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還不到晚上十點,大家都還沒睡,一個個為方便串門聊天,房門也都不關,大開著。
沈寂剛開門走上過道,就聽見隔壁屋傳出來一陣歌聲,五大三粗的糙漢嗓門兒,五音不全,正在哼陳奕迅的《白玫瑰》,哼得矯揉造作深情款款。
緊接著就是一記驚天地泣鬼神的“我的媽”,一個穿深綠色作訓短袖的高個兒男人從一間屋子裡衝了出來,跑到傳出歌聲的房間門口就是一通吼:“老子真他媽服了你了劉大個兒,放過Eason吧,他老人家做錯了啥?過幾天是相片情人節,我正在網上給女朋友選禮物,你那歌聲把我手機都給嚇死機了我操!”
屋裡正在邊哼歌邊泡腳的漢子叫劉正,身高一米九,體重將近九十公斤,長得又高又壯威武不凡。放古代,活脫脫的張飛在世。
“給我滾。”劉正聽完瞪大眼睛,抬手指著門口那年輕小伙:“陳浩浩,老子看你就是欠揍,欺負老子沒穿鞋是吧?有本事站著別跑!”說著,眼風一掃,忽然瞧見了臉色冷淡闲庭信步般從自個兒門前晃過去的沈寂,出聲喊道:“欸欸寂哥,看在咱倆以前一起打過全軍友誼賽的份兒上,幫我給這小子一巴掌!改明兒請你喝酒!”
陳浩浩一聽,有點兒慌了,抬起兩隻胳膊交叉著比劃在胸前,怕怕地說:“寂哥,咱倆可都海軍陸戰隊裡出來的,我可是你的人!”
沈寂自顧自從兩人眼皮底下走了過去,跟沒聽見似的。
陳浩浩暗暗吐出一口氣。
然而,還沒等他把那口氣吐完,已經走出大概十米的沈寂卻忽又忽的停下步子。站定了。
陳浩浩一滯,呼吸卡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套在一雙涼拖鞋裡的十根腳指頭都摳緊了瞬。
陳浩浩:“……”
過了半秒,沈寂回身,轉過頭來,視線沒什麼情緒色彩地落在陳浩浩身上。語氣寡淡漫不經心,聲線裡帶著他一貫的懶洋洋的倦意。
“你剛才說,過幾天有個什麼節?”
陳浩浩:“……?”
“聊會兒。”沈寂從煙盒裡掏出一根煙,丟過去,“請你包黃鶴樓。”
陳浩浩:“……???”
Advertisement
*
陳浩浩有一瞬間的茫然,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出了名的萬年單身狠人大佬突然對一個莫名其妙的西方“相片情人節”有了興趣。
難道是單身太久,越缺什麼,越渴望什麼?
那也太忒可憐了吧。
陳浩浩望著自家老大,驟然生出那麼一絲絲的憐憫,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連無堅不摧的“海上利劍”竟然也有如此空虛寂寞冷的一面。
心疼。
幾分鍾後,一頭霧水外加同情心泛濫的陳浩浩就這樣被一根煙收買,跟著沈寂一道走進了位於院子宿舍區和辦公區交界處的小賣部,陪這位大佬逛超市。
大部分的軍區大院都一樣,小賣部都是自助購物,東西不多,都是一些吃的零食和生活上的必需品,擺在數架自助購物機裡。
沈寂徑直走到擺飲料的機器前站定,選了瓶大瓶怡寶,掃碼付款。他頭微垂著,給錢的同時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相片情人節是什麼。”
“……哦,這個啊,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陳浩浩遲遲地回過神,幹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答道,“是我媳婦前幾天跟我說的。唉,女人嘛,今天想過這個節明天想過那個節,其實就是找借口想收禮物。”
“一般應該送什麼禮物。”沈寂隨口問。
“那選擇面可多了去了。”陳浩浩豎起根手掌,開始依次列舉,“什麼花啊,香水兒啊,口紅小裙子小包兒啊,輪著安排就行。準出不了錯。”
沈寂聽完,記下了。又問:“你和你媳婦談幾年了。”
這回,陳浩浩瞬間瞪大了眼珠,震驚:“啊?”
沈寂撩起眼皮,目光不鹹不淡地落他臉上,“聽不懂人話?”
