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從來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家。
10歲,已經懂事的年紀被人從孤兒院領養走。
領養人不讓我叫媽媽,說喊她周阿姨就好。
周阿姨毫不避諱地告訴我,她女兒重病沒了,丈夫也因為工作意外去世。
領養我,是為了有個活下去的寄託。
周阿姨送我去好學校念書,給我買新衣服。
但對我始終像客人,禮貌又疏離。
除了必要的溝通,我們甚至連話都很少說。
那段時間,我最好的朋友是隔壁老頭,祁威陽。
他會陪我看電視,聽我分享最近流行的貼畫,跟我一起吃零食,不停給我炫耀他那個叫祁正的孫子。
也是從老爺子口中,我才知道。
周阿姨的老公,和祁正爸爸就職於同一個化學研究所。
兩家人本就多有來往。
出事那晚是兩個人一起值班。
中途祁正爸爸出去買個飯的工夫,就發生了反應釜高壓爆炸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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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阿姨早些年有過一個女兒,先天心臟病,沒活過5歲。
丈夫出事後,周阿姨整個人都垮了,仿佛一下子老了20年。
那段時間,祁爺爺正煩祁正爸媽挑剔他生活習慣,一直想著自己搬出去或是找個養老院住。
這事兒一出,祁爺爺就直接租了周阿姨隔壁的空房子。
一來,自己自由了;二來,也能照應下周阿姨。
對此,祁正父母倒是沒話說了。
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即便知道了一切,能做的事依然有限。
我笨拙地試著為周阿姨做菜,她笑著摸摸我頭,還是像往常一樣沒吃幾口。
我拉著她去廣場玩,她卻坐在角落裡發呆。
我夜晚上廁所,能看見她門縫中透出的光,以及翻來覆去難眠的聲響。
……
別無他法,我問祁爺爺怎麼辦。
他嘆口氣。
「沒辦法的孩子,接連失去至親的打擊,是漫長而沉重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事實證明,我做得不夠好。
因為一年之後,周阿姨自殺了。
她喝了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烈性農藥。
我放學回家看到人時,已經沒氣了。
後來,祁爺爺跑過來捂上我眼睛,把我帶到他家。
又打電話叫來祁正父母處理後來的事。
再後來,祁爺爺帶我去了祁家。
他花了好長時間說服叔叔阿姨留下我。
就這樣,我有了出孤兒院之後的第二個「家」。
祁正不友善的態度讓我有些忐忑。
但想到祁爺爺誇獎他的那些話,我就覺得一定是因為還不熟。
我這麼乖,隻要熟起來,一定能跟祁正好好相處。
事實證明,我錯了。
……
抽了抽鼻子,我坐起身,發現枕頭已經被我哭濕大半。
我定定神,在心裡安慰自己。
姜曼雨,沒關系的,上天都心軟,給了你再活一次的機會,會幸福的,一定會的。
調整好心神,我拿過手機準備看時間。
發現樊野發來了新消息。
記錄裡有兩次他撤回的記錄,不知發了什麼。
留下的那句是。
「小雨滴,我的房子說,你能來住,它很開心。」
10.
我的東西不多,收拾起來很省勁兒。
祁正這幾天早出晚歸,我們照面的次數都很少。
周六上午,我將自己整理好的一個行李箱和兩個大號行李袋拉到客廳。
然後去打掃臥室衛生。
擦完床頭櫃,剛回身,被站在門口的祁正嚇了一跳。
見他視線停留在床邊那張已經空蕩蕩的書桌上。
我小聲開口:「收拾完我就叫車走。」
「你跟我爸媽說了嗎?」
「……還沒,等今天搬完我會打電話。」
祁正嗤笑:「你有錢付房租嗎?」
「有的。」
「你哪來的錢?學費不都是我家出的嗎?」
因為不喜社交,我早些年就開始在網上寫東西,陸陸續續也賺了點錢。
祁家花在我身上的錢,每一筆我都有好好記賬。
也有一張專門用來「還債」的銀行卡,準備攢得差不多了,一次性給祁正爸媽。
不欲多說,我含糊帶過:「我以後會還給叔叔阿姨的。」
祁正聞言怒了:「這就要跟我家劃清界限?」
「沒有!」隻是要跟你劃清界限。
我抿抿唇:「你們是我的家人,永遠都是。」
祁正忽然沉默了。
見他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我就準備出去清洗抹布。
路過他身邊時,他開口:「姜曼雨,你怎麼像變了個人一樣?」
因為死過一次了。
我沖他扯扯嘴角:「可能是被上帝摸了下腦袋,清醒了吧。」
11.
房間剛大致清理完。
一個陌生電話打來。
我還沒開口,對方含笑的聲音已經傳來:「小雨滴,收拾好了嗎?我來接你。」
反應過來是樊野,想到之前他那條可愛微信。
我也不自覺笑了:「不用,我自己打車過去。」
「可是我已經在你們小區外面了。」
「……」真是名副其實的熱情房東。
「你在幾棟幾層,我去幫你搬行李。」
我想了想,自己要想把這些東西搬到小區門口,的確費勁。
「那麻煩了,你不用上樓,來3號樓一單元樓下就行,我10分鐘後下去。」
掛了電話,我過去敲了敲祁正並未關嚴的臥室門:「祁正,我走啦,你自己要好好吃飯,注意身體。」
意料之中沒有回應。
我最後環顧了一遍房子,然後推著行李走了。
電梯門打開,我正費勁地把大行李袋往外推,手上忽然一輕。
是樊野。
我怔住,特意說了10分鐘,是因為3號樓在我們小區的最裡面,沒有登記的車開不進來,他走過來得有一會兒。
下個電梯的工夫就到了,他跑來的?
