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陳不恪經過置物櫃,拿起最近一端擱著的遙控器,視線沒落就隨手一按。
270度觀景大平層的電動窗簾齊齊拉開,光影傾瀉。
他看都沒看,仍是單手插著口袋,神色困懶,遙控器被扔到走過的置物櫃最末端。
張康盛神情糾結:“恪總,我也知道你是因為她對honey的虹膜異色症的態度很溫和,所以才格外接納她,但honey畢竟是貓,換了——”
那人驀地停身,一身困倦懶散的意態像眨眼間抹掉。
他停了幾秒,回眸:“換了什麼。”
“……”
張康盛僵了舌頭。
太陽將他燦白的發輝熠得更加耀眼,卻奪不了那張情緒懶淡的側顏半分驚豔,那人就站在光裡,低低垂望著眼。
瞳孔是純粹的黑,黑外一圈琥珀色的虹膜,像千萬裡戈壁沙漠後的無人區中心,世界上最澄澈而孤獨的湖泊。
而其中一顆湖泊,邊沿下像藏著一抹淡淡的藍綠色。
想起什麼,張康盛背後倏然就冒了汗。
他本能地挪開對視的視線。
完全是本能,所以下一秒理智回歸,張康盛就後悔了——
他聽見身前那人轉回,很輕很淡地嗤了聲。
“!我不是怕的意思,恪總!”張康盛慌忙跑了兩步,卻見陳不恪已經站著整個大平層內唯一有玻璃牆遮攔的臥室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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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推抵開門,嗓音輕啞嘲弄。
“你想多了。”
“恪總,你別誤會,我真的……”
“我從來沒有奢望過。”
“……”張康盛一啞,說不出話來了。
陳不恪側過身,神色回到進門時的倦懶,“排斥異類不是刻在生物基因裡的本能麼?誰都一樣。我早就不期待任何人了。所以放心,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
那人說完,邁腿跨過玻璃牆側。
張康盛本能想追:“不恪。”
玻璃門關合,門縫尚漏出聲冷淡的嘲笑——
“別跟了,你想爬床嗎。”
張康盛噎在原地。
片刻後,他轉身走開,面色悻悻卻又著實松了口氣。
……
“爬床?她怎麼敢的啊,那可是陳不恪。”
“痴心妄想唄。”
影視基地洗手間,整妝鏡前。
劇組兩個女場務一邊補妝一邊闲聊著。
“昨天看她剛來劇組,不愛說話,還挺酷的啊,真做得出這種事?”
“裝誰不會?全劇組今天都在說,能有假?”
“這要是真的,那她是想紅想瘋了吧。別說她一個替身演員了,就算是她正主,秦芷薇那麼追陳不恪,圈裡誰不知道,也不見陳不恪搭理啊。”
“就是這種上不來臺的才更豁得出去,聽說慈善拍賣後就一直在死纏爛打,陳不恪怎麼推拒都沒用。”
“Unbelievable(難以置信)。”
“別不信了,消息保真,這可是他們從天樂那邊傳出來的。他們自己公司的人,總不會有假吧?”
“……”
哗啦啦。
馬桶抽水聲蓋過兩人闲聊。
兩人自覺停了話聲,靠裡的那人餘光從鏡子裡一掃,就看見個套著松垮長毛衣的女孩慢吞吞拉上門,一步三晃似的從裡面挪向鏡子這邊。
女孩的中長發隨意扎起,在腦袋後豎了個小揪,狐狸似的內勾外翹的眼角懶懶耷著。
她眼皮半抬不抬地停在妝鏡前。
“啪嗒。”
水龍頭被抬了下,帶著細碎泡沫的水輕緩衝過女孩纖細修長的手指。
離她最近的女人先是疑惑地盯著她側臉,隨即一驚,補妝的動作跟著僵化。
而再往外的那人毫無所察,轉著長管口紅,施施然抹過唇角:“陳不恪那邊估計後悔死了,明明是慈善競拍,卻給自己惹上這麼一個怎麼也甩不掉的——哎喲!你拉我幹嘛,口紅都畫歪了!”
