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崇拜是很麻煩的事嘛,”卻夏輕著聲嘆,手上力度溫和而又不容抗拒地,她把顏雨夢拉去身後,“先去洗臉吧。”
“可是你——”
“噓。”
光下近茶色的中長發滑下來點,半藏起女孩輕淡眉眼。
她朝哭得眼睛通紅的顏雨夢很輕地眨了下眼,難見的一絲靈動從她狐狸似的眼尾輕輕翹起來。
“別讓我瞻前顧後。”
“……”
顏雨夢吸了吸鼻子,慢慢用力地點下頭。
等卻夏松開手,她提著長裙,匆忙轉身,躲進散亂的宴廳人群裡。
“誰讓她走的!”反應過來的俞洋澤更是勃然大怒,邁步就要去追,“不準——”
像預知他動作。
剛回過眸來的女孩不見停頓地側身一挪,就正準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張起眸時美得驚豔卻情緒空白的面孔,直直戳進了俞洋澤眼底。
“!”
男人胖頭大臉上,青筋血管都從腦門蹦起來,他咬牙擠字:“你他媽還敢攔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卻夏!你這是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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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制片人成思文和何羌終於從震驚裡回神。
成思文並不認識女孩這張臉,何羌作為選角導演卻一想就想起來了。
何羌正急忙要上前,就被俞洋澤抬手惡狠狠一指:“我跟她說話,你們別管!”
“……”
在這震怒的聲音下,宴廳裡再掩飾不得虛假的和樂,由點及面,大半個宴會廳慢慢安靜下來。
不少人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唯獨站在宴廳眾人的視線中央,女孩側顏淡漠平靜得和往常一模一樣。要說區別,隻有微微勾翹的眼尾認真撩了起來,平常總也困懶的顏色消失不見了。
黑裙的荷葉擺下,纖細如玉的小腿安靜勻直地挺著,不見一絲退意。
像一柄漂亮而凌厲的劍。
“顏雨夢的酒量不好,喝不了幾杯,”卻夏安靜說著,“俞先生如果隻是想有人陪著喝酒盡興,那她的酒量隻會掃興,還是我替她喝好了。”
“你替她?”
俞洋澤氣極反笑,隻是笑得難看又嚇人:“好,好好,成思文,你們劇組還真是出了個有膽量的丫頭片子!”
“我沒什麼膽量,”卻夏眼尾淺淺一提,像是笑了,卻又淺淡如水中花月,一瞬即過,“酒量還不錯。”
俞洋澤氣得要厥過去了,嗓子都嘶啞:“行,你能喝是吧?我今天就讓你喝個夠!”
他轉身,狠狠一勾手臂:“服務生呢?服務生!給我提一箱洋酒過來,要你們酒店烈度最高的——給她擺上、讓她喝!”
“……”
宴會廳內一片壓低的哗然。
隔著半場,有人倚在牆邊,頂著一頭晃眼的白毛還懶垂著眼,沒表情地嚼口香糖。
棒球帽送出去了,隻能拿口香糖規避交流。
秦芷薇繞了他半晚上,一句超過三個字的話都沒落著,早就氣跑了。
陳不恪看起來對那邊的事情並不關心。
倒是他身旁,晚一步到場的張康盛有點遲疑地踮望著那邊。
“恪總,”張康盛放低了聲,轉回來,“你不管嗎?”
陳不恪插著褲袋——這全場大概也隻他一個是穿著衝鋒衣搭著運動長褲來的,聞言他支了支眼皮,口香糖被他舌尖抵在下顎:“管誰。”
“當然是卻夏啊,她這回可惹上事情了。”
陳不恪冷淡一哂,他隔空抬了抬下颌:“那個胖子,叫什麼。”
“啊?哦,你說那個資方代表,他叫俞洋澤,他不算什麼,但他哥你肯定聽說過,俞博林,俞氏集團的二把手,也是傳媒圈裡有名號的實權人物了。”
陳不恪聽得微皺眉,但很快又抹平。
“嗯,”他不在意地應了聲,“那你擔心這個俞洋澤吧,眼下他比較危險。”
張康盛:“哈?俞洋澤那一箱高烈度酒可不是給自己叫的。”
“她不會喝。”
“可這架勢,俞洋澤恐怕容不得她不喝吧?”
