑眸抑著不耐,冷淡半垂。
和他一成不變的神色不同,他壓靠在扶手的右手就沒停下過——
鋼筆摩擦紙面,墨色細線流淌而出。
他握筆的手修長漂亮得過分,在光下透著白得發冷的玉石質感,指骨又折屈起鋒利性感的弧度,每一次鉤轉頓筆都透著薄勁力道。
單寫字籤名都能叫人挪不開眼。
卻夏沒多看,因為包圍圈很快就合攏,把人遮得密不透風起來。
預感到今天的節目絕無可能再如想象中的鹹魚平和,卻夏由衷不安,她悻悻回眸:“節目組發來的嘉賓名單裡,好像沒有陳不恪吧?”
小場記呆滯無聲。
幾秒後,“啊!”
卻夏:“?”
場記臉一下子就漲紅:“那那那是陳不恪嗎!我女朋友最喜歡他了!”
卻夏:“……?”
道理她都懂。
但女朋友最喜歡別的男人有什麼值得如此亢奮?
場記激動得渾身摸紙筆:“我我我也最喜歡他了!他是路過嗎?他怎麼來的?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
卻夏:“。”
fine.
指望儼然進入瘋狂迷弟模式的場記是沒什麼用了,卻夏放他去加入“索要籤名大軍”,就自己提著包邁過玄關遮擋,踏入正廳裡。
她正繞過包圍圈人群,環顧四周,就聽另個方向一聲輕而尖的女聲:
“卻夏,這裡!”
卻夏回頭。
劇組女二號,顏雨夢正踮著腳,站在餐廳入口朝她歡快地搖著胳膊。
卻夏也輕勾了下唇角,走過去。
兩人都並未看到也看不到的是,此時的三層包圍圈內,被紛雜聲音吵得已經快進入全屏蔽模式的白毛頂流忽地筆尖一停。
清雋側顏上眉尾一提,那雙黢黑眸子輕撩起來。
“卻…”
環繞的無數雙眼睛好奇地盯住他。
陳不恪停頓,眉眼又疲憊懶散地垂耷回去,“最後十個。”
“啊??”哀嚎聲四起。
陳不恪不為所動,冷淡地薄哼了聲,他一揚眉,隨手籤完了張:“你們節目組是不是要破產了,打著劇宣名義,騙我來籤名創收的吧。”
“……”
笑鬧聲從這邊一直傳到了別墅另一邊。
餐廳內。
顏雨夢託著下颌靠在餐桌上,羨慕地巴望著那邊:“真好啊。”
“嗯?”
卻夏剛喝了口水,放下杯子。
她和顏雨夢之前在劇組的戲份岔得非常開,顏雨夢的全在前面,她的全在後面,所以除了幾個鏡頭的女主替身戲外,她正式開始拍攝的時候顏雨夢都已經個人殺青離組了。
加起來也沒見幾回,劇組拍攝結束後更是第一次重新見面。
顏雨夢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麼多人圍著他哎。”
卻夏想了想:“你也有很多粉絲,以後會越來越多。”
“嗯?”顏雨夢扭頭,笑,“不是啦,我是羨慕他們能圍著他。”
卻夏:“?”
顏雨夢壓低聲,輕笑著湊過來:“陳不恪呀,我跟你說過嘛,在圈裡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和他了。之前在劇組就一直想要他的籤名,可他好高冷的,下了戲我都不敢靠近。”
“那你也現在去要個籤名?”
“我可不能去。”顏雨夢嘆氣。
“為什麼?”
顏雨夢不太好意思地歪了歪頭,聲音更小:“我現在畢竟也是走路邊就會被認出來的小明星了,尤其在圈裡,更不敢隨便舉止,萬一被有心人拍下來發酵下,我經紀人一定會掐死我的。”
說到最後,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更何況,萬一被他誤會是蹭熱度,得罪了陳不恪,那我可沒辦法在圈裡混下去了。”
卻夏聽得眉心微蹙,又松開。
因此她才對這個圈子喜歡不起來,總有那麼多明的暗的奇怪規則,對壞和惡可以無底線地縱容,對善良或軟弱者,卻連人性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不被允許。
一個她理解不了、好在也不必理解了的圈子。
想起越來越近的正式解約日,卻夏心情都愉悅了許多。
玻璃杯子被細白手指輕敲了敲。
顏雨夢被勾回視線,茫然低頭:“夏夏,怎麼了?”
卻夏:“你真的很想要他的籤名?”
“你有嗎?”顏雨夢眼睛都亮起來了。
“沒有,”卻夏說,“但可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