“噓噓,別說了。”
“……”
兩人的目光終於還是一同落到卻夏身上。
洗手間內的空氣窒息數秒,高跟鞋的聲音凌亂又匆忙地向外跑去。
卻夏全程都像在夢遊。
那兩個人的存在和離開沒有半點影響到她這邊,勻速地搓洗過每一根手指,她才關上水龍頭,抽了張擦手紙,慢條斯理地擦掉手背上晶瑩的水珠。
換了平常精力充沛的時候,她還有可能計較一下,偏偏昨晚,honey不知道是不是預感到了自己主人今天要來看它,半夜突然開啟跑酷模式,砸了卻夏忘記帶進臥室的杯子,並將杯中的紅茶裡的一大半潑在沙發上。
貓奴夏被迫半夜兩點起床,給陳不恪的逆子收拾殘局。
一想到這,鏡子裡女孩無聲攥緊了擦手紙,眼神涼得睫毛都快結冰了。
望今晚見面父子情深,逆子的白毛親爹能將這禍害帶走。
她才不會舍不得。
卻夏沒情緒地垂回眼,轉身往外走。
“啪嗒。”
握成一團的半湿紙巾被後拋進垃圾桶,在邊沿轉了個圈,盤旋落進廢紙筐裡。
女孩已經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下午的拍攝基地裡人來人往。
卻夏走到哪兒都能感覺得到,有各種目光在暗處窺視著這裡。
可如果惱怒地望過去,對方又會立刻沒事人一樣轉開,徒留自己尷尬憋火——所以這種蠢事,卻夏三四年前就不會做了。
隨他們說,她無所謂。
這個名利場裡她籍籍無名連小蝦米都算不得,他們對她的窺視好奇和打量也不過因為一句“陳不恪”。
和那人放在一起,注定太平不了,這是圈裡鐵則。不然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挖空心思想蹭他一蹭了。
好在沾邊不多,她一個替演也沒幾個人認識。
過幾天,蹭陳不恪三個字熱度的人換一撥,他們很快就會把她這個無名小卒忘幹淨的。
“哎呀卻夏!總算找到你了!”
導演組的一個小助理飛奔過來,在卻夏身旁急剎,抓著她胳膊就把她拖去一旁。
“你和陳不恪怎麼回事啊?你聽聽,今天劇組裡都給你傳成什麼樣子了?”小助理今年大學剛畢業,和卻夏一樣年齡,自來熟得很。昨天卻夏進組是她帶著熟悉,現在算是劇組裡唯一一個和她說得上話的。
“傳吧。”卻夏不在意地打了個呵欠,“嘴長在他們身上,我也不能挨個縫了。”
“……”
小助理退後一步,“你竟然用這麼平靜的表情說這麼恐怖的話。”
“還有更恐怖的,聽嗎。”
小助理沉默:“謝謝,還是算了。不過你真的不準備節制一下這些謠言嗎?”
“?”
卻夏本來都準備拜拜了,聞言回眸:“這麼確定是謠言?”
“嗯!”
“信我什麼,我們才認識一天。”
“我又不傻,”小助理不服氣,“就憑你的長相身材,如果真什麼手段都願意用,那還會幾年了隻是替身演員嗎?她們都不用腦子思考問題的,隻知道跟著學舌。”
“也不一定。”
“啊?”
小助理一懵,扭頭。
隻見女孩輕翹的眼角拎起來點,眼神裡像有什麼活過來了似的,靈動勾人:“也興許,我就是在等著釣陳不恪這種大魚呢。”
小助理呆了:“真、真的嗎?”
卻夏睫羽一掃,那點笑意就零落了,她又回到之前困乏漠然的模樣,打著呵欠沒心肺地轉開臉:“假的。”
“?”小助理悲憤,“可是你說的很像!”
“像就好。下部劇本要演的角色。”
“下部?咦,你要出演自己的角色了嗎!”
“可能吧,還在等人拍板。”
“哇,是等金主爸爸們決議嗎?”
“……”
卻夏眼睫眨了下。
承認陳不恪是金主爸爸的話,那怎麼聽起來,組裡傳她死纏爛打抱大腿換資源的謠言都像是坐實了?
女孩停住,神色木然而古怪。
正在此時,她毛衣口袋裡手機嗡嗡一震。
卻夏摸出手機,耷著眼皮低頭。
【白毛頂流】:晚上幾點,去劇組接你。
卻夏:……………………
卻夏:?
