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秒後,走在前頭的沈寂察覺到什麼,步子一下停住,微側身,伸手牽住了溫舒唯細白的右手,帶著她往前。
男人的手掌一如既往的寬大有力,骨節修長,掌心處的薄繭帶著些許湿意。緊緊攥著她的。
溫舒唯心尖一顫,輕聲喊:“沈寂。”
“嗯。”他嗓音低低的,語氣淡而冷靜。
“你手心裡都是汗。”溫舒唯說。
“嗯。”他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
她輕輕咬了咬唇瓣兒,沒再說什麼。被他握在掌心裡的纖細五指收攏,反手用力握住了他的。
兩人走進門診樓,見大廳裡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幾臺電梯前全都人山人海,便直接爬樓梯上了三樓。穿過全是各科門診室的走廊,轉過一個彎兒,在另一條安靜走廊的盡頭處瞧見一扇雙開門——
大門緊閉,上頭“手術室”三個醒目大字亮著紅燈,顯示裡頭正處於手術搶救中,一名身著筆挺軍裝的警衛員戰士神色冷峻地守在門邊。
再看看手術室外,兩排座椅分別緊靠著走廊的兩側白牆。此時,這不算寬敞的地方或坐或站地待了四五個人: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衣著樸素,氣度不凡,兩個三十來歲的硬朗男青年,和一個身著軍服的年輕女孩兒,清一色的表情嚴肅眉頭緊皺。
聽見腳步聲,幾人同時抬頭看過來。
最先認出沈寂的是雲城市國安局的局長江安民。江安民年輕時候和沈建國一起當過兵,兩人是幾十年的老兄弟,過命的交情,情誼頗深。
“來了啊。”憂心著老友傷勢的江安民臉色不太好看,朝沈寂淡淡點了下頭。
“江局。”沈寂眉眼平靜地招呼了聲,說著一頓,回身,牽著溫舒唯把她帶上前兩步,松開手,介紹說:“這是國安局的江局。”
溫舒唯很有禮貌地打招呼:“江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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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江安民看著眼前的年輕小姑娘,有點兒疑惑,側目看沈寂,“這位小姐是……”
沈寂說:“溫舒唯,我女朋友。”
江安民聽了一怔,視線又回到年輕姑娘身上,來回大量好幾眼,眼中露出幾絲贊許的神色,點點頭。沒有說話。
沈寂抬頭看了手術室一眼,走近兩步,抬抬下巴,微皺著眉沉聲問:“現在裡頭什麼情況。”
“政委中了兩槍。一槍打在左臂,一槍打在左胸。左胸那處傷很致命,子彈就差三公分到心髒。”兩個男青年的其中一個開口,嘆了口氣,語調復雜沉痛,“現在正在全力搶救。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還沒脫離生命危險。”
槍傷,左胸,差三公分到心髒,全力搶救。
這些字眼鑽進溫舒唯的耳朵,她整顆心髒重重一沉。下意識地去看沈寂。
他站在手術室門前,高高大大的身軀籠罩在紅燈投落的紅色光線下,頭微垂著,背對著所有人,溫舒唯無法看清他的面容和表情。
隻有一道背影,莫名透出幾分蕭條孤獨。
良久的靜默後,沈寂回身看向江安民,面無表情地問:“知不知道這事兒誰幹的?”
“……”江安民頓了下,餘光掃了眼站在旁邊的溫舒唯。
溫舒唯很自覺,見狀連忙道:“……大家守了這麼久,應該都渴了吧。我剛才看見外頭有賣果汁和奶茶的,我去買一些回來。”說完就轉過身,準備從樓梯口下去。
忽的,
“唯唯。”一道低沉嗓音冷不丁響起,喊她的名字。
溫舒唯步子頓住,回身看他,有點兒不解:“怎麼了?”
沈寂說:“小心點。”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們先聊。”溫舒唯衝他笑了下,轉身走了。
輕輕盈盈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響起,一階一階下樓,漸行漸遠逐漸消失。
手術室外,沈寂抿了下唇,冷淡落回江安民臉上,神色冷峻到極點。
“大約兩周前,你爸接到上級命令,親自帶了份機密文件到雲城準備移交給我們。”江安民說,“但是出於某些特殊原因,這道命令臨時撤回了,老沈又隻能把這份文件帶回去。他本來是今天下午的飛機回拉薩,結果去機場的路上就出了事。”
沈寂面無表情地聽著,出聲打斷:“這麼重要的資料,就他一個人來回?”
“還有我和另外兩個同志。”一道清麗女聲接話響起。
沈寂回頭。
說話的是坐在長椅上的尉級女軍官。這女人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齊耳短發,眼神清明,眉宇間透著一股子由內而外散發的正義感和颯爽英氣。
郭芸眼眶微有些紅,顯然哭過。她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定了定神,接著才道:“另外兩個同志都是陸軍特種部隊‘利劍’的尖兵,是我們刻意選過的。現在兩個同志都受了傷,昏迷不醒,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他們在去機場的路上遇襲,你當時在不在場?”
郭芸搖頭,“剛好雲城這邊有個學習任務,政委讓我順便留下來參加……”她愧疚得又要流出淚來,隻能咬著唇用力忍住。
沈寂靜兩秒,聲調依然冷靜無波沒有起伏,“從軍區招待所到機場,要差不多兩個半小時,哪個路段遇襲,調監控查。”
話音落地的同時,丁琦和梁鐵柱一前一後走到了手術室跟前。丁琦聽見沈寂的話,順口便接到:“我已經查過了,沒用。政委他們遇襲的地方是西郊南安鎮的一條鄉村小路,沒有任何監控設施。”
沈寂危險地眯眼:“鄉村小路?”