“……三年半。”陳浩浩把張成O型的嘴巴給閉上了,強忍住內心“啊啊啊好激動,老大居然打聽我私人八卦”的激烈情緒波動,面色平靜,一臉鎮定端莊地回答,“我倆是朋友介紹認識的。”
給完錢,一個大怡寶哐當一聲落下來。
沈寂彎腰把水撿起,拿一根手指拎著,然後又走到另一臺機器跟前買煙,又問:“追了多久?”
“你說我和我媳婦兒?沒追啊。咱倆見面第一天就互相有好感。”陳浩浩狐疑地撓腦殼,說完一頓,又換上一副喜滋滋挺得意的表情,“我媳婦老喜歡我這類型了,成天誇我長得像精致版小沈陽,我買了束花跟她告白,她立馬就接受我了!”
沈寂在小賣部裡慢悠悠地逛著,微側身,看了陳浩浩一眼,點點頭,語氣聽著很正經,“你媳婦眼光挺獨到。”
“可不是麼!”陳浩浩笑,聊到興起處,一勾手就搭在了沈寂肩膀上,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語重心長道,“這年頭,小姑娘們都是顏控,帥小伙想談對象基本不用追。網上不是流行一句話嗎?如果你的告白不成功,那一定是你長得不夠高不夠帥。”
沈寂又買了兩罐兒可樂,其中一罐遞給陳浩浩,另一罐自個兒拉開拉環,喝了口。沒有說話,臉上沒什麼表情,冷冷淡淡佛系如常。
陳浩浩一番話說完,頓了下,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唰一下把腦袋扭過九十度瞪大眼睛看沈寂,直接爆了句粗口:“日?哥,不是吧,萬年鐵樹迎來人生第一春了?打聽這些,難不成已經有了相中的妹子?誰啊?”又一頓,“姚心雨?”
沈寂聽都沒聽過這名兒,咬著煙皺了下眉毛,瞥他,“誰?”
“姚心雨啊!”陳浩浩說,“就那個大長腿美女,政治處那個學過舞蹈的女幹事,她前幾天不是來給咱們發了臉盆和洗臉帕麼,當時她還主動跟你說過話來著,臉紅紅的,一看就對你有意思。那長相,給八分我都嫌低,五官特別像劉亦菲!”
沈寂毫無印象,也壓根兒懶得回憶,“不認識。”
“那我未來的嫂子是幹啥的?”陳浩好奇不已,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不如給我看看照片,我幫你判斷一下她的性格喜好,來給你支一招,咱們對症下藥爭取一舉拿下?”
沈寂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口煙圈,“仙女兒。”
陳浩浩:“……”
沈寂挑了挑下巴,語氣懶洋洋的,“來。支招。”
陳浩浩:“……”
陳浩浩非常認真地想了想,說:“仙女通常畫風清奇,不食人間煙火,普通的香水口紅化妝品什麼的,應該入不了咱嫂子法眼。寂哥,我建議你直接展示自己威武雄壯的肉|體,單身二十九年,這麼多年手動擋練出來的性|功能不是蓋的。我掐指一算,你一夜十三次都算少的,必定能用自己的男性魅力徹底徵服她……”
話沒說完,沈寂直接把那包黃鶴樓砸到這小子臉上,“就你他媽會嗶嗶,給老子滾。”
陳浩浩笑出豬叫,跳起來接煙,腳上抹油一溜煙兒地跑遠了。
*
第二天晚上,溫舒唯和狗頭軍師二人組準時在市中心的某酒吧碰頭。
這個酒吧是個清吧,叫蜂皇,裝修風格很別致,獨棟成樓,共三層,通體都是透明玻璃材質,看上去非常的雅致。沒有勁爆的重金屬樂也沒有火辣的蹦迪小妹,有的隻是兩個固定的駐場歌手,彈著吉他,哼幾曲原創民謠,頗有幾分意境和格調。
溫舒唯和程菲湯瑞希經常約在這裡見面。
她一到就被兩位狗頭軍師逼到了牆角,開啟“嚴刑拷打”模式。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勸你一五一十地從實招來。”
溫舒唯:“……”
溫舒唯無奈,隻能把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又復述了一遍。說完以後託著腮,長長地嘆出一口氣,道:“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
“原來是他啊……”湯瑞希若有所思地回憶著,忽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溫舒唯肩膀上,“我就說!莫名其妙陪著你去參加網紅節,給你當免費苦力,肯定是對你存著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果然狼子野心!”