樊野將行李箱滑到我手邊,然後自己一手一個大行李袋,笑著歪歪頭:「走吧。」
因為我那個房間窗戶剛好在這一側,所以走出單元樓時,我下意識抬頭看了眼。
很意外,我看見了祁正。
隻一秒,他就移開了。
「祁正,你以後就隻是我的哥哥啦。」我在心裡輕聲道。
12.
樊野開來的是一輛車型很酷的皮卡。
隻是空間巨大的後車廂中,放我這點兒行李,有點大材小用。
他輕揚眉梢:「我還以為女生東西都很多,才專門借了輛大車。」
「謝謝。」
樊野將車開上大路,語氣輕快:「小雨滴,我發現你這人賊客氣,以後就是朋友了,不用老謝來謝去的。」
我笑笑,沒吭聲。
從小到大,我都算是寄人籬下,客氣禮貌,是生存之道。
看到樊橙跟樊野無所顧忌地打鬧互侃,我會羨慕,但也清楚,這絕不是我能擁有的東西。
「喜歡?」
聽到樊野的聲音,我才發現紅燈了。
順著他視線,我看了眼副駕駛前方臺子上的粉紅色玩偶。
剛才在發呆,估計視線無意識聚焦在了那抹粉色上。
喜歡嗎?談不上,隻是從來沒有擁有過自己的玩具,遇上了總會多看幾眼。
於是不走心地評價了句:「挺可愛的。」
「這我朋友的車,那估計是他女朋友放上去的。」
「哦。」
樊野語氣隨意:「你喜歡什麼顏色?」
「啊?」
「閑著無聊,隨便聊聊。」
「哦……淺綠色吧,看起來會讓人心情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話音落下,樊野似是松了口氣。
恰好綠燈亮起,我怕打擾他開車,沒再說話。
我倆來到公寓門前,他騰不開手,我徑直輸了密碼推開門。
拐過玄關,我愣在當地。
眼前這屋子,跟我之前看到的仿佛不是同一個。
落地窗窗簾換成了亞麻薄荷綠,外面還加了一層輕柔白紗簾。
沙發套是同色系,搭配了幾個莫蘭迪色調的抱枕。
沙發前側,鋪了白色的羊絨地毯。
茶幾上,甚至還有一瓶看著像是剛買回來的鮮花。
我木然地走進臥室,發現裡面也是大變樣。
原來堆雜物的飄窗被打理幹凈,鋪著厚厚的薄荷綠毯子,放滿了我叫不出名字的公仔。
床頭櫃上加了一個看起來觀賞價值大於實用價值的好看臺燈。
屋內,還多了個新的梳妝臺。
樊野在我身後輕聲開口:「歡迎入住啊,小雨滴。」
我眼眶發酸:「樊野,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什麼顏色。」
「猜的,我是不是很聰明?」
「你……」
「小雨!」沖進來的樊橙打斷了我細究的問話,她得意地指指四周,「我幫忙參謀著給你添的,滿意吧?」
原來是樊橙的主意,我微微松了口氣。
「等你收拾好,咱們在這裡搓一頓?」樊橙晃我胳膊。
樊野斜她一眼:「吃吃吃!你那腦袋裡一天到晚就裝這一件事兒是吧?」
「我就是!怎麼了?又沒吃你的!」
我笑著打斷他倆的鬥嘴:「好呀,回頭請你們涮火鍋。」
「好!」
樊橙還要往我身上蹭,被樊野拽住:「你沒骨頭啊。」
樊橙異乎尋常地硬氣:「我就抱,你再說我?!」
她轉頭:「小雨,我跟你說……唔唔唔……」
樊女士的話沒能說完,因為被她哥從背後捂住了嘴。
樊野勒著親妹妹往門外退:「小雨滴,你慢慢收拾哈,我們先走了。」
公寓內陷入安靜後,我坐在沙發晃神了很久。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真誠熱烈地歡迎我來到一個家。
雖然隻是個出租屋。
雖然房東隻是出於熱情。
但我還是感覺到了一點輕飄飄的幸福感。
13.
樊野大概請保潔來打掃過,房子處處都十分幹凈。
我將自己的東西拿出來,一一安置好,很快就整理妥當。
點了外賣吃完,算著祁正爸媽周末午休結束的時間,撥了電話過去。
「阿姨,在忙嗎?」
「不忙,你說。」
「我自己另找了房子搬出來了,跟你和叔叔說一聲。」
「啊?為什麼呀?和祁正吵架了還是住得不舒服?」
「都不是,隻是我們兩個都不小了,這樣單獨住一起不合適。」
阿姨似是嘆了口氣:「行,那我知道了,你房租多少,阿姨轉給你。」
「不用不用。」我忙道,「我這幾年一直有做兼職,有存款,夠用的。」
「那你不夠用了一定要開口啊。」
「嗯嗯。」
電話剛掛沒多久,就收到了同班同學的信息。
「曼雨,你之前託我打聽的那部新劇開始招募了,有適合你跟祁正的角色,快沖!」
看著同學發來的海報,我百感交集。
上一世,為了和祁正並肩,我真是做了許多努力呢。
「謝謝,你把招募信息也發祁正一份吧。」