“我剛才打電話問了一交警朋友,機場高速今兒上午有一輛運木材的大卡車側翻,引起了連環車禍,十幾條人命,全他媽沒了。所以政委的軍車才繞了道。”丁琦咬了咬牙,“那幫搶東西的混賬蓄謀已久,這些事兒肯定都在他們計劃內。這麼多人命不當一回事兒,真幾把畜生,不是人!”
手術室外忽然一靜。
沈寂閉眼,抬手發狠擰了下眉心,唇緊抿,沒有說話。
“都別氣了,事已至此,我們隻能盡全力挽回損失。”江安民抬眼看了看兩個年輕男人,沉聲說:“另外,我覺得很費解。”
丁琦和沈寂同時側目看過去。
江安民皺眉,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密令是直接下達給我和老沈兩個人。老沈送過來的資料,具體是什麼,今天之前,總共就隻有我和他兩個人清楚,那幫僱佣兵怎麼會知道?”
話音落地,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有些疑惑。
以沈政委和江局的缜密心思和謹慎性格,這樣的絕密信息,絕對不會透露給第三個人。
那是怎麼回事?
郭芸也出聲,道:“對,我現在都還不知道那份資料是什麼。其它人怎麼會知道?”
好一會兒,
沈寂淡淡開口,道:“有兩個可能性。”
眾人聞聲,目光齊齊匯過去。
“一,你們的上級機關出了內鬼,二,那些暴徒的本意或許不是為了資料而來,他們的目標,極有可能是你們沈政委,搶這份東西隻是順手。”沈寂寒聲道,“你們的政委遇襲,下意識便以為那群人是來搶硬盤,拼死相護,他們看出那玩意兒值錢,也就順走了。”
丁琦聽完眼睛一亮,一拍腦門兒,“有道理啊。有可能那群人也不知道那個軍用硬盤裡裝的是什麼。軍用硬盤在普通電腦和系統上,就算打開也是一片空白,有四重軍密鎖,除非能攻破軍網的頂級黑客,不然不可能破得開。”他一頓,激動得伸手勾住沈寂肩膀,“在那幫家伙打開硬盤之前,咱們還有時間把東西找回來!”
江安民盯著沈寂,忽然道,“如果是你推測的第二種可能性,那幫人為什麼要老沈的命?他退居戰略指揮線這麼多年,怎麼會招來這種報復行動殺身之禍。”
沈寂擰著眉,沒說話,目光穿過走廊的窗戶落在未知的遠處,神色極冷,教人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邊兒上的丁琦卻像想到什麼,眼神驟然一凜,“難不成是……”
突的,
手術室門忽然被人從裡頭拉開。
一個戴口罩和眼鏡的女軍醫從手術室走出來,外罩手術服,手裡拿張單子,抬眼掃過眾人,“沈建國的家屬是哪一位。”
這邊,拎著一口袋奶茶果茶走出樓梯的溫舒唯,一出來就剛好看見這麼一幕。
她眸光突的一跳,心髒懸空,看見沈寂上前兩步,回那女醫生一個字:“我。”聲音低低的,沉沉的,有點兒啞。
女醫生看他一眼,“你是病人的什麼親屬?”
“兒子。”沈寂答。
女醫生說:“你父親現在的情況非常不樂觀,這是病危通知書,請你在上面籤字。”
女醫生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音量其實並不大,但由於整個手術室外太過安靜,這寥寥幾句便顯得尤為清晰刺耳。
所有人的表情都在瞬間變得格外凝重。
溫舒唯心裡難受得厲害,壓著步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站到了沈寂身邊。
片刻,
她看見他抬手,接過筆,在那張通知書上劃了幾筆,面容非常冷靜,平淡。
女醫生轉身準備回手術室。
關門前一秒,醫生像是聽見了什麼,頓步,回頭看了那高大冷峻的男人一眼。然後才重重合上了手術室大門。
溫舒唯驀然淚湿了眼眶。
剛才距離很近,她清楚地聽見,她的沈寂垂著眸,用很低很低,壓著嗓,用幾乎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對那女軍醫道:“救救我父親。”
*
溫舒唯把買來的奶茶果茶分給了大家。
這種節骨眼兒,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其實都不太有心思喝什麼吃什麼,但想到人姑娘專程大老遠買了回來,拒絕也不好,便都收下了。一個個插上吸管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手術是紅燈還亮著。
江安民把手邊兒的熱茶放在椅子上,頭靠牆,表情復雜地看著手術室大門,眼裡隱有血絲。丁琦坐過去,說道:“江局,您這幾天加班都沒休息好,要不先回吧,這兒有我,有什麼情況我給您打電話。”
江安民搖頭,“我得等老沈出來。”
丁琦抿唇,不作聲了。
這邊廂,溫舒唯把奶茶遞給了郭芸,彎腰坐在女軍官旁邊。女軍官對她禮貌地說了句謝謝,兩人簡單做過自我介紹之後就算認識了。
所有人都拿到奶茶了。
溫舒唯看著口袋裡還剩下的兩杯奶茶怔愣半秒,抬起頭重新掃視一圈兒,這才發現沈寂不知何時沒了蹤影,不知去哪兒了。
她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嘟嘟好一陣,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