陳不恪一嗤,懶懶揚眼:“怎麼個容不得的法子,用硬的?”
“難說他會不會動手,這人口碑可不是個紳士。”
“所以我說,”陳不恪笑,“他比較危險。”
“……”
張康盛一默。
他忽然想起來,這祖宗好像之前是說過,卻夏的身手非常厲害,至少收拾幾個他這樣的不成問題。
張康盛心裡繃著的弦兒一松。
不用陳不恪出面就太好了。
“除非他叫人。不過在場這麼多眼睛盯著,不至於,”陳不恪漫不經心地說,“之後可能會有點麻煩,你讓人給俞博林捎個信,就說我欠他個人情。”
“別,這點小事用不上恪總你的名義,我來運作就行。”張康盛連忙阻止。
陳不恪垂眼睨他,似笑似嘲:“你剛剛問,是想我幫,還是想攔我幫?”
“…當然是想幫您幫了,”張康盛立刻轉走,“不過既然沒事,那我們還是先走吧。這種事情發生的場合,在場的消息傳出去,萬一有什麼不好的說法蹭著您,那多不合適?”
陳不恪聽完點頭,懶洋洋答:“不走。”
張康盛:“?”
張康盛絕望地抹了把臉,“為什麼呢恪總?”
“留下,看熱鬧。”
陳不恪停頓幾秒,抬眼,語氣愉悅地笑了:“她打架很漂亮,錯過就太可惜了。”
見陳不恪頂著這張禍害臉誇人漂亮,張康盛聽得十分迷茫。
於是回過神,他都忍不住好奇:“有多漂亮?”
“嗯…”
那人嗓音低啞好聽地銜著尾調,像在回味什麼,“讓我很想和她打一架那種?”
張康盛:“……”
張康盛:“??”
張康盛沒來得及點評他家祖宗奇奇怪怪的審美標準的問題,那邊又傳過動靜來了。
高腳圓桌前。
一箱四瓶裝的洋酒,整整齊齊排了一列,擱在桌上。
卻夏歪了歪頭,安靜掃過。
不必去試探或猜測,她也知道這些是制片人和酒店交待過了的,既足夠她喝下去出些洋相好給俞洋澤出氣,又不至於真鬧出什麼人命大事來。
卻夏安靜想著,走到高腳桌旁停下。
她隨手拿起一瓶,託在白淨掌心,緩慢轉過。晶瑩剔透的酒漿在裡面滾起大顆的水泡,然後無聲的一啵,破開在液面上。
封籤上的花體英文在她眼底輕快掠過,卻夏無聲讀著。
“裝什麼,你看得懂嗎?”
俞洋澤冷笑了聲。
等服務生拿酒的工夫裡,他火氣稍微消了點。
那股子燒紅眼的憤怒過去後,他再打量面前站著的黑裙白腿的小姑娘,怒消欲長,就多了許多不懷好意的情緒。
長得漂亮,腰細腿長,脾氣還挺有味道。
不計較面子得失,比起前面那個,他更喜歡這種不一樣的。
俞洋澤一邊打量卻夏,試圖看出點恐懼,一邊開口威壓:“現在知道怕了?這樣,看在你們成制片跟我說情的份上,我可以原諒你一回。”
“?”
卻夏停下轉瓶,回眸。
沒半點俞洋澤想看見的恐懼或者驚慌,女孩眼瞳裡依舊波瀾不驚。甚至仿佛到此刻,她還是冷靜而毫不在意的——於是還願意沒任何情緒摻雜地聽他的和解方法。
俞洋澤莫名心裡一怵,硬著頭皮開口:“不用你全喝了,自罰三杯,之後來正式找我道歉。”
“正式?”
女孩空漠眼眸裡忽起了一點笑色,靈動勾人的,“哪裡算正式,樓上酒店房間麼。”
“!”
俞洋澤剛壓下去的火又一次蹿了上來。
還是惱羞成怒——因為被拆穿得徹底。
卻夏臉上情緒褪掉,她沒給他冷靜下來的時間,手裡洋酒瓶一抬:“一箱四瓶,隻要我喝了,今晚的事一筆兩清——俞先生說話算話?”