溫舒唯被這一掌震得差點吐血身亡,忍著劇痛,抽了抽嘴角滿臉黑線道:“大哥,雖然我們都知道你內心深處住著一個嬌滴滴的小公主,但請你不要忘了自己肉|體還是個爺們兒。謝謝。”
湯瑞希窘,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捋了捋劉海上的幾根毛,“Sorry。”
程菲那頭喝了一口果酒,忽然問:“沈寂真的捧著花跟你告白?”
溫舒唯咬著果汁吸管,點點頭。
程菲:“你拒絕了,他真的說要追你?”
溫舒唯苦瓜臉死機相,繼續點頭點頭。
“天哪。”程菲一臉的震驚難以置信,抬手扶住額頭,自言自語似的說,“天哪天哪……一個當年無惡不作的校霸少年,長大後棄惡從善,成了一名保家衛國的解放軍,還喜歡上了當年借過自己三塊錢買鍋盔的隔壁高中優等生。這劇情,不拿去寫小說都可惜了。”
溫舒唯摸下巴,“說起來,我倒是認識一個晉江的作者朋友,她也在B站做視頻。要不我把這個梗和人設賣給她寫故事?”
程菲狐疑:“哪個作者朋友?”
溫舒唯:“就是八萬年專注寫霸道總裁愛上我的一個小白文作者。江湖人稱沙雕阿水。”
程菲:“那是誰?我好像完全沒聽過?”
溫舒唯:“不是誰。就一個八十一線小透明寫手,她家那位貌似也是軍人來著?”
湯瑞希敏銳捕捉到一絲不對勁,腦袋嗖一下湊到溫舒唯邊兒上,不解:“嗯?你為什麼要說個‘也’字?”
溫舒唯一臉茫然:“我說了嗎?”
狗頭軍師二人組呆呆地望著她,不約而同地點頭,異口同聲:“你說了,我們聽得清清楚楚。”
溫舒唯:“……”
溫舒唯“啪”一聲拍桌,怒了:“……聊這些有的沒的幹啥!請回歸今晚研討會的正題!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程菲食指敲了敲桌面,盯著她,出聲:“唯唯,我發現你從頭到尾都有個誤區。”
溫舒唯:“什麼?”
“感情這種事,根本不存在‘應不應該’,隻有‘想不想’。”程菲兩條大長腿交疊起來,伸出手,輕輕勾住了溫舒唯的下巴,貼近幾分,“你應該問自己,你到底‘想’怎麼做?”
溫舒唯抿了抿唇,說:“我隻知道,自己不想草率地開始一段戀愛。”
她是個凡夫俗子。就如同這世間大部分的芸芸眾生一樣,大家很容易就能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至於自己想要什麼,多數人就連踏進棺材的一刻,都是迷茫的。
聽她說完,程菲微微揚起眉梢,“那我來告訴你,你眼下想要的是什麼。”
溫舒唯:“?”
程菲微微一笑:“你想了解沈寂。你想知道,他是不是一個值得你喜歡的人。”
“……”溫舒唯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靜默幾秒,又扭過腦袋看湯瑞希。
“你看我幹什麼,我的觀點和老程一樣。”湯瑞希聳肩,一臉司空如常的平靜神態,“沒發現麼?早在你搖擺不定決定約我們出來商量的那一刻,你就已經間接承認自己有點兒被那個男人吸引了。”
*
託兩個狗頭軍師的福,溫舒唯那一周幾乎沒有一晚上睡好,每天都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烙煎餅,烙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鬧鍾一響又頂著雞窩頭爬出被窩去上班,日復一日,十分怨念。
而失眠數日的結果,就是周六的時候溫舒唯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一覺睡到下午六點四十,完全忘記了之前和沈寂相約看話劇的事。
驚醒溫舒唯的是溫母的一通電話。
何萍還是老樣子,公事公辦的語氣,敷衍性的關心,最後不忘補充一句讓她牢記弟弟顧文松的生日,準備生日禮物。
溫舒唯有點迷迷糊糊地聽著。
掛斷電話,她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就在這時,一條微信消息又緊隨其後地彈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