第12章 春日
“卻夏, 卻夏?”
導演組小助理伸手在卻夏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你這是什麼表情,見鬼啦?”
卻夏回神,耷下驚抬的眼角:“嗯, 是見鬼了。”
說話沒耽誤動作, 她抬起手機,木著臉快速在屏幕上鍵入信息, 按下發送——
【白毛頂流】:晚上幾點, 去劇組接你。
【卻】:大可不必。
發完這四字肺腑之言, 卻夏就猶豫住了。這樣對“金主爸爸”說話是不是顯得太不敬, 尤其在白毛頂流難得表現出了一次他罕有的人性光輝和善意後?
於是思考一番, 她又補了兩句。
【卻】:我的意思是受寵若驚、不敢勞駕、十動然拒。
【卻】:所以時間你們定,我在家裡等。
卻夏這邊剛回完, 小助理也收到了信息。
“卻夏,導演組那邊發通知,讓演員們回拍攝區,說下一組鏡頭要準備了。”
“嗯, 走吧。”
卻夏沒再等回復,她把手機放回毛衣口袋, 就和導演組小助理一起往拍攝區回了。
消息飛去的城市彼端。
亭苑高樹蔥綠成蔭,枝葉掩映著別墅二樓的長窗。窗內,裝潢風格老派復古的餐廳裡正進行著一場悄無聲息的晚餐。
明明長桌兩旁十人有餘, 整個餐廳內卻鴉雀無聲,銀質餐具與碗碟的磕碰聲都被克制到最輕,左側下首有個七八歲的孩子, 一不小心撞著碗碟, 還會被她身旁的年輕女人警告地瞪一眼。
小孩也不敢反駁, 委屈地掃一眼長桌旁其他木偶似的家人們, 又不由帶著好奇探究望向右側那排的最首位。
是陳家長房長孫的座椅。
往年往日,那裡總空著不見人,今天卻不同。
上面不僅坐了個年輕人,還是和這餐廳內一大家子循規蹈矩克己復禮的長輩們全然不同的年輕人——
單那頭在光下燦爛得耀眼的白毛,就足以驚人。
陳芮佳知道那應該是自己大爺爺家的小叔。陳家三房裡數著長房婚育最晚,以至於長房長孫比二房三房的同輩都小了不少,陳芮佳還知道這個大爺爺家的小叔名叫陳恪,是個她父母都不敢提起來的“厲害角色”。
但她到今天才知道,明星圈裡斷層第一頂流陳不恪,居然就是她的小叔陳恪。
回去以後,她一定要講給她同學聽!
陳芮佳這想法剛落定,就聽見寂靜到落針可聞的餐廳內忽然拉響手機的震動聲,還是一長兩短,連著三聲。
她心虛得慌忙縮回去。
那個聲音來自長桌桌首,震動沿著桌面清晰傳給每一個人。
兩排抬頭,像被地震從夢遊裡驚醒。
而唯獨桌首的年輕人像無所察覺,他隨意放下碗筷,沒在意磕碰出來的正常聲量卻在死寂裡顯得刺耳的動靜,就單手揀起放在旁邊的手機。
陳不恪點開手機屏,淡漠撩眼,視線在闖入眼簾的第一句“大可不必”前停頓了下,然後浮起笑意。
可惜未能延續。
“陳恪。”正首主位上,陳弘良開口。
陳不恪沒動,就冷淡淡一掀長睫,給了父親一個吝嗇得毫無情緒的眼神:“?”
“家裡規矩是食不聲,以後手機不要帶上桌了。”
陳不恪停了一兩秒,扣下手機。
正在其他人意外他的反應時,就見那人抬回手,十指隨意一搭,他漫不經心地問:“家裡規矩,和我有什麼關系?”
“你是陳家的長房長孫,應做表率。”
“長房長孫,”陳不恪慢條斯理重復了遍,冷淡笑了,“這把椅子,誰喜歡誰就拿去。”
陳弘良加重語氣:“陳恪,這是你——”
“錯了,”那人卻截住,抬眸,“陳不恪。”
不待皺眉的陳弘良再說話,陳不恪拿起手機,徑直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