俞洋澤被她氣得咬牙:“你還真是不怕死,你喝!我說話算話!”
“好啊。”
卻夏淡淡應了,像隨口輕聲,“這個圈子裡傳消息最快了,俞先生要是反悔,那可得不償失,會鬧成笑話的。”
俞洋澤臉色一變,咬牙:“行啊你,激將我?”他氣了幾息,又松緩下來,冷獰地笑,“沒關系,我就看你喝不喝得下,一個瓶底都不能剩——隻要你全喝了,我就當你吃夠了教訓,饒你一回。”
卻夏點頭,轉回,朝旁邊服務生抬手:“杯子。”
服務生看呆了:“什、什麼杯子?”
“?”
卻夏莫名抬眸,“高烈度酒,你認為我會對瓶吹?我傻麼。”
“——”
服務生被這個漂亮而驚人的女孩話頭一噎,回了神連忙擺手,手忙腳亂去拿杯子了。
卻夏也不等插話,視線撩向俞洋澤:“俞先生不介意吧?”
俞洋澤又氣又恨:“你用勺都沒事,今晚四瓶,我就看著你喝。”
“……”
撲通撲通。
半杯琥珀色的液體灌滿了玻璃杯,液面上還飄著顆大冰球。
不遠處,制片人成思文望著這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嘆為觀止來形容了。
劇組其他人也差不多。
尤其是親眼見卻夏把冰球放進去的時候,他們幾乎都懷疑自己的大腦和記憶力:這女孩到底是來認錯道歉領罰的,還是來喝免費不要錢的洋酒的?
不過在看到一排擺開、理論上足以放到四個普通成年男人的洋酒瓶時,他們又回到了現實——
這樣四瓶下去,再緩和地喝,也非出問題。
鍾表表針緩緩走著。
一杯,兩杯,三杯。
一瓶,兩瓶,三……
半場外。
“第、第三瓶了?”張康盛目光呆滯地轉回來,“那酒真沒兌上大半瓶水嗎?”
“……”
“不對,就算兌大半瓶水,那正常人也喝不掉三份的半瓶,”張康盛喃喃,“這姑娘的胃是鐵打的嗎,經得起這麼糟蹋?”
“……”
半晌都沒聽到一個字的回應。
張康盛突然醒了神,他小心翼翼回頭,窺向身後那人的表情。
原本的散漫慵懶此刻半分不存。
之前要留下看熱鬧的玩笑情緒早就隨著那一杯杯洋酒灌下去而消失殆盡,硬照妝後更顯凌厲的颧骨稜角此時漠然地冷繃著,幾乎要能割傷人了。
於是從第一杯酒開始到現在,每一個試圖上前搭話的,甚至都沒用他出手,就全被陳不恪一個冷冰冰的眼神內勸退。
清場效果拉滿。
張康盛斟酌著開口:“要不,還是我去勸勸吧?”
“不用。”陳不恪聲線透著低沉的寒意。
“真不用嗎?可這個喝法,就算卻夏真能撐到最後,恐怕也……”
“是她要和我撇清關系,”陳不恪冷淡落眸,“我為什麼要管。”
張康盛被那個冷飕飕的眼神凍住:“卻小姐說的?”
陳不恪沒理,眸子漆黑清寒地轉回去。
“也是她自己選的代價。她既然要為一個不相幹的人做到這種地步,那就自己承擔後果。”
張康盛遲疑嘀咕:“您這也不像不打算管的反應啊。”
陳不恪像沒聽見,側顏冷冽地直起身:“走。”
“啊?不看了?”
“看不下去。”陳不恪躁意地啞著嗓音,往外走去。
“……”
第三瓶空底時,宴會廳裡已經走了一大半了。
剩下那些還是俞洋澤反應過來,硬留下來的——他一定得叫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片子狠狠丟一次人、丟到她以後就算沒他整治也完全沒法在這個圈子裡繼續混下去!
俞洋澤氣極而沒能發現,他在心裡儼然已經認定,這四瓶的賭約卻夏能完成了。
事實上,其他人也這樣在麻木的震驚中認定了這點。
畢竟三瓶下去,女孩還是好好坐著的。
